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小心!」

已經追上的某個蒙面人突然從草叢裏竄出,樂正熙眼不眨、氣不喘,隨手拔出琴中長劍擋下對方的攻擊,一腳踹得那人栽回草叢裏。

接着,他步伐一頓,轉向樹木茂盛的方向繼續疾跑前行。

「小棠。」

跑了許久,那些跟屁蟲依舊沒有放棄的意思,他們看似追着他跑,實際上對地形的了解比他要好上太多。

逼不得已,樂正熙在百忙之中抽空問了句:「最快最安全的下山路線該怎麼走?」

「咦?原來你不知道啊?」

「廢話。」他知道還會在這裏跟那些蝦兵蟹將繞圈子大玩捉迷藏嗎?

「把東西交出來!」

驀地,有人大喊一聲,並再次自一旁的草叢裏沖了出來——

「啊。」崔鹿棠簡短的驚愕沒有蘊含多少感情,她眨着眼愣愣發獃,努力回想隨着那人衝出,剛才是否有什麼擦着肩膀一閃而過。

直到左肩傳來尖銳的痛,直到抱着她的樂正熙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啊啊……小棠!啊——」

「你、你幹嘛?」她被他嚇到,下意識用手捂住方才被利刃划傷的肩膀。

那人有砍到她,不過砍歪了,因他及時閃避,傷口也沒有多深,就是刀刃劃破皮肉血流出來,他的那聲長嘯簡直是在為這場混亂火上加油,再加上……

「快走開!」

她出聲警告,不過不是警告抱着她的男人,而是警告剛才一劍沒砍中,正想繼續追擊的蒙面人。

可惜有點太遲。

樂正熙彷佛失控般用手上長劍攻擊被震懾住的追兵,在情緒狂亂之中,腳下一滑,連帶着她一起滾下隱沒在無數雜草和樹木的山坡底下……

不願回想起來的記憶瞬間浮現腦海,真實又鮮明。

記憶里的小棠與眼前這個徹底重迭。

血,有好多的血……

年少的樂正熙一臉失神地跪坐在地。

面前趴着一頭老虎,身上遍佈傷痕,早已失去生命的跡象。

一把長劍被隨意丟棄在地上,劍身沾滿鮮血,濃稠的紅,遮蔽了劍身原先的鋒利光華,猛虎便是被這把長劍所殺。

他沒有受傷,就連一點點擦傷都沒有。

師父傳授的武功足以對付一頭老虎,更何況他提劍上前的時候,它正在用爪子戲玩着瀕臨死亡的獵物,疏於防備,在血盆大口張開的瞬間,便被他殘忍獵殺。

殘忍?

是的,他找不到詞來形容方才自己的所作所為。

瞅見那種光景,腦子無法思考,憤怒與悲傷的情緒一塊兒蜂擁而至,衝出口的怒吼幾乎響徹山林。

在他能做出正常判斷之前,長劍就已經送了出去,一連數十劍,每一劍都使得狠辣不留情,眼裏好像有什麼掉了出來,他跑得太急,沒有留意,那幾顆晶瑩的玩意兒全部被拂面冷風所帶走。

他搶走了猛虎的獵物,此,她就在他懷裏,她,是小棠。

「小棠?」

他喚着她,語音很是小心翼翼,比撩撫琴上的絲弦時還要謹慎,比對待珍稀易碎的物品還要輕柔珍惜。

然而沒有響應,只有虛弱的呼吸斷續響起,小小的身子輕顫着,弱小又可憐。

她渾身是血,殷紅鮮血從被猛虎利齒、利爪弄傷的地方緩慢滲出來,痛苦的呻吟牽動小臉的肌膚,可愛的五官釀成一團。

聽說山的深處有冰蠶,會吐千年蠶絲,我去找來,給你修補好琴弦。

那時她這麼說。她不小心弄斷了他琴上的弦,所以要去為他找千年蠶絲。

你放心,我對山中的道路無比熟悉,去去就回來,不用花費很長時間的!

