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一頓過後走得更快,待步至牆下,瞧見元賜嫻朝自己擠眉弄眼的模樣,不由頭疼起來,清清嗓子,朝四面吩咐道:「都退下。」
等人都走了個乾淨,只剩了「留燈」的曹暗,陸時卿才仰頭看向牆上人:「三更半夜的,你這是跟我鬧哪出?」
元賜嫻一把拽下了蒙面巾,以便他瞧見她全部的「美色」,然後楚楚可憐道:「我被阿兄趕出來,無家可歸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陸時卿差點以為自己耳背了。
向來視妹如寶的元世琛竟會做這等令人髮指的事?如此行徑,明明是他這一類兄長才幹得出來的。
但元賜嫻的神情委屈得很認真,憋着嘴道:「阿嫂有喜了,阿兄不疼我了,就因我晚膳時搶了阿嫂一隻雞腿,便跟我急紅了眼……你說,這與將我掃地出門又有何異?我半夜翻來覆去睡不着,氣不過就離家出走了。眼下我連個住處也無,只能來投奔你,你不會忍心見我流落風塵吧?」
「……」
流落,流落她個鬼風塵啊!
陸時卿往四面看了看:「你一個人?」
元賜嫻點點頭:「千真萬確的一個人。這回連小黑也不願意跟着我了。」說罷拿手背壓壓眼角,一副淚眼婆娑的模樣。
他聞言偏頭問曹暗:「驚動老夫人了嗎?」
「應當沒有。」
元賜嫻見他瞻前顧後的,趕緊插話道:「都說高處不勝寒,這牆頭實在太冷了,你考慮歸考慮,能不能先讓我下去暖和暖和?」
「……」陸時卿抬頭看了眼她蕭瑟的側影,嘆口氣,朝她伸了只手示意道,「下來。」
元賜嫻小心翼翼把另一條腿也跨了過來,動作間突然記起許如清口中事半功倍的方法。親一口太便宜陸時卿了,投懷送抱一下卻倒是未嘗不可。畢竟她不想落地以後再被他攆出府門。
她主意已定,非常巧妙地一個失足,「哎喲」一聲,連人帶包袱栽了下來。
底下的倆人魂都險些給她嚇丟,齊齊上前一步伸手去接,但到底是陸時卿在前,元賜嫻便穩穩栽進了他懷裏。
他臂彎一沉接着了人,卻先眉頭一皺,當即抱着她轉身回頭,看了眼曹暗情急之下丟掉的火把,質問道:「你剛才想做什麼?」
急得火把都丟了,他想搶着做什麼?
曹暗僵手僵手地默默撿起火把,不敢抬頭看倆人,垂着腦袋道:「小人一時手滑,請郎君贖罪。」
陸時卿沉了聲冷冷道:「去東跨院安排個住處,動靜小點。」
元賜嫻心中一喜,面上卻裝出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一個勁地拍着胸脯。
見曹暗忙不迭走了,陸時卿才低頭看她。
這丫頭跟他玩陽謀呢。知道他沒法不接,就這樣踢天弄井的。
瞧他落下的目光微微發寒,元賜嫻有點心虛,有心想轉移他的注意力,只道不能停,趕緊伸臂纏抱住他的脖頸,咕噥道:「那個,我腿軟走不動了,你抱我去……」
陸時卿的眼神一下就變了味道,從一柄鋒銳的刀子直接化成了沸得滾燙的鐵水,他撇開眼冷靜了一下,抱着她往東跨院去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時候抱她。手感是熟悉的,但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尤其她那雙瀲灧逼人的眼就這樣直勾勾盯着他下頜,好像隨意都準備湊上來咬他一口,着實叫他心頭野馬亂撞。
