第3章 我喜歡的樣子你全都有
他看到她,臉上綻放出完美的笑容,幾步便走了過來。
“我正找你呢,夕夕,今天吃什麼?”
她笑得溫婉,牽過他的手,柔柔軟軟地說:“待會再說吃什麼,先幫我送一位朋友吧,小吳不接電話,你看,外面下那麼大的雨,幫我送送玖小姐,好不?”
他轉過頭,這才看到我,有一瞬的錯愕。
我以為我們再見面會很尷尬的,可是沒有,他定了定神,臉上表現出來的所有情緒只告訴我四個字:波瀾不驚。
“好不好,北承?”她追問。
我見他沉默,立刻識趣道:“不用不用,真的,我和助理一起過來的,她還在等我,我們一起打車就可以。”
“每次下雨,最難就是打車了,要不這樣吧,我們一起把玖小姐送回去,然後再去吃飯?”
師北承看着她,似乎很想避免這樣的場景,可是猶豫了半天,還是微微點頭,答應了。
我在心裏狠狠罵自己,怎麼這麼不識趣,怎麼這麼討人厭!怎麼跟其他女人一樣以為睡過一晚就陰魂不散!還跑到他未婚妻這裏來打擾!
可是,我的嘴角卻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那就麻煩你們了,真是不好意思。”
“沒什麼的,反正我們也要出去的,順路嘛。”她轉過身,“你們等我一下,我回去辦公室拿點東西。”
“好的。”
一路上師北承都沒有說話,沐琳夕一邊聽着廣播一邊和我找着話題聊天。
“聽說玖小姐是從米蘭留學回來的,那邊是不是很多好玩的東西?”
我隨口應着:“還可以,有機會你可以去那裏購物。”
“上次北承去參加時裝周,我本來打算一起去的,結果因為工作沒能走開,現在想起來還覺得遺憾。”她惋惜着,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對師北承說:“北承,要不過等我們忙完這一段,就找時間去一趟吧?”
師北承看着前方,抿着嘴巴說了聲“好”,沐琳夕便淺淺地笑了起來,她連笑起來都是如此優雅的。
我的心突然涼了一下,像外面的大雨一般,空洞洞的穿過北京這城市,我微微側目,看到師北承再次緊繃的面孔,依舊沒有任何錶情。
這樣沉默了沒多久就到了,我和小舟下了車,與他們告別。
“對了,這是我的名片,工作方面有什麼問題隨時聯繫我。”她從車窗中遞給我一張名片。
我急忙從包里掏出我的,與她交換了,然後舉起包放在頭頂逃也似的跑回了公司。
“哎呀死玖月,你幹嘛跑那麼快嘛!我還想再看一會師北承呢……”小舟跟上來,在我後面叫嚷着。
“有什麼好看的啊,真是搞不懂你,人家有女朋友,在旁邊坐着你看不到嗎?比你比我都好看一百倍一千倍不止,輪得到你去看他嗎?”我一口氣喊出來這一串,不知道為什麼,情緒突然變得不能自控。
“玖月,我只是說說而已,你怎麼了?”小舟見我如此反應,不禁瞪大了眼睛問我。
我一時訕訕:“沒什麼。”
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剛剛坐在車上,我心裏其實一直在想,如果季小晴在,讓你看看什麼叫做郎才女貌,什麼叫做一個蘿蔔一個坑,什麼叫做梁山伯與祝英台。
她天生骨子裏透出來的高貴與大方,不是你我任何一個人能比的。
她的氣定神閑,雍容華貴,平淡自然,她那舉手投足間所散發出的真正屬於女人的魅力,讓我這個自認算美女的女人都不得不稱羨。
晚上回去在超市裏買了一大堆零食和啤酒,紅酒喝膩了,突然想喝啤酒了。
當我正在一邊嚼着薯片一邊拿着啤酒罐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拿過來一看,是一串陌生的號碼,沒有多想便接了起來。
“喂?”
