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媒人已在中堂與元易直和馮氏天花亂墜地說親,說陸時卿是如何的一表非凡,是怎樣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元賜嫻照規矩不宜露臉,卻又實在好奇結果,便想去聽個牆角。可惜精明如爹,她那種偷摸功夫放在別處勉強好使,擱眼下就是一到後窗就被僕役架着胳膊送回房的命,便是一直等中堂人都散了,才得以詢問究竟。

拾翠第一時間來與她回報:「小娘子,成了成了,您與陸侍郎的婚事成了!」

這場面簡直跟中了狀元似的。

元賜嫻問道:「阿爹阿娘怎麼說的?」

「說是答應陸侍郎先定下親事,遣人去算算您與他的生辰八字,卜卜吉凶,但此行匆忙,暫且不論具體婚期,延後再議。」

這卜凶吉實則是六禮中的第二環問名,原本該由陸時卿再度登門時再算,但元易直此番已在長安逗留月余,滇南又是戰後初定的情形,他恐怕沒那麼多時辰再耽擱了,便乾脆遂了陸時卿的意,兩禮一道來。

元賜嫻「哦」了一聲,心道肯定是吉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陸時卿呢?」

陸時卿已身在元府門外。元易直跟他到了馬車內,見他遞來了當初那塊月牙形的帝黃玉。

剛才人多眼雜,陸時卿沒機會交給他,臨走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便來了。

「雖未派上用場,還是感謝您願意如此待陸某。」陸時卿遞完玉道。

元易直沒什麼表情地說:「都是為了賜嫻罷了。你若真心感激,就對她,包括她的兄長和母親守口如瓶。他們都不知道這塊玉的事。」

陸時卿垂眼一笑:「陸某明白。」

元易直點點頭下了馬車。陸時卿也就識相些,不再回頭跟元賜嫻打招呼了,叫車夫往永興坊去,一到陸府便吩咐曹暗拿了倆人的生辰八字,先一步去卜卦問明凶吉。

這卜卦之事原本該交給宣氏來辦,曹暗倒是不懂他何故如此心急,領命去后一直到黃昏時分方才歸來,一臉凝重地將一張字條交給他。

陸時卿一看他表情就大概知道結果了,展開字條一瞧,果見上頭是個「凶」字。

曹暗解釋道:「郎君,小人也算耍了賴皮,一連給您卜了四卦,卻不料卦卦皆凶,照這生辰八字瞧,瀾滄縣主真是克您不假。」

陸時卿淡淡一笑,將字條擱到手邊油燈,湊着火燃盡,扯過一張紙,提筆蘸墨,一筆一劃:橫,豎,橫,豎,橫,豎,橫。

片刻后,他將重新擬好的字條交給曹暗:「我和她命里沒有撇點,只有橫豎,拿去給元家。」

他交代完,又問:「玉戒的事有結果了嗎?」

曹暗忙道:「查到了,郎君。那玉戒是由南詔上貢的一塊璞玉打成,並非縣主所有,而是她向韶和公主討要來的。」

陸時卿聞言略微一愣。

當初在南詔軍營看到那枚玉戒時,他自然猜到這是元賜嫻為了他的安危着想,送給細居的,否則當夜兩軍交戰不會如此輕易結束,他的和談之詞也不至於如此順利出口。

但他並不曉得一枚玉戒何以令南詔選擇停戰,再聯想到元賜嫻曾說過的,她和細居在黃昏時分的春野溪畔,那種一看就很有故事的初遇,事後便不由在腦中勾勒出了十七、八種風月版本。最終得出結論:這玉戒或許是細居交給她的信物,見戒如見人,換他無條件答應她一個請求。

幸好事實證明,是他想像力太豐富了。

他略一思索,理清了貢品背後的淵源,彎唇笑起來,道:「知道了,下去辦吧,把一樣的卦辭再擬一份,拿給老夫人也看看。」

翌日,元易直收到陸府送來的卦辭時,跟馮氏眼對眼嘆了口氣。

這生辰八字合與不合,自然不是一家人說了算的。昨日雙方互換庚帖后,元家也已遣人算過,結果與陸時卿起先拿到的凶卦一樣:男方不沖女方,但女方卻是實打實地克牢了男方。

得到凶卦的時候,夫妻倆都覺得這婚事恐怕不能成了。畢竟哪怕陸時卿再有心,陸家總還有旁的長輩在,素來篤信佛道的宣氏怎能容許這樣的兒媳進門?卻不料陸府送來的,明明白白是個和和美美的吉卦。

這卜卦之事雖因天時諸由偶有細微偏差,但生辰八字是不變的死物,哪至於如此黑白顛倒?唯一的解釋就是,陸時卿擅自改卦,矇騙了宣氏。

這下,夫妻倆便陷入了躊躇。陸時卿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便是表明了他不在乎命理與定數,但他們作為知情人,又怎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將女兒嫁過去?

元易直問:「這事還沒告訴賜嫻吧?」

馮氏搖搖頭。那孩子昨天高興壞了,她哪捨得打擊她。

「的確是不說為好。」元易直點點頭道,「既然子澍這孩子鐵了心,咱們眼下戳穿便實在是棒打鴛鴦,左右他二人尚未成婚,就照我原先的打算,暫緩婚期,先且看看再說。」

元易直昨日之所以要求將婚期延後再議,自然不是出於所謂「匆忙」的緣由。而是如今的大周朝形勢實在太複雜了,陸時卿作為聖人最寵信的臣子,卻實則不動聲色地操控着朝局,暗地裏悄悄扶持着鄭濯,這般刀尖舔血的日子一天不結束,元易直總歸不能夠徹底放心將女兒交給他。只是又實在為他誠心與付出所動,便先答應了定親。

馮氏問道:「你昨日並不知這卦是吉是凶,便已提出暫緩婚期,可是另有顧慮?陸家那孩子有何不妥?」

元易直稍稍一默。

他向來不願與馮氏及子女談論朝堂陰私,一怕他們知道越多便越危險,二怕他們跟着瞎操心,多慮傷身,故而一直表現得像個碧血丹心的耿直老頑固,甚至看起來有些愚忠。但其實,聖人玩弄的權術也好,朝中林立的黨派也好,他都清楚。他忠誠於大周,卻並非全然不懂變通。

元易直一默之下仍舊選擇了隱瞞,扯謊道:「不是不妥,只是的確太過匆忙。咱們常年不在京城,也不了解那孩子的底細,多看看是為了賜嫻好。」

他說完,在心裏嘆出口氣。

實則是不必再看了。陸時卿待元賜嫻如何,他已瞧得相當明白。既然如此,他也絕不會虧薄了那孩子。聖人忌憚他至此,逼他不得不擇明主而棲,而鄭濯又確是皇室里難得心懷蒼生的一個,那麼,他就助陸時卿一臂之力,全力支持他所支持的。

他想到這裏,突然聽見三下叩門聲,一問才知,是兄妹倆來了。

元賜嫻和元鈺進門后推推攘攘,似是想說什麼卻沒法開口,都在逼迫對方先講。最終還是妹妹狠狠掐了一把兄長的腰,硬是把他戳了上去。

元鈺一個踉蹌跌上前,被推了出來,只好朝元易直和馮氏腆着臉「呵呵」一笑,道:「阿爹阿娘,我和賜嫻有話想跟您二老講。」

這一月多來,兄妹倆幾次三番想跟元易直談談朝局,論論元家未來的走勢,看是否能將荒誕的夢境換一種能夠令他接受、相信的說法,好提醒他心中有個防備,別再如此愚昧耿直,卻奈何回回一開口,就被勒令不許妄論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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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主請自重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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