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魍魎
?黑暗。
無窮無盡的黑暗,帶着濃厚死意的黑暗,就像是在經歷了某種大悲大慟后心如死灰的顏色。
這是文軒睜眼后,對於自己現在所能看到的場景,唯一的描述。
嘀嗒……
水滴聲在這個漆黑的空間響起。
文軒漠視着周圍的一切,在沒有得到其他的答案后,他最終選擇閉上了雙眼。
既然不能改變黑暗,那麼他只能讓自己適應黑暗。
哪怕他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就像是做夢的人大多數時候都意識不到自己在做夢一樣,而這樣的因素導致他們最後都會融入到夢中的世界。
嘀嗒……
又一聲水滴聲響起,而這一次的水滴聲比之前的那一聲稍微大了些,最起碼可以讓人清楚的聽到它的響動。
而這水滴聲給文軒的感覺,就像是溶洞中那鍾乳從洞頂滴落到地面的聲音,清脆而又孤獨。
就在文軒準備追尋着聲音而尋找出口時,下一刻緊閉雙眼的他卻感覺到一陣刺眼的光芒突兀的出現在這原本的黑暗裏。
就像是某些俗套的老劇情裏面主角蛻變時候引子一般,他面前的光亮里出現了一座巨大的門。
而光芒就是從門後傳過來的。
他伸出手,輕輕的觸摸了一下面前的門扉,刺骨的涼意從他的指尖傳到了他的大腦中。
入骨的冷徹讓他下意識的縮回了自己的手臂,看着面前的大門,在猶豫了一會兒后,他還是走進了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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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門內,原本存在於門外的黑暗就像是海嘯出現前的退潮一般消散殆盡。
與之前極端的黑暗相比,門內的世界卻是與之截然相反的一片雪白的蒼茫,同樣的無邊無際,同樣的空無一物。
大概它們之間唯一不同的就是,之前的黑暗讓人覺得恐慌無措,而這裏的光明則讓人覺得無盡的荒涼。
就像是佛經裏面記載的無色界,無色無物,無方無向,天地混同,一無所有。
文軒回過頭看着僅僅一門之隔的黑暗,同樣極端的黑暗,突然讓他覺得這黑暗就像是一頭張牙舞爪卻不願意顯露身形的怪物,他藏匿在黑暗中醞釀著,時刻磨礪着自己的爪牙,同時也無時無刻不在尋找着把這扇大門吞噬的機會,然後讓這裏所有的一切都徹底消融於陰影中。
就在文軒沉溺於這兩種極端色彩的時候,一條翠綠色的藤蔓突然出現在文軒腳下,還沒有等文軒有所反應,他整個人就被凌空懸挂起來。
原本籠罩在茫茫無盡的光明中的地帶。突然出現了一條藤蔓,饒是以文軒平日裏的沉穩,此刻也有些慌亂起來,他下意識的咒罵了一聲:“草!這特么是什麼鬼地方?”
而更讓他覺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現了,原本一片蒼茫的世界,突然有了色彩,就像是創世神突發奇想的動了染料,一時間大地出現在他的腳下,綠樹出現在他的身邊,花草樹木,毒蛇猛獸蜂擁而現。
這時候身披簡陋麻衣就像是三歲左右小孩子一般模樣的魍魎走到了樹下,看着不請自來的文軒,蹙起了眉頭問道:“誰!讓你來這裏的!”