那邊沒有聲音,於是我又接着問:“喂?——喂?”
連着“喂”了三聲,那邊都沒有說話,突然覺得莫名其妙,便沒好氣地掛了。
沒有多久,手機又響了。
這次我接起來便大吼:“哪個沒長眼的?不知道老娘在喝酒啊?”
“是我。”他突然在電話里開口,這個聲音,不禁讓我突然心跳加速。
該死的,我這是在期盼什麼嗎?為什麼聽到這聲音后如此地難掩興奮的心情?
可是,另一個聲音卻在告訴我,不能期盼什麼,不能表現出自己興奮的心情。
因為,他是師北承,因為,他有一個國色天香的未婚妻。
我這邊沉默了很久,才調整好自己的聲音和情緒,低低地問:“有什麼事嗎?”
“嗯,能出來嗎?”
“不能。”我的回答乾脆利落。
“好……那打擾了。”他說完,便掛斷了。
掛了電話我便不停捶打自己,偏偏這個時候,手機又叫了起來。
我看也沒看,便接起來:“對不起,我說了我不能……”
“我說玖大小姐啊,又被哪個帥哥追着跑呢?”電話那頭突然傳來甜甜膩膩的聲音,我才知道,是季小晴。
“哦,小晴啊,沒事。”我搖晃着手中的啤酒罐,“怎麼了,今天想起打給我?”
“沒事就不能打給你啊!想着我們好久沒聚了,想你了唄。”
“你不是每天搖曳生姿的等着釣你們經理呢么?怎麼樣了,有什麼進展沒?”
“別說這事了,我就是為這個煩着呢,死香南又加班,我吃不下睡不着的,你快來救我。”她撒着嬌。
“巧了,我也在一個人喝悶酒,要不出來喝兩杯吧?”
“好啊,你說吧,哪裏?”
我想了想,突然一個想法生生地冒了出來,“小晴,我叫上一個男人吧?”
“誰呀?”她好奇地問。
“你肯定高興,別說姐姐不罩着你啊。不過,你就看看就行,我只是想滿足一下你長久以來的少女懷春之心,但是請記住,同時我也是為了打擊你,人家可是有女朋友的,馬上就要結婚了。”
“姐姐,你說誰呢?誰有女朋友會打擊我啊,除了珠寶界富二代師北承,還有誰能打擊到我?”
“好吧,就是師北承。”我說。
可以想像,那邊的反應會有多激烈,我把手機拿開耳邊足足有一分鐘,才又慢慢放到耳朵邊上。
“夠義氣吧?快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出來!”
掛了電話我便打給他,他可能沒有想到我又出爾反爾,約他出來喝酒,他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一小時后,我們出現在同一家雲南菜館。
他最後一個到場,當他看到我和季小晴一起坐在那裏的時候,可以看出,突然的不滿,卻也沒有多說什麼,簡單的自我介紹后便坐下了,在我和小晴的對面。
小晴一直誇張地盯着他看,一會擺弄一下她那有着風情大卷的髮絲,一會撫弄她那又細又長的指甲。
“早就聽說你了,師先生,果然本人比照片上還帥呢!”她坦率地表現出自己的欣賞,我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菜單。
聽着她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而師北承只是低調地回應着,我便推給她菜單:“快別說話了,先點菜。”
“我隨便,隨便啊,你問師先生愛吃什麼嘛!”她又把菜單推給他。
好半天才終於把菜點好了,我起身去洗手間,問小晴:“你去嗎?”
“我不去,我和師先生聊着呢。”
“好,那我自己去了。”
因為衣服上剛剛不小心滴上了咖啡漬,我站在鏡子前看了好久,才終於覺得不那麼明顯了。
出來時,師北承的表情非常不好,看起來像是突然厭惡了我一般,我推開椅子,笑着問:“怎麼了?是不是這裏的服務態度不好?”
