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師父的嗓音突然在身旁響起,驅走了四周的寂靜,卻趕不走他麻木的感官與心裏的自責疼痛。

樂正熙僵硬地扭頭看向師父所在之處,原本澄澈的眼眸里只有虛無,不管是什麼都無法投映進去。

「熙兒,小棠沒事,真的,只要你把她交給我。」

輕柔的嗓音夾帶着勸說,安撫着他,要他交付如珠如寶卻只剩下一口氣的懷中人兒。

只要把她交給師父,只要把她交給旁人……

腦子裏有道聲音在重複,宛如斥責,更似悔恨,終於發現她不能待在他身旁,原來全心全意的付出會為她招致危險,甚至丟失性命。

一次,只有這一次太足夠了。

他不要再看到她滿身是血的模樣,不要她再為他掏心掏肺,眼裏心裏除了他什麼都看不見裝不下,無論如何都不想,不要。

顫抖的雙手伸了出去,連帶將那具嬌弱軀體從自己懷中剝離,下定決心把她交給不會害她受到傷害的旁人手中——

除他以外的「旁人」。

「師父……救救小棠,求您……只有她,只有她不能……」

只有她,他絕對不能失去。

【第九章】

「嗚……痛、痛死我了。」

其實沒有多疼。

雜草和樹木充當緩衝,成功緩阻他們落下的速度,樂正熙又一路以自己的身軀擋着,即使最後滾落碎石、枯枝鋪滿地的坡底,崔鹿棠也沒有感到多少不適。痛的是肩上的傷口。

她承認被砍一刀真的很痛,她很想哇哇喊痛,更想向身邊的男人撒嬌,可是——

「師兄?」

有點詭異。

都已經到地了,樂正熙仍抱着她不放,而且不是她的錯覺,那具高大矯健的身軀不住輕顫着。

「你怎麼了嘛?」她忙把他推開,卻發覺一推就開,他僅僅只是抱着。

再看他,眉頭緊皺,眼神獃滯,俊逸臉龐彷佛因什麼而隱忍着極大的痛苦,真是看了都覺得比她肩上的傷還要痛。

「你是不是滾下來的時候跌傷了哪裏?還是我太重害你受傷了嗎?」不會吧?她記得她不胖呀,她吃的也不多,回去后她是不是該減輕體重會比較好?

「小棠……」

過了許久,樂正熙才發出宛若夢囈的回應,眸子探索着,最終來到在她臉上。

「是我,你到底怎麼了?」她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

此刻的他就像是在人潮洶湧的燈會裏與爹娘走失的孩童,又似是遭到了拋棄,一個人游遊盪盪無處可去。

瞅見他目光落在她受傷的左肩,崔鹿棠才明白他失常的原因,瞬間反應過來,「你怕血?」

不對不對。

剛才他怒吼着,狂刺那個半路殺出來的倒霉鬼好幾劍也不見他露出絲毫恐懼,現下他這副模樣着實令人感到擔憂。

「師兄?」

她仍滿懷心事地思考着,他就已經爬了起來,離開了她,撿回掉在一旁的劍。

他的琴還在她懷裏,那把劍本來是藏在琴里的,現下他根本沒有把劍放回原位的意思,只是單手提着,搖搖晃晃地走向某個方向。

「你到底在幹嘛?!」崔鹿棠顧不上他的琴有多寶貝,把它往地上一放,急急追上去。

她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發現他根本不理會衣袖上的小小阻礙,逕自邁步前行,她乾脆捨棄衣袖,抱住那條長臂——

「樂正……樂正熙?」

這是她頭一次完整地喚他的名。

她希望藉此將不知為何着魔的他喚醒,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可他辜負了她的期待,鳳眸無神與她對視,一張一合的唇,吐露着不帶感情的不明言辭:「走開……殺……我要去把它們全部殺死……殺掉它們……」

「他們是誰?為什麼要殺人?你不是說過從不殺人的嗎?」

「老虎……」

「啊?」剛才一大幫活人為何突然在他眼裏變成了老虎?

「殺光它們……老虎,全部殺掉,小棠……不會受傷……只有小棠,不能失去……」喃喃自語的樂正熙就像是丟了魂魄,不顧手臂上纏了個人,直接拖着她繼續往前走。

「慢着,你給我等一下下啦……」

他力氣好大,她以為能用身軀阻止他,結果反而被他拖着走。

「喂……」他到底是把她當麻布袋還是被拖去散步的小狗呀?「你再這樣我就、我就生氣了!」

「小棠……不要蠶絲,要小棠。不能死,不能……小棠不能死……」

他根本沒有在聽她說話。

可是,等一下!他剛說了蠶絲來着?

崔鹿棠感覺腦子裏有些片段畫面閃爍進來,那些她並沒有忘卻,只是丟在一旁好久未曾碰觸,在努力回想之後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的記憶……

那裏有老虎,和受傷的她。

「呃,你說的是不是很多年前,有一回我笨手笨腳弄斷了你的琴弦,然後我告訴你,山上有位山神養着神奇的冰蠶,冰蠶所吐的絲會泛出淺淡藍光,而且堅韌不易弄斷,我要去取來為你換掉斷掉的琴弦那一回?」

聞言,樂正熙終於有所反應,至少停了下來,沒再拖着她走了。

於是她便再接再厲道:「跟着我趁着爺爺外出未歸,留你幫忙把風並完成日課,自個兒摸上從未踏足的山的最深處尋找冰蠶。」

時隔多年,後面的過程她記得不太清楚,但最後她仍是有找到蠶絲。

「我找到蠶絲的時候天都快黑了,我怕趕不上爺爺回來,害怕被訓斥丟下一大堆事情不做跑到山上大半天,便選擇從最近最快的獸道下山,結果在途中遇上一頭出來覓食的老虎。」

「……」

樂正熙保持沉默,沒有說半句話,可他身軀的顫意加劇,那雙向來澄澈的鳳眸更是陰暗了幾分。

「那時我跑了好久,仗着對地形的熟悉好幾次自老虎利爪下逃脫,只是身上、臉上早已佈滿虎爪的抓傷和樹枝的划痕,但最後我仍是沒有逃過,被老虎壓在了爪下,我記得它的嘴張得好大好可怕,裏面還血紅血紅的,牙齒也好尖銳,我頓時就被嚇哭了,嚇到神智不清,再後來發生什麼我就不記得了。」

「你……」樂正熙想說些什麼。她在回憶,也在強迫着他去回憶,他必須說些什麼——

「之後我睡了好久才醒過來,醒來時看到爺爺守在床邊,而你則像是在躲避我一樣,直到我傷勢痊癒那天都不曾見過你的身影。」

「不是!我、我——」他不是在躲她,他是在害怕……

「我知道你在的,你一直都在。」他不走了,不亂動,這樣很好。崔鹿棠伸手捧住他的臉,將他拉下,儘管他的神色依舊恍惚,儘管他眼裏仍是一片虛無。

「每回爺爺端來苦澀葯汁和為我傷口換藥時,你會靜靜候在門外,每當夜闌人靜你都會來到我床邊,溫柔地摸着我的頭、我的發,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可是我不敢出聲喚你,因為我知道一旦我喊了,你就會逃掉。」

「……」樂正熙再次陷入沉默。

他很想告訴她,告訴差點慘死於虎口之下的她不要害怕,想要跟躺在床上養傷的她說不要害怕,他……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跟她說,這許多年來一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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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要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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