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白頭宮女在(四)

番外三 白頭宮女在(四)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阿湛,如果有下輩子,我們不要再遇見了。”

童辛難以置信地看着病床上的小姐,懷疑自己聽錯了。

小姐怎麼會對李湛說出這樣的話?

她是姜家嬌貴的小姐時,從不曾視他為奴僕;後來他們一路逃亡,飢餓交加、狼狽不堪,到了蜀郡后他們的日子過得也不寬裕,可再難的時候,她看向李湛的眼眸總是亮晶晶的,彷彿有星星落在裏面。

現實里,小姐待李湛亦是如此。

每每身邊人對李湛有所不滿,她總會說,“阿湛他很不容易”。

她那麼心悅李湛,怎麼可能對李湛說“不要再見”?!

病榻上的小姐是笑着對李湛說出這句訣別之語的。

童辛不敢看李湛的神情。

雖然在現實里,後來李湛的女人越來越多,童辛心裏對此頗有微詞,可她也明白,小姐之於他,和那些女人終究是不同的。

世人皆知太祖皇帝後宮三千佳麗,可那些人並不知道,太祖皇帝幾乎夜夜都是獨眠。

那些女人,再漂亮的,再溫柔小意的,再玲瓏心思的,都只是“侍寢”的姬妾罷了。

每年只有幾日例外,或是萬壽節、千秋節,或是中秋、除夕之類團圓的佳節,這幾日他會宿在中宮。

童辛在這夢境裏憶起現實,驀然想起現實里小姐走的那晚。

現實里,小姐是在睡夢中安詳離世的,沒有徵兆,也沒有遺言。

小姐走後,李湛把自己關在中宮,罷朝三日,三日後再出現在人前時神情並無異樣,身量卻清瘦了些,鬢邊也多了些白髮。

童辛覺得,他大概也是難過的吧。

隨着小姐的離世,這夢境便結束了。

童辛以為自己該醒了,可她卻沒有醒轉,而是進入了另一個夢境。

這回的夢境與其說是夢境,倒更像是她的現實回憶剪影。

她先是看見姜家宴客,喧喧嚷嚷的,誰也沒有注意到五歲的小姐獨自溜去了後花園池子邊喂金魚時落了水。

所幸府里人多,小姐很快便被救了起來,一眾相干人也都領了罰,包括當時正在後花園洒掃的一個小僕李木頭。

李木頭便是後來的李湛。“湛”是小姐給他選的名。

小姐人善,醒來后讓小廚房做了點心送給那些因她受罰的人。

彷彿昨日重現般,童辛看見着錦衣的小小女童仰着頭給男童遞了塊桂花糕,嗓音比桂花糕還甜糯,說出的話卻像個小大人:“抱歉啊,連累你了。”

男童下意識地伸手去接那桂花糕,手伸出一半卻縮了回去,低頭悶聲道:“小姐言重了。”

其實童辛對這一幕的印象並不深,她只隱約記得小姐是落水后結識李湛的,當時別的下人都領了賞,只有李湛沒有領。

因為這件小事,小姐屋裏的人都覺得那小僕有些不知好歹。

在這夢境裏她才注意到,男童的手攥得緊緊的,小手髒兮兮的,手上和臂上都有駭人的鞭痕,和小姐白凈的手對比鮮明。

他似乎想把自己的手藏起來,然而他的衣衫又破又小,不似府里公子們的寬袖錦袍,壓根兒遮不住那些傷痕。

現實里,童辛滿腔心思都圍着小姐轉,連自己也顧不上,更遑論小僕李湛。直到此時,她彷彿才第一次注意到李湛幼時那無人在意的自尊。

尊卑有命,何況李湛後來擁萬里江山,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童辛也不明白自己心裏的難受從何而來。

小姐送完糕點后隨着嬤嬤回屋,童辛聽見女童不解地問道:“嬤嬤,為什麼我生來衣食無憂,有的孩子卻為奴為仆?”

是啊,為什麼呢?

不待童辛想明白,夢中的場景已變了。

這回是在殷府門外,殷夫人用銀票換走了小姐的婚書,小姐看起來卻並不沮喪,反而很雀躍地和他們商議着怎麼回祁縣、怎麼安頓。

聽着小姐的規劃,童辛的心情也雀躍了起來。

後來的金陵繁華盛景、帝都三千宮闕,都不及她們主僕祁縣老家自在安樂。

李湛卻不同意,他執意要去邊城找殷世子,讓殷家給小姐一個說法。

小姐便勸李湛:“阿湛,我不在意殷家,不需要他們給我說法。”

“爹娘囑我投靠殷家,是想我有個好去處,可眼下殷家不念舊情,那便不是什麼好去處。”

她想了想,又道:“阿湛,還有你,你本就不是姜家奴僕,不該被我牽絆……”

說到這裏,她的眼神有些飄忽,似乎想到了什麼舊事:“我不要你只做我一個人的英雄,我希望你像矯健的雄鷹一般,自由地翱翔在天地間。”

現實里,小姐被殷家拒婚後童辛對小姐的未來憂心忡忡,全然無暇琢磨小姐的這番話。

在這夢境裏,她才意識到這番話的奇怪之處。

這番話實在不像是一個自幼嬌生慣養、無憂無慮的十二歲的小姑娘說出的話……

倘若是上一個夢境裏,經歷了那些曲折坎坷后在彌留之際的小姐說的,似乎就合理多了……

童辛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上個夢境究竟意味着什麼?

這個夢境又在提醒她什麼?

仍舊是不待童辛想明白,夢境中的場景又變了。

這回是在金陵周王府里,小姐額上繫着帕子,靠坐在榻上,李湛坐在榻邊,手裏端着一碗葯,小姐喝了一口李湛喂到嘴邊的葯后,輕聲嘆道:“還是沒有留住……”

李湛不以為意地安慰她:“我們都還年輕,孩子還會有的。”

他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麼,又道:“就是沒有也無妨。”

少婦聞言莞爾:“又說渾話。”

她認真地看着李湛:“阿湛,我上頭有十個兄姐,三哥的長子和我是一年生的,後來嫂嫂們又陸續添了許多侄兒侄女,我喜歡家裏熱熱鬧鬧的,時常覺得咱們這府里冷清了些……”

說到這裏,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央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數……”

“你房裏添些人吧。”

李湛沒有說話,他垂眸看着那碗湯藥,看了許久才開口:“你當真是這麼想的?”

童辛瞧着,李湛的眼睛似乎被葯湯氤氳的熱氣熏紅了。

小姐也紅了眼眶,她伸手抱住李湛,靠在他懷裏輕輕柔柔地道:“阿湛,這世上有許多女子,她們都很好……”

“以後你就會曉得,我並沒有那麼好,不值得你付出全部的心意……”

這是小姐和李湛的卧房私語,所以童辛的記憶里並沒有這一幕。

她只記得,小姐小產後不久李湛就納了幾房妾室,張氏也在其中。

原來,實情是這樣嗎?

可是,小姐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小產時年紀尚輕,為什麼就篤定自己再難有孕般,勸李湛納妾?

兩個夢境和現實串聯,童辛心裏隱約浮現出一個答案。

那個答案聳人聽聞,卻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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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重生之不爭不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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