他不說話,喝了一口茶,轉過頭看着窗外,眼中是濃濃的霧氣。
小晴也不明所以,看着我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頓飯吃得絕對算得上消化不良,好不容易吃完了,我趕緊結賬說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是的,這頓飯讓人非常不愉快。
分別的時候,他沒有說送我,也沒有再看一眼小晴。鑽進車子,轉眼間便沒了影子。
我轉過頭問小晴:“你跟他都說什麼了?”
小晴納悶地:“沒什麼啊,我只是誇了他幾句,然後又說聽聞你未婚妻很漂亮,還說……”
“還說什麼?”
“還說,我一直很喜歡看雜誌上關於你的報道,這次多虧了玖月,為了滿足我的願望讓我見見你……”
原來是這樣。難怪他生氣了,可是,我又算什麼呢?我約他出來,即便是為了滿足一下我朋友喜歡他的心情,又怎樣了。
我懊惱地扯了扯衣服,拍拍小晴的肩:“算了,他愛怎麼怎麼,這回你看到啦!你每天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男人其實不過是這樣一副臭皮囊而已。”
“哪有!我見了他本人才覺得,真是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她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十足的花痴。
我哈哈大笑起來,此物,是的,此物!
“好了,人也見了,回家吧。”
仰頭看了看北京的夜空,才發現,跟米蘭是一樣的,黑漆漆的,看不到星星。
回來北京已經好幾個月了,突然有點想我爸了。
於是晚上給阿姨打了個電話,她說,爸爸一切都好。
我想了想,說,下周去看他。然後便掛了。
是啊,沒有思想,沒有靈魂,沒有煩惱,沒有不快樂,還有什麼是會不好的呢?
如果他醒着,知道自己的老婆從來沒有想念過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在異鄉被相戀四年的男友拋棄,知道他女兒跟着一個陌生的有女友的男人搞一夜情,他會特別傷心吧?
他會不再相信所謂的愛情吧?
連我都不相信了,他又怎麼會相信呢。
可是即便這樣,即便深更半夜喝醉了酒才回家,第二天我依舊早早起來洗了澡化了精緻的妝容光鮮艷麗地去上班。
原來人生就是這樣的,困苦,貧瘠,勞累,奔波。
我以為自己在米蘭那幾年,逍遙自在,不用家裏的錢也不用自己出去掙錢,便可以想買什麼便買什麼,可以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想開什麼車就開什麼,其實那些不過是依附在一個有錢的男人身上而已。
如今那男人走了,離開我了,我完全要一個人努力生活了。
連遲到的錢,都扣不起了。
在等電梯時看到歐堯,他問我卡蒂那邊情況如何,我說:“很好,沒有想到他們的設計總監就是師先生的未婚妻,真是難得。”
“是啊。”他笑着說:“說起來,他們兩個人的感情才是難得的好,在我們這個圈子裏,是人人驚嘆的絕佳情侶。”
“是嗎?”我苦笑着調侃道:“那麼歐總呢?我怎麼沒有聽過關於你女朋友的事,作為你這樣的大人物,竟然連緋聞都少得可憐。”
此刻,電梯來了,他身後形影不離的助理趕緊推開眾人,請我們進去。
他笑了笑,“我的公事太繁忙,還根本無暇顧及到感情這回事。”
“像您這樣的成功男士,可真是太少了。”我說。
“其實,玖月,你不必對我如此客氣地說話,以後就叫我歐堯好了。”
“怎麼可以!”我嚇得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撥弄頭髮:“是我的總經理,我就要叫歐總的,不能失了上下級的規矩。”
“可是,我聽你一口一個‘歐總’地叫着,才覺得彆扭。”
我為難地:“況且你又比我大,我怎麼好意思直呼歐堯呢。”
他笑,也不強求,這時電梯到了,我們一起走出去,卻突然聽到一聲興奮的尖叫:“玖月!歐堯!”