但他不能表現出來。他只是邁着沉穩的步伐,不動聲色地把頭偏到了一個能將他這皮囊之美展露淋漓的角度,然後淡淡道:「不先與你阿兄打個招呼?他再來一鞭子,我可就真不能匡扶天下了。」
元賜嫻心道她當然是早便與阿兄留好了字條的,卻不好跟陸時卿講,就假意生氣道:「我不想理他。」
陸時卿便也沒再堅持。畢竟這一出是正中他下懷的。
他沒能以徐善的身份勸和,後來去請教了師母,問此事何解。許如清忙於收拾行裝,準備去洛陽,只留了六個字給他:登門致歉可破。
他想想也只有這個法子了,便算計好了,明日十五,恰逢望朝,到時能在宮裏見到元鈺,從他入手,順理成章走一趟元府不失為良策。
現在倒好,省了他一樁事。
他暗自出神,手上力道便鬆了一點,元賜嫻只覺自己小半個身子都懸在外邊了,連忙扯住他道:「你抱緊點啊,我都要摔下去了!」
陸時卿醒了神,皺眉冷冷道:「這麼麻煩就自己走。」話沒說完卻已收緊了雙臂,將她整個人往裏一卷。
這下太緊了,他的玉佩都硌着她腰窩了。
但元賜嫻不敢再出聲嫌他,就悄悄伸出手,想把那玉佩拽起來挪個地方,不料這一拽,彷彿啟動了什麼機關,竟是「唰」地一下扯散了他整根腰帶。
元賜嫻大驚失色。
陸時卿渾身一僵停了步,垂眼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和他鬆散了的衣袍。
「我……」她瞠目抬頭,這才發現自己誤將他腰帶上的玉鉤當成玉佩了,「不是故意的……」說完慌忙抬手,想給他扣回去。
不料這解衣容易穿衣難,她兩隻手抖巴抖巴,愣是沒能扣成功。
陸時卿只知自己現在騰不出手,莫大的震驚之下也忘記了,其實他完全可以放她下來的。而等到他腦子足夠利索,一切都已為時太晚。
只聽遠處,誰倒吸了一口氣涼氣,驚聲道:「我的兒啊……!」
元賜嫻動作一頓,渾身都崩住了。
陸時卿也是一僵,緩緩抬起頭,看到了站在對頭廊下的宣氏。
從宣氏的角度,只瞧得見一個不辨面容的瘦弱男子躺在兒子的臂彎里,仰着腦袋費力地搗鼓他鬆散的腰帶。
沒錯,元賜嫻當然是穿了男裝出門的。
這下誤會大了。
宣氏是被先前的動靜吵醒,特意起夜察看的,見狀險些一口氣沒緩上來,愣了半晌,疾步上前來。
元賜嫻臉都熱了,拚命把腦袋往陸時卿腰間埋,拒絕被未來婆婆看到。
宣氏到了倆人近前,氣得話都講不利索:「好呀你,你這是做得什麼!阿娘這些年為了你的婚事可說是操碎了心,給你物色這家的小娘子,張羅那家的小娘子……你現在竟是告訴阿娘,你竟然……你……!陸家就你一個兒郎,你可對得起你死去的阿爹?」
她這是誤會他有龍陽之癖了。
陸時卿有苦難言,只好一把抽了元賜嫻的髮髻,等她一頭烏髮披散下來,道:「不是,阿娘,你誤會了。」
宣氏一愣。哦,瞧這黑瀑般的長發,好像是個小娘子。
她一口氣終於緩了過來,但很快又覺得不對勁了:「好呀你,你這是做得什麼!你與這不明不白的小娘子行那苟且之事,可對得起瀾滄縣主?」
陸時卿、元賜嫻:「……」
宣氏氣得胸脯一起一伏,鳳眼一挑:「你回京以後是如何與阿娘保證的?你是不是答應阿娘說,等滇南王進京了就去元府提親的?」
元賜嫻猛一抬頭看向陸時卿。
陸時卿低頭看了她一眼,矢口否認:「阿娘,我沒答應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