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白頭宮女在(三)

番外三 白頭宮女在(三)

所幸在那夢境裏,最後童辛和小姐並沒有被處以極刑。

行刑之日,她們主僕坐在囚車裏被押解去刑場的時候,途中突然生了變故,混亂中李湛把她們主僕救了出去。

那個時候天下已經開始亂了,流民漸多,義軍漸起,邊境也不安寧,朝廷甚至已無力追回每一個被劫走的死囚。

然而,小姐刺死的是皇族,事關天家顏面,所以朝廷並沒有放過他們。

童辛的記憶里沒有這一節。

在她的記憶里,李湛的起兵之路雖然也兇險,但由於他那個人雖然沒什麼學問,卻很會用兵,亂世里的人都想活着、都想跟着強者,於是隨着一場場勝仗打下來,李湛的追隨者越來越多。

再者李湛是一個很重規矩的人,他定的規矩簡明易懂、言出必行,例如軍不犯民之類的,所以大軍所過之處都很得民心,到了後來,有時義軍將將到了城外,城裏的百姓們便自發圍捉了地方官、開門迎義軍進城。

說起來有些傳奇,但童辛一路親眼看着,李湛就是這樣從一個毫無根基的姜氏家僕,在起兵十餘年後便有了逐鹿天下的實力。最後更是彷彿天命所歸一般,越過那些根基比他更深厚、兵力比他更雄厚的統帥,即位稱帝、開創新朝。

說到李湛即位,童辛一直清楚地記得李湛稱帝的那天,他身着繁複的冠服牽着小姐的手一步一步走上漢白玉階,帝后攜手在宣政殿上同受百官、萬民跪拜。

彼時大周新朝初立,尚沒有建起完備的禮制,多是沿用前朝舊例。

若按前朝舊例,皇帝不該牽着皇后的手上殿。

天子至尊,這世上沒有人有資格與他攜手并行。

他的妻子也不能。

童辛不懂那些禮法規矩,是在李湛牽着小姐的手上玉階時,她看着百官神情有異,才意識到這裏頭大概很有些說道。

她不能理解那些官員的驚詫。

難道那些官員從來沒有牽着自己夫人的手同行過么?如果是那樣,才更讓人驚詫吧?

倘若童辛知道,大周後世的帝王和官員們,思慮再三,把開國皇帝即位時攜手姜后登階之舉從正史里抹去了,恐怕就更不能理解了。

這是后話了。

回到這夢境裏,朝廷動了真格緝拿他們,百足之蟲尚且死而不僵,何況那個時候天下雖已動蕩,到底還是前朝的天下,一時間,各郡縣、各關卡都在緝拿他們的人,他們只能躲在山林里,趁着夜色趕路,風餐露宿、草木皆兵的,狼狽極了。

他們能逃去哪裏呢?

童辛就想起,在現實里,殷家把小姐拒之門外后,李湛帶着小姐回了祁縣老家,安頓后逐漸組織的義軍,童辛便勸小姐回祁縣。

這提議被李湛否定了。

童辛很快就想明白了李湛的意思。

朝廷在九州下了通緝令,祁縣自是重中之重,他們回去無異於自投羅網。

祁縣回不去了,他們還能去哪裏呢?

童辛看着穿着又臟又破的粗布衣衫、頭髮蓬亂的小姐,心疼又茫然。

小姐雖然生在亂世,可幼時衣食無憂,後來更是母儀天下,何曾吃過這樣的苦?

