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八百年

第九十章 八百年

那樣一個陰翳的天裏,雜亂的街道上滿是屍體的腐臭味,白雪都蓋不住。一片詭異的白茫茫中,她就這麼一身紅衣走上了冰冷的城牆。

妝容昳麗,卻是刺痛了元凩之的眼。

“阿梨!下來!!!”

她回眸,撫着身上的紅嫁衣笑的像個孩子一般,滿足又開心:“凩之哥哥,這嫁衣我很喜歡呢。我早就想嫁給你了,凩之哥哥真是笨,還要我找人提醒你……”她垂頭,手捏的緊緊地,都有了絲絲殷紅,卻一點都捨不得弄皺那嫁衣。

“凩之哥哥,我可不可以,來生再嫁給你?你下次,來早些可好?”越到後面,她的聲音哽咽顫抖,已經不敢再抬頭看他的表情了。

她怕看見了,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會瞬間崩塌。

她是多麼捨不得啊……

元凩之踉蹌了幾步,佈滿紅血絲的眼裏滿是憤怒和驚恐:“你在胡說些什麼!快給我下來!阿梨……阿梨乖些,下來好不好……”他想上前,然而往日裏並肩作戰的親信卻是沉默地一致攔着他,不動分毫,他怒目而視,那些人卻全都轉過頭不看他,只攔着他的手如鐵壁一般。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眼角闖入一抹黑色,元凩之愣住。

國師?電光火石間,他突然便明白到底是為什麼了。憤怒地環顧四周,果然在城角處看見了那眼神躲躲閃閃的遊方道士。

“混蛋!!!”

今天的一切都是早就計劃好的,所有人的計劃,所有人都瞞着他!看着面前一張張陌生至極的臉,元凩之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他早該想到的不是嗎……這裏的所有人,都想要她的命,想要那所謂的救贖。他拼了所有力氣想要往前,身上的骨頭咯吱咯吱響,連日來的勞累已經讓他憔悴無比,可他卻絲毫不懼,眼裏只有那抹慢慢走向牆邊的身影。

不要……回來……

“巫季!!你找死!!!”巫季的身子頓了頓,稍稍回頭一撇,滿是不屑,手中微微一動將他鎖在原地,轉頭繼續朝着阿梨走過去:“公主,好久不見呢。”

阿梨冷冷道:“我沒見過你!”

“呵。那初次見面,”她指着下面的一片殘敗之像得意道:“我送的見面禮,公主可還滿意?”阿梨瞳孔微縮,后槽牙咬的死緊,想要說些什麼,天色卻陡然大變!

本就陰暗的天變得如濃重黑夜一般,風起雲湧間,突地電閃雷鳴!阿梨朝着巫季一步一步走去,握着手中的精美匕首,滿眼恨意。巫季雖奇怪這突變的天色,然她更多的注意力被阿梨吸引,嗤笑道:“公主真是天真,你以為就這麼把小刀,能奈我何?”

“用它?”阿梨冷笑:“你還不配!這個如何呢?”說罷從袖中摸出一隻小小的黑鼎,詭異無比的花紋遍佈,巫季臉色大變!!

還未說話,下面卻突然爆開一聲蒼老的聲音:“公主!時間快來不及了!!!”

阿梨目光一凝,朝下看去,那一雙雙眼睛如此渴求,盼着她去死!阿梨腳步一動便朝着巫季飛掠而去!身後竟是升起點點火光,攜着勢不可擋之力緊跟而去!

巫季亦是反應飛快,雙手一動便喚出一群面目可怖的黑色虛影,嚎叫着迎上!

元凩之在下方看着兩人交手,心都要撕裂了!巫季不知使了什麼妖法,身子竟是半點動不得!越動越疼,就連內臟都像是被一隻大手攪在一起!

上面的阿梨身上已經被那些鬼手抓的鮮血淋漓,嫁衣殘破,髮絲凌亂,然而她卻仍是滿臉堅毅,一點都不顯得狼狽。

逐漸的,巫季已是力不從心。

那魂鼎是她的死穴,找了它很久,卻沒想到竟是在她手裏!真是造化弄人。身邊各處已經被那道士利用魂鼎布下法陣,死死地剋制着她,能堅持這麼久,已經是極限了。

嘴角慢慢流出黑色的血跡,阿梨眼眸一動,魂鼎在手中慢慢升起,小小的東西卻好似蘊含著強大無比的力量,讓巫季心生恐懼!

正在此時,元凩之嘶吼一聲,竟是生生地掙開了那無形的枷鎖!!巫季大震,心知這人果然是她的心腹大患!

然眼前的情況已經不容她多想,只能將所有精力放到對抗那魂鼎之中朝她竄出來的巨大力量!它就像是一隻帶着刺的大手,一邊拉着她,一邊將她刺的渾身是傷!

她之前不曾想過魂鼎在容梨的手裏,才無所謂地前來赴約,竟是落了圈套,回頭無路!!!