「騙子。」

少年秀氣的臉龐強自忍耐,薄唇吐出語音破碎的兩個字,隨後難過地抿成一條直線,抱着弱小身軀的手臂緊了又緊。

血的氣味、血的顏色,縈繞在她周遭,浸濡着把她弄成一個血人兒,不願刺目到疼痛的血色就此把她吞噬,他舉袖為她擦去臉上的血污。

「你不是一直都沒有回來嗎?」

好久沒看到她回來,他便來找她。

她或許熟悉山裏的路,住在山裏深處的兇猛野獸卻不熟悉她。

歸根究底,他不該一時心軟聽她說——

你先練武嘛,一會兒爺爺回來看到你沒在用功又把琴弦弄斷就要教訓你了,我去去就回來,找會吐冰絲的蠶而已,很快很快的。

結果,他看到這種結果,她險些成為老虎口中的糧食,他雖把她救下,現下卻變成這般模樣。

心,好痛,是揪痛,又彷佛是被人用利器狠戳的尖銳疼痛,因她的虛弱輕喘和痛吟,無限疼痛着。

「小棠……」

眼眶好熱,有薄霧一樣的東西湧現,濕潤眼眸,難過悲痛的情緒和一股不知名,卻接近癲狂的情緒呼之欲出。

懷裏的她這麼輕,連練武時用到的麻布袋的一半都不及,可他站不起來。

在他眼裏她比什麼都重要,重要到令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做什麼。

腦子裏分明塞滿着她,一直活蹦亂跳的她和面前這個氣若遊絲無法動彈的她,越發填得滿,就越發變成一片空白。

「求求你。」

求她,別死,求她,不要用這種莫名其妙的方式離開他。

想哭卻哭不出來,不在意血污是否會把自己弄髒,他把臉埋在她胸口。

那裏面有心跳聲傳來,聲音太弱,一如脆弱得像具破娃娃,所以不夠,完全不足夠,好似隨時都會停頓的心跳,讓他幾欲放聲咆哮,怒吼着將山中所有猛獸趕盡殺絕,以發泄此刻悶堵心胸的悲慟難受。

「小棠,快起來,你不是說拿到蠶絲后要聽我彈琴。」

她不回應他,就是不回應。

承諾的蠶絲她拿到手了,塞在懷裏那個錦袋,絲絲縷縷微微泛起奇特的冰藍幽光使他感覺有些冷,他下意識別開視線,把她摟得更緊,再緊一些,不讓她身上微小的暖意流失。

「我不要蠶絲,那種東西,劣質的、普通的、高價的,城裏要多少有多少,我只要……只要……」

他只要她啊!只想要能跑能跳、能說能笑的她。

「你答應過要做糕點給我,不會甜到讓我感到噁心的糕點……你忘了嗎?你起來……好不好?」

六七歲的小女娃拍着胸脯承諾要為他做那麼、那麼多,她的心裏除了他根本放不下別人,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是屬於他的了。

白嫩胖短的手指曾有着麵粉與糖的香昧,她說為了等他來山上做點心給他吃,練習了許久。

如今血腥肆虐,他聞不到甜膩的香味,聞不到屬於她的馨香,一切彷佛都要消融在這片血紅之中。

「小棠,你要不起來我也不走了,我就在這裏陪着你。」

他站不起來,好怕一旦起身抱着她奔跑,就會聽不見微弱心跳,害怕她在他沒有察覺的短暫時間裏徹底停止呼吸……

他不敢再想,也不敢起身,就這樣抱着她跪坐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痛心的情緒維持了多長時間,他幾乎要麻木了。

他的魂魄好像在不知不覺中丟失,木然的神情盤踞在那張專註於懷中人兒的俊秀臉龐,―直沒有反應。

「熙兒,把小棠交給我,她只是受傷流血,並沒有危害到性命,我要帶她回去包紮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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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要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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