隨着魍魎的聲音落下,文軒也從高高懸挂的巨樹上墜落到地面,而在他接觸到地面的剎那間,周圍的場景就像是隨着時間快速流逝而倒退一般消逝不見。
下一刻大地變成了紅色,龜裂的地面冒着滾燙的熱浪,岩漿與煙塵佈滿了世界,文軒抬起頭,發現魍魎高高的坐在由猛獸飛禽的骨架堆砌的王座上,審視着他的目光里透露出不屑的神情。
看着王座上幼小的魍魎,文軒並沒有覺得面前的場景會讓人覺得不倫不類,反而他覺得面前的魍魎此刻有種說不出的霸道,而這無關於他是否高坐王座,也無關於他身下是否血海屍山,而在於他不經意間透露出的那種睥睨捭闔的氣勢。
說到底一個可以在上古時期跟應龍相抗,力敵風后的山川精怪之王,擁有這樣的氣魄似乎也理所應當。
文軒隨意擦拭了一下方才扎染到臉上的血漿,他看着魍魎沉聲說道:“放我回去。”
魍魎伸出右手支撐着下巴,左手向外微微一橫,意味不言而喻。
請君自便。
而此刻天空中突然傳來唐糖的聲音,那聲音很輕,就像是睡夢中悄聲呢喃,但是同樣也很溫柔,就像是情侶間在訴說著小情話。
但是偏偏此刻不管是文軒還是魍魎都可以清楚的聽到唐糖所訴說的每一個字。
包括她是怎麼用那種溫柔的聲音,訴說著她是怎麼咬斷了那具活屍的脖頸。說她自從那天後就變的再也吃不下任何平日裏的美味食物,說她開始變的多麼迷戀血腥味,就是動漫里的食屍鬼。
慢慢的,她的聲音不在溫柔,她的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尖銳,語調越來越扭曲,可以聽出來她開始越來越癲狂。
下一刻文軒的面前突然出現了唐糖的畫面,他看到唐糖此刻扭曲猙獰的面孔,她的嘴角滴着涎水,她的眼睛佈滿了血絲,她伸出手捂住自己因為飢餓而開始劇烈痙攣抽搐的胃部,此刻的她就像是那些災年時餓極了的災民一樣,文軒可以感覺到此刻的她到底在忍受着怎樣痛苦。
此刻的魍魎不知何時出現在文軒的面前,他露出了自己那如同三四歲孩童一般的面孔,譏諷的看着文軒,他開口,聲音里充滿了誘惑:“怎麼樣,要不要答應我當初提出的條件,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讓我變成你,這樣那些寄居在你體內的人格自然也就對你構不成威脅了,而且這樣的話你就可以救她了。活屍而已,我可是連它的老祖宗都打過。”
文軒看着面前的他,突然想起了他第一次出現時的場景,那時候鏡子裏的他就是這副孩子面容,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他願不願意變成魍魎。
這樣,他自己就可以去死了。
那時候的文軒被嚇了一跳,他慌忙的逃了出去。
但是似乎這麼久以來,魍魎始終沒有改變想要死去的想法,所以這麼多年來,魍魎一直幫他,一直救他,甚至於在他被虐待時他比文軒更加憤怒,所以他所做的一切,包括操控文軒的夢境,包括之前把力量借給他讓他殺了他的生父,這所有的一切,就是為了讓他變成他。
這樣他就可以去死,就像是夢境時一樣,抱着魅的頭顱死去。去完成他們幼時的承諾。
文軒聽着唐糖愈發急促的呼吸,他咬着牙,沉默的點了點頭。
魍魎看到他答應了自己后,欣喜若狂的看着文軒,他的身體在剎那間便長大,他張開了自己背後那寬厚的骨翼,慢慢的將他們包裹在骨翼中,陰影里,他笑得很開心。
很快骨翼內就傳來了啃食血肉的聲音。
此刻被鮮血覆蓋的大地上悠悠的出現了一句話:“浮遊,不知所求;魍魎,不知所往。”就在那骨翼外,突然出現了一副光影。
光影中身着青紗的魅牽着還是孩童的魍魎,蹦蹦跳跳的走向遠方,這時候骨翼慢慢消融進了文軒的體內,他擦了擦自己嘴巴上的血跡,看着遠方那兩道光影。
魍魎回過頭對他笑了笑,然後抬起頭看着魅,稚嫩的聲音脆生生的對魅說道:“魅,等我長大了,我就娶你好不好。”
魅輕輕的指了指魍魎的額頭,笑着把它抱起來:“好啊,那我就等你長大。”
可是世人皆知,魍魎是不會長大的。
而此時,一切的一切再一次消失不見。
那扇門再一次憑空出現在這茫茫世界,文軒走到了門邊,推開了這扇沉重的大門。
門外,死意與黑暗早就已經消失不見,遺留下的只有一處古老的山洞,洞內的石乳緩緩的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