我回頭,詫異地望着,發現竟然是我的大學同學Linda,當初給歐堯公司做設計的活,就是她介紹給我的。
“你怎麼在這裏?”我問。
“是啊,我過來參加一個會,跟你們公司有合作嘛。”她親切地挽過我的手,看着歐堯:“怎麼樣?歐大少有沒有欺負我們的玖月小美女?”
“開什麼玩笑啊,他對我太照顧了,說起來,我是非常非常感謝你的,Linda,如果沒有你,他才不會這樣眷顧我這個笨人。”我回答道。
“咦,幾天不見,你就這樣油嘴滑舌了,果然社會害人啊!”
歐堯看着我們親密的樣子,忙吩咐了助理幾句話,便轉過頭對我們說:“怎麼,晚上吃飯吧?好不容易聚一次。”
“好啊好啊!好久沒見到玖月了,上次看到傅恆,他丫的竟然挽着個嬌嗔地要死的鳥女人,我當著她的面就問他玖月是不是把你甩了——玖月,你們到底怎麼了?”
我心上一痛,卻只淡淡地說:“沒事,分了。”
“啊?”她不可置信地:“說分就分了?”
“是啊,他都結婚了,不分還能怎麼著,走吧,我去收拾一下,吃飯去。”
說完我急匆匆地逃離了現場,我可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他的消息,我覺得我的傷已經痊癒了。真的,我只是受了點傷,而不是念念不忘。
這並不是自欺欺人,我忘記他了,並且,我所有關於傅恆的柔情蜜意,都很沒出息地被那個叫師北承的男人給抹得一乾二淨了。
這頓飯我們吃得開心極了,小晴和香南都被喊來了,加上歐堯和linda,雖然歐堯也不怎麼說話,可是卻一直笑着聽我們幾個耍寶,看我完全沒有平日裏努力裝出的“職業淑女”的樣子。
我喝了很多的酒,並且還遠遠沒有喝夠的樣子。
好像心裏壓抑了什麼不能言說的情緒一般,這一晚我不停地說,不停地笑,不停地喝。
“小月,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最後,香南終於忍不住問我。
“沒呀!我能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我每天忙着工作恨不得一天有48小時,哪裏還有那閑工夫去不開心?”
“你騙不了我的。”香南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這個死女人總是這樣自以為是,以為只有她能看穿我所有的情緒。
可是——可是她是對的。除了她,大概真的沒有一個人如此了解我的習性,只有她知道,我總是在越悲傷的時候講越開心的笑話,越難過,越瘋狂。
我慢慢地夾了一塊水煮魚,輕輕彈掉上面的花椒粒,然後放在嘴裏,彎起眼睛看着她,十分享受地表情說:“嗯!真好吃!”
“我問你呢!別打岔,是不是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她轉頭看着linda:“你給她講傅恆了?”
Linda點頭:“講了一點。”
“怪不得,我說玖月,你要往前看,不要整天跟着怨婦似的,期期艾艾想着過去那點雞毛蒜皮的事。”
歐堯始終聽着,聽到這裏,突然開口問香南:“我可不可以問一下,你們說的傅恆,欺負玖月了?”
“當然,除了他還有誰。”香南使勁灌了一口烈酒,恨不得要殺了那小子一樣。
“我怎麼覺得,我們玖月又有了新歡呢……”小晴突然說話,眼睛滴溜溜地轉着。
“誰?”香南和linda同時好奇地盯着她,等她最新的八卦。
“就是……”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我沒有表情,因為我壓根沒有想到她會想到他。
“就是誰啊?”香南問。
“我的夢情師北承啊!”她憤怒地一拍桌子,繼而把目光對準我:“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我那天回去后怎麼想都覺得他是因為我後來那句話生氣走掉的,你和他,絕對不簡單!你搶我的男人!”
“啊?”