元凩之胸腔的血氣翻湧,渾身顫抖,他眼前已經模糊一片,大腦嗡嗡的,只憑着本能往上爬。

阿梨捏着手裏的匕首,眼底決絕之意盡顯。看着那正在掙扎的巫季狠心一動!

“巫季!一起死吧!!!”

“嗤!!!”

那大概是元凩之此生見過最恐怖的畫面了,他送給她的匕首,盡根沒入她的心房!

“阿梨!!!!”他大吼一聲拼了全力往前跑,眼看着阿梨和那巫季在魂鼎的作用下飛速懸到半空之中!

阿梨很疼,渾身都疼!就好像有人正拿着刀一片一片地割着她的肉,凌遲着她的魂魄,她狠狠吐出一口血,眼底儘是一片殷紅之色。

風更大了,她已經聽不見外界的聲音。漫天紅雨中,她的將軍渾身浴血,赤手打破那屏障,飛身而來……

阿梨想再好好看他一眼,卻是轉瞬黑暗……

屏障被打破,元凩之目眥盡裂地撲過來衝進魂鼎的風暴之中,將那快要被吸進去的人兒活生生地拉了出來。看着她的身體脫離這片風暴,元凩之終是鬆了一口氣,一把拽住想要逃離的巫季,眼神一厲便雙雙墜入無邊黑暗。

至此,便是漫長的八百年光陰。

阿梨自醒來開始,便沒有記憶,只知道自己叫容梨,至於從何處而來,一概空白。

床上的人兒已經恢復了平靜,像是在平日裏安睡一般。元凩之握着她的手,依舊沉默不語,眼底滿是血絲。

自那天回來,阿梨已經昏睡了六天,他亦是不眠不休地守了六天。

長安推門進來,手裏拿着一碗粥,面色擔憂:“主子,你還是吃點東西吧……”

“出去。”幾次了都是這兩個字,長安嘆息一聲將粥放到桌上,想到了什麼,說道:“主子,傅白蠻那邊……”元凩之皺眉回頭,眼睛動了動說道:“等阿梨醒了再說,想辦法給傅白蠻灌點東西進去。”

“是。”長安應下便出去了,房間再次陷入沉寂,清粥的香味飄散,元凩之卻半點食慾都沒有。

把旁邊長安準備好的帕子擰了擰,正準備給阿梨擦臉,低頭便望進一雙灼灼的目光。

“我餓了。”她說。

元凩之手一抖,連忙將她輕柔地扶起來靠在自己懷裏,伸手將那白粥拿過來,輕輕吹着將勺子送到阿梨嘴邊。

她慢悠悠地喝了幾口,元凩之柔聲道:“再喝點。”阿梨搖搖頭,話也不說,直直地看着他。

她的凩之啊……

眼底不由自主地浮上晶瑩,元凩之以為她不舒服,急忙顫聲問道:“怎麼了?還有哪裏痛?”說著還低頭細細檢查着,卻不防她突然湊過來。

柔意輾轉,元凩之看着她緊閉的雙眸和慢慢滑下的眼淚心底一顫,雙手迅速將她摟緊,反客為主。

兩人就這麼不說話地摟在一起,氣氛暖暖的,安寧平和。阿梨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放,元凩之吻了吻她的發頂,心疼說道:“對不起,我來晚了。”明明說過不會再讓她受傷的……

“嗯,你來晚了。”元凩之怔了怔,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內心更為歉疚,正準備說話,卻聽見她哽咽道:“凩之哥哥,你來晚了。你晚了八百年……”

元凩之一震,手一抖便狠狠僵住,不知該說什麼。

已經……記起來了嗎?

阿梨卻是沒管他,只是轉身抱住他的勁腰,將臉深深埋住:“你怎麼可以那麼傻,你怎麼可以把我丟下那麼久……”要不是這次的事,她是不是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她的凩之為她做過的那麼多,更永遠也不會知道兩人之間的那些甜蜜過往?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承受了這麼多,對不起沒能陪在你身邊,對不起,沒能與你紅衣並肩。

元凩之緊緊抱着她,力氣大的像是要將她揉進骨血之中,胡亂地吻着:“我們之間,無須如此。”

阿梨輕捶了他一下,悶聲說道:“那你也不許說了!”

元凩之失笑:“嗯。”

一時間兩人又陷入沉靜,阿梨趴在他懷裏,輕輕撫着他滿是胡茬的下巴,問出了那個自己一直不敢問的:“你這麼多年……都在那個魂鼎之中嗎?”聲音顫抖,因為她完全不敢想像,她的凩之,這麼多年孤身一人,是如何堅持過來的。

元凩之的手頓了頓,輕聲說道:“嗯。魂鼎封着,我出不來。”

八百年,他是怎麼過來的呢?

剛開始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死的渣都不剩了,後來突然有一天,他又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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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屍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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