不知怎麼地,童辛突然想起了小姐從前常對她說的那句:“阿辛,現在這樣,我覺得很好。”

這句話,童辛從前是不認同的。

在她看來,小姐儘管貴為皇后,可處境實在不能算“很好”。

然而,在這古怪的夢境裏,她看着眼前的小姐,突然有些認同小姐的那句話。

只要小姐能好好地活着……

那樣,就很好。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們後來又艱辛逃竄了許久,才捱到了蜀郡。

去蜀郡是李湛和小姐商量着定的,因為蜀郡的義軍是眼下最壯大的。

他們被朝廷緝拿,投靠義軍是唯一的活路。

去蜀郡的路上,童辛聽小姐和李湛聊起,那蜀郡的義軍統領也是個傳奇人物,他原是個山匪,前些年把持着茶馬古道,恰逢朝廷轄制鬆弛,於是攢下好些家底。

攢下那些家底后,那土匪並不似尋常土匪般尋歡作樂,而是在山頭上聚起了一群文人。

那群文人都對朝廷不滿。

這很好理解。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自視甚高的文人們豈會輕易落草為寇?

文人有想法,土匪頭子有錢、有舞刀弄槍的小土匪,這樣一幫人整日地湊在一起,不揭竿起義簡直說不過去。

於是,他們一合計,就把蜀郡郡守給殺了……

童辛一路上聽着這土匪頭子的發家史,心裏一面嘖嘖稱奇,一面隱約覺得有些古怪。

直到他們三人到了成都城牆外,童辛抬頭望見城牆上掛着的“張”字帥旗,才恍然大悟:這不就是英國公張老頭么!

下一眼,童辛望見了一個握着馬鞭站在城牆上的少女。

她也在看着他們。

勁風揚起她的紅色斗篷,她在烈烈幡旗里笑得張揚而恣意。

正如童辛記憶里第一次見她時的模樣。

童辛陰暗地想:笑吧,有你哭的時候……

按童辛的現實經歷,張氏對李湛倒是痴心一片,可李湛後宮佳麗三千,並不怎麼偏愛張氏。後來張氏雖然把兒子送上了龍椅,卻搭上了她父親和張家滿門……

不過,這夢境的走向和現實不一樣。

也有一樣的,李湛還是和小姐成了婚,張氏也還是心悅於李湛。

不一樣的是,逃難到蜀郡的李湛,不是從祁縣起兵的李湛。

在夢境裏,他沒有能和張氏父女抗衡的實力。

他仰仗於他們的庇護,沒有和他們談條件的資格。

張氏青睞於他,他的武藝頭腦都很好,這些加起來讓他成了張家的一把刀。

童辛知道,若按李湛的本性,他絕不樂意事事聽命於人。

張老頭雖然和尋常土匪有些不一樣,歸根到底還是個土匪。

土匪手裏的刀,揮向的並不必然是該死的人。

起初童辛還會偶爾聽李湛和小姐談起他的差事,後來他再也沒有開口說起過。

小姐也不問。

小姐的日子也不算好過。

貧賤夫妻百事哀。

儘管如此,至少他們主僕三人齊齊整整地在一起,李湛身邊也沒有別的女人。

可就是這樣的生活也不長久。

年余后,小姐孕中因操勞過度而小產,且小產後流血不止。

張家養了位名醫。

李湛搬進了張氏的宅院,那名醫開始給小姐看診。

名醫換了好幾次方子,小姐還是始終不見好。

有一次小姐睡了,童辛看着她蒼白的面容、睡覺時也蹙着的眉,聞着屋裏怎麼開門開窗也散不盡的藥味和血腥味,冷不丁地冒出一個想法:小姐就這麼去了也是一種解脫。

哪怕舍了自己的性命,她也希望小姐能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可是,小姐活得不好……

如此小半年,小姐臨終之際李湛終於來了。

他整個人消沉了很多,既沒有做了張府乘龍快婿的得意,更沒有現實里征戰四野的英武。

在童辛的記憶里,就是後來他老了,精神也還是很矍鑠。眼下他還很年輕,卻一幅提不起精氣神的模樣。

童辛震驚於李湛的改變,也就沒有注意到小姐對他說了些什麼。

她只聽見,小姐最後笑着對他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阿湛,如果有下輩子,我們不要再遇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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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重生之不爭不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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