一時間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我在內。
我連忙喝了一口酒,故作輕鬆地:“開什麼玩笑呢,季小晴,我都跟你說了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人,你自己吃不到,還誣陷我。”
可是,即便我這樣裝作滿不在乎地解釋,她們還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我抬起頭偷偷看了一眼歐堯,他的表情怪怪的,筷子有瞬間的停頓,卻什麼也沒說。
我可不想讓我的老闆覺得,我是一個只知道胡搞男女關係的女人,而完全不把心思放在正經的工作上。
吃過晚飯,歐堯送我回家。我上了車,路上一直想着,要不要再解釋一下關於小晴對我那堪稱“毀滅性”的人身攻擊,正思索着,他卻開口了:“玖月。”
“嗯?”我將視線從車窗外轉回到他的臉上,他的側面還真是好看。
“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他看着前方,低低地說。
“說啊,有什麼說什麼,我是你的下屬,不論對我有什麼不滿的,或者希望我改進的地方,我一定照辦!”我笑言。
“不是這些。”
“那是什麼?”我好奇地。
“如果可以……或者……可不可以……”他費力地想着措辭,“可不可以,多一些時間陪我吃飯?”
“什麼?”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心裏卻亂了方寸。
“我很喜歡你的隨性,感覺跟你在一起吃飯和工作,完全沒有束縛和壓力,很舒服。”
“歐總……”
“叫我歐堯。”
“不。”我認真地說:“歐總,我也很喜歡在你的公司工作,做我喜歡的設計,可是,也僅僅限於此。”
“是因為北承嗎?”他的聲音輕得就要聽不到了,然而我還是聽到了。
很想否認,可是,不知怎的,這段還未萌芽的感情在我心裏壓抑着,任誰都不能訴說,彷彿再久一些我就要崩潰,猶豫良久,我竟然對他坦然承認:“是。”
如果可以,我真想讓自己的心低到塵埃里。我對自己都沒有承認過的心,卻輕易在這個男人面前說出口了。
一個急剎車,車子停下來。他的手良久地停在方向盤上。
“歐總……”我叫他。
“為什麼?”他問,“為什麼是他?”
於是,那一晚,我坐在他的車子裏,輕輕地對他講述了我和師北承在米蘭相識的事。
“你不能喜歡他。”他說,“你知道的,他有相戀多年的未婚妻。”
“我知道。”我低聲說:“所以,我會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或許,這並不是愛情,只是一時的迷戀。”
天啊,我在說什麼,“迷戀”嗎?
我在想他,我竟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念他!
想到這裏,恨不得下一秒就立刻見到他,我拉開車門,迅速下了車:“歐總,對不起,很高興您對我的照顧,我很感謝你,甚至感激你,真的。對不起!”
說完,我匆忙飛奔至馬路的另一邊,是紅燈,我拿起口袋裏的電話,當“嘟嘟”聲想起的時候,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對方終於接起來。
“喂,我是玖月,我想見你。”我已經不能平緩自己急促的呼吸。
那邊停頓了幾秒,說:“你在哪裏?”
我說了地址。然後裹着大衣,蹲在那裏,抱着手機將頭埋進身體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面前有腳步的聲音,我微微將頭抬起,撞進眼中的是滿滿的黑色大衣。
他低下身子,溫柔地將我扶起。
我已經有168的身高,可是站在他的面前,卻只夠得到他寬厚的肩膀。
他那麼高大,那麼挺拔,那麼英俊。
他出現在我最脆弱的時刻,出現在我最狼狽的時刻,出現在那一夜我哭得天昏地暗的米蘭街頭。
在我完全喝醉的時候,將我佔據。然後一聲不響地離開。
可是,時隔幾個月後,隔開兩個國度的距離,我竟然可以再次遇見他。
即便我清楚地明白,我們沒有愛情的可能,沒有可能相守的結局。
即便我在努力抗拒,努力鎮定自己,努力冷漠着自己的表情和聲音。
可是,我在這一夜的這一刻,對歐堯誠實地講出自己的心時,卻完全地瓦解了。
我緊緊抓住他黑色大衣,就算他有未婚妻,就算他是紈絝風流的公子哥,我也想問他一句,究竟喜不喜歡我。
他望着我,眼眶有微微地發紅,同樣緊緊地攥着我握住他大衣的手,聲音顫抖地叫我的名字:“小月。”
我從未想過,愛情來的時候會如此洶湧澎湃,它用力敲打我的心臟,彷彿只要一閉上眼睛,便會美好得暈眩過去。
他低下頭,認真地吻我,從眉毛,到鼻尖,然後是耳垂……
他的氣息柔柔的、暖暖的籠罩着我的整個神經,我眼角流出動人的眼淚。
然而我們都沒有想過,這一切完完全全地映入了歐堯的眼底。他在另一端的車子裏,點起一根煙,面容緊繃地看着我們忘情的深吻。
第二日起來時已經11點鐘了。
我站在灑滿陽光的陽台上,打電話給歐堯。
“歐總,對不起,我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請一天病假,如果有事隨時打我的電話。”
那端沒有任何情緒的說:“好的。”
我還想再說什麼,卻終究是不知道該怎樣開口,於是只好說了聲再見,便掛斷了。
“吃什麼?”他突然從後面抱住我的腰,身上那熟悉的味道竟然讓我甜蜜得要發瘋。
我回過身,張開雙手,圈住他的脖子,靜靜看他,並不說話。
“怎麼,要不要我做給你吃?”他低下頭,用那薄薄的嘴唇溫柔地摩挲着我的額頭。
“你會?”我問,然而瞬間心情低落得不可收拾。
他剛要回答,發現了我落寞的表情。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是不是每天都會做早餐給她吃?
可是,我沒有問,我只是搖搖頭,笑着看他。
“永遠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他戳了戳我的鼻尖:“告訴我,你每天都在想什麼?你什麼時候開始——呃——想我的?”
我看着他竟然也有害羞的時候,不禁笑了起來。
這個大男人,現在的樣子真是可愛死了。
是啊,我是什麼時候開始想他的呢?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滿腦子都是他。
他沉沉的磁性的嗓音,他堅毅的冷峻的面容,他高大的身軀,他身上若有似無的香煙氣息。全部讓我眷戀。
甚至包括他看着沐琳夕時那微微勾起的嘴角,那麼輕柔和寵溺,我說不出自己是羨慕還是嫉妒,亦或者,滿心的疼痛揪着我直到不能呼吸。
如果不喝酒,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那天看舒淇在影片中一臉麻木地說:我已經被撕碎了。
我覺得自己若是再和他這樣糾纏下去,也會像舒淇那樣被轟轟烈烈的愛情所附加的工具傷得碎屍萬段的。
可是,怎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我貼着他的胸口,閉着眼睛,只是想着,好吧,既然已經這樣,那就將我撕碎好了。為了這片刻的安穩,我寧可自己被一片一片撕碎。
“我想讓自己更帥氣一點。於是努力裝出寬容的樣子。”
晚上,我在電腦前,對着自己的微博靜靜打出這樣的句子。
自從上次那一天起,我們每天都會有聯繫,可是他很少會來我這裏。
我知道,理智的時候,他不能對沐琳夕不聞不問。
所以我也就很大方地不對他要求任何,也從來都是聽從他的掌控。
他說,小月,出來吃飯吧。
我便會把自己打扮得體地在下班后從公司樓下走出兩百米的地方等他,他到了,我輕輕鑽進車子,總是避免被熟人看到我們。
不是沒有期待的,可是他從未給過我太多驚喜,每次都是默默的。
星期天,一大早他就打電話過來,聲音透着疲倦的沙啞,像是一夜沒睡的樣子:“今天有空嗎?”
我想了想,今天說好要去看爸爸的。於是,猶豫地說:“今天不行。”
“是嗎?”他有微微的失落,卻只好說:“那好吧,有空了再打給我。”
“嗯。”
我沉默地掛了電話,起身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才七點鐘。
他從來不會這麼早起的。
然而也並沒有多想,順勢起了床,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畢,半個小時后,我叫司機在附近的銀行門口停下來。
手中拿着綠色封皮的存摺,數了很久,存款也才這麼一點而已。
想起書上看過的那句子:在小城再多不過揮霍,而再少也能生活。
排了很久的隊伍,才輪到我,我取了一半的錢,包在信封里,裝起來準備去城外郊區那棟清冷的大房子。
可是剛一出來就撞上了她。此刻,正笑着與一個男人並肩,那男人比她高出很多,從背影看,並不是師北承。
我的心“咚”地一聲,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我心想着或許是我多想了,沒有什麼的,沒什麼的。
轉身的時候,看到她在他的臂彎下優雅地躲進了車子裏,那車,也不是師北承的車。
去往郊區的時候,在車上心裏五味雜陳,那感覺,有心疼他的悲傷,也有懷疑他對我的心究竟有沒有一刻是真的。
想來他是否早就知道了,所以,才在每次提到“結婚”二字的時候,有凝重的猶疑,才會在今天一大早,打電話給我,聲音中帶着睏倦和沙啞。
阿姨已經等在了小區門口,我下了車,遠遠便看到她,於是笑着招手。
三步並兩步拿着大包小包走到了她的面前,看到我,她眼眶竟然濕潤了。
“陳阿姨,我爸爸呢?”
“在屋子裏。”她拉着我的手,接過我的包,就往樓上去。
記不起有多久沒有見過他了,好像自從出國以後,就一直避免着回來,避免讓自己想起這些事。總覺得很多事,只要不想就好了,不想,心就不會痛,也不會覺得生活有多困苦。
可是工作這幾個月,像是突然長大了,知道有些事並不是只要逃避就不存在的。
我跟着阿姨上了六樓,她拿着鑰匙擰開門,滿屋子的藥水味,卻是乾淨整齊的。
“陳阿姨,謝謝你,這麼用心地照顧我爸。”
“這是我應該的,快去吧,他肯定很想你。”她握着我的手,又用力地握了握。
爸爸的房間在向陽的一間,我走過去,將生活用品和營養品都擺在床邊,俯下身去,看着他。
鬍子茬淡淡的,並不是很長,想來阿姨會隔幾天都給他刮的。
“爸。”我摸着他愈加消瘦和蒼老的臉,“我回來了。”
儘管忍着,努力忍着,可是“爸”這個字剛一出口的時候,眼淚還是瞬間流了下來。可怎麼辦呢,我以為堅強的是自己,最後發現脆弱的是命運。
“爸,你還睡呢。”我輕輕在他耳邊說,他的眼睛死氣沉沉地看着房頂,似乎並沒有感受到我的出現。
才幾年的時間,爸就老了那麼多,生命中所有的生氣都已經消失殆盡了,我甚至記不起在我小時候爸爸那意氣風發的英倫模樣。
那個時候,我嚷着要每個女孩子都有的布娃娃,他卻執意給我買長長卷卷的會叫的白色小狗,他說:“你看,敲一下,它就會汪汪三聲。”
我驚喜地笑着玩了起來,不停地敲它的頭,不停地在它面前拍手,它果然會持續地叫個不停。
可是,心底還是有着小小的遺憾,我想,我終究沒有每個女孩子都會有的布娃娃了。然而眼角還是眯成了一條縫,因為爸爸喜歡,因為爸爸脾氣中自帶的執拗,他說,“即便是女孩子,也要堅強和獨立,不要整天布娃娃布娃娃的,那會讓人變得嬌弱的。”
我乖乖地點頭,爸爸便笑了起來,撫摸我利落的短髮:“我們小月最乖了。”
我喜歡看他這樣笑,笑的時候兩頰有長長的酒窩。雖然那時年紀小,可是我已經知道怎樣讓爸爸開心,怎樣取悅他,怎樣去換取他對我越來越多的寵溺。
我那麼愛他,比媽媽都愛。
所以後來,媽媽離開了他,我在那一刻絕望地想,不管怎樣,我都要跟着我爸過。
可是,真是奇怪,命運就是這樣在我身上兀自搞它的惡作劇,我後來還是選擇了媽媽,而我那英俊無比的爸,卻成了這副模樣。
30
爸,對不起,後來離開你,我還是忘了要堅強,忘了怎樣一個人獨立生活。
我忘記了你的叮囑,每天過着渾渾噩噩的生活,甚至用酒精麻痹自己。
現在不會了,現在我要像你說的那樣,堅強獨立,好好生活。
“阿姨。”我回過頭,陳阿姨一直站在門口,欣慰地看着我們,“我爸現在能自己吃東西嗎?”
“還是不能,”她說,“只能靠導流管。”
“噢。”我點頭,起身,從包里掏出厚厚的信封:“阿姨,這些錢,是給你和我爸的,我相信你會把我爸照顧得很好。”
她接過來,“小月,你不用謝我,我要謝你才好,如果沒有你,我兒子都不知道能不能上得起大學。他馬上就要畢業了,我每天都給他說,畢業后也不要忘了小月姐姐的恩惠,那孩子懂事,我不說他也感激你的。”
我苦笑:“你說我是不是特別不孝?”
“怎麼會這樣說!”陳阿姨連忙叫起來:“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你爸能不能挺到現在,你平日裏忙,阿姨知道……”
“不,我不忙。”我打斷她,“我只是不想來看他……”
“那我也理解。”她搶過話頭,“如果我是你,或許,我也不想看到他這副樣子,小月,千萬不要自責,你是最好的女兒,真的。”
“是嗎?”我看着頭頂,“爸爸每天都在望什麼呢?這上面又沒有寫字,他卻看得那樣出神。”
“小月……”她遲疑地,“你回來后,有沒有去你媽那裏?”
我點頭,“看過了。”
“她問起你爸的情況了嗎?”
“沒有。”我搖頭,“她怎麼會關心呢,她現在過的那樣好,除了逛街美容,就是養貓養狗的,完全一副貴婦的樣子,還能照顧我這個女兒,已經是很好的了。”
“不要這樣說,你媽再不對,也是你的媽媽,頂多,也是她對你爸的絕情不對,對你,還是盡了母親的責任的。畢竟,你是她親生的。”
“我知道。”我看了看手錶,說,“阿姨,今天我給你燒菜吧,現在還早,我去買菜。”
“嗯好,”她笑着說。
這頓菜燒的很豐盛,我做了以前爸爸最愛吃的紅燒魚,還有在意大利學的一些簡單的西餐,中西餐結合的晚飯,可是桌子上只有我和陳阿姨兩個人。
爸爸真是沒有口福的。女兒終於長大了,可以不用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時候,他卻吃不到我做的菜了。
洗碗的時候,師北承的電話打過來,問我:“你在哪?”
我只覺得腦子裏一陣血氣上涌,冷漠地說:“外面。”
“外面哪裏?我去接你。”
“為什麼?”
“想你了。”
“她沒回來么?”
開口就有些後悔了,可是話已經出去了,那端沉默了良久,最後也沒有解釋什麼,我才知道我問這話有多不自量力,有多欠抽。
明明知道的答案,還要自己再次確認一遍。
那句歌詞說的多好,在我心上用力地開一槍,讓一切歸零在這聲巨響。
只是,開槍的人並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可能是我向來冷靜自持,寬容大方,於是這句脫口而出的小心眼被他狠狠撂了電話,之後的好幾天,都沒有再打來。
我也安於現狀,上班遲到,晚上加班。
歐堯見我如此,便給我調整了工作時間,只要每天保證工作八個小時,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走都沒有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