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陸時卿張了張嘴復又闔上,再張了張嘴,再闔上。大敵當前口角生風的人竟因為一個姑娘的眼淚,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長久的沉默后,元賜嫻淚都哭幹了。她從最初的激越里回過神來,手臂微松,仰頭瞅着他憋屈道:「陸時卿,你太無情無義了,一聲不吭走人就罷了,歸途不給報信也算了,現在我都哭成了這樣,你連抱也不抱我一下嗎?」

陸時卿這才意識到自己腦袋梗塞了,忙伸手回抱住她。這一抱,卻覺她裹在棉裳里的腰身窄了一圈,原先便是盈盈一把,如今竟都有些不堪折的味道了。

元賜嫻瞧見他這怔愣的神情,抬手抹了把淚,心中低哼一聲。她臉上瘦得不明顯,這下可叫他發現了吧。

她抽噎了一下,抱怨道:「光抱就完了?這麼多眼淚,你都不給擦擦?」說著,揚揚下巴,垂眼示意她臉上的淚痕。

確實哭得一個梨花帶雨,本就濕霧迷濛的一雙眼簡直成了一汪池水,陸時卿終於開口,看着她道:「我沒有帕子。」

沒帕子就不擦了啊,沒帕子不會用手啊。他是不是又在嫌她髒了?

元賜嫻心裏頭正咆哮,卻忽見陸時卿收攏了圈在她腰后的手臂,然後低頭湊到她下巴處,親了她一下。

準確地說,是含了她一滴懸而不落的淚珠子。

他接着上句道:「只能這樣擦。」

元賜嫻睫毛微微一顫,卻沒有出言抗拒,順從地閉上了眼睛,仰起臉一副要他伺候的模樣。

陸時卿頓了一頓,得了應允便移唇往上,繼續親吻她的淚痕,一點點緩緩推移,慢而細緻,從她的頰側到眼下,再到實則並無淚痕的鼻尖、眼瞼、眉心。

每一下都是蜻蜓點水,每一下都似情深義重。

元賜嫻在他一下復一下的吻里想到,其實她當初是被許如清誤導了。自打聽了她的建議,她便將投懷送抱當作拿下陸時卿的一種手段,因此主動獻吻,或在被他親的時候半推半就。

欲要征服他的意念太過深重,以至覆蓋了本該有的臉紅心跳,也叫她忘了至關重要的一點:倘使換作一開始,哪怕她再想討好他,也絕不可能願意如此。

她願意,是因為潛意識裏根本沒將這樣的親密當成一種犧牲。

在她眉心落下最後一吻后,陸時卿喉結翻滾,聲色喑啞地道:「擦完了。」

元賜嫻皺皺眉頭,繼續閉着眼睛,催促他:「沒有呢。」說完,撅了撅嘴巴示意。

陸時卿趁她看不見,忍不住無聲一笑,重新低頭貼住她的鼻尖,然後輕啄了下她的唇珠。

這樣就完事了?元賜嫻睜開眼來,目光哀怨。

他之前明明不是這樣親的啊,那種上天入地的,狼奔虎嘯的,排山倒海的呢?

陸時卿瞥了眼竹樓底下,嘆口氣道:「等我先去剜了你阿兄的眼。」

元賜嫻心裏「嘩」一下巨浪滔天,掙脫了他,猛然回頭趴在欄邊往下望,就見元鈺一手捂眼,一手朝上打手勢示意他們繼續,一路慢慢後撤。

她揪起臉哀嘆一聲。她都忘了阿兄和阿娘也在芙蓉園了。

元賜嫻回頭看看陸時卿,見他注視着自己,這下有點知羞了,抬頭望了望天,理了理鬢髮,然後沒話找話道:「你怎麼找來了芙蓉園?」

他無奈答:「因為上門提親,發現女方不在家。」

「……」蒼天啊,她錯過了什麼。

元賜嫻趕緊道:「在家在家,馬上就在家了,女方現在就回家。」說完拔腿就跑。

陸時卿心裏哭笑不得,快走幾步扯過她胳膊:「你阿兄阿娘可能先回去了。」言下之意,她沒有馬車坐了。

「好吧。」她苦了張臉,總覺這步驟哪裏怪怪的,「那我坐你的馬車,跟你一起去提親……」

上到陸時卿的馬車,瞧見裏頭的陳設,元賜嫻才發現他似乎根本沒回過家。也就是說,他一路風塵僕僕趕到長安,半途就遙遙指揮陸府安排好了說親的媒人,然後直奔勝業坊而去。

但她估計這個嘴硬的悶葫蘆大概不會主動提這些,便捱着他道:「其實你可以先回趟家,不用這麼著急的,我又不會跑。」

陸時卿心道她都把玉戒送到滇南去了,還說不跑,都插翅膀撲棱撲棱飛了好不好,面上嗤笑一聲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只是履行承諾罷了。」

胡說吧他。滇南和長安距離多遠,她再清楚不過,他這個腳程都已經急得踩了風了。

想到這裏,她有恃無恐道:「說的是下回再見就提親,你也可以永遠不來見我啊。」

陸時卿噎住不說話了。

永遠不見?美得她。除非他死了才行。

待到了勝業坊元府,元賜嫻一下去就見府門口停了輛闊綽的馬車,正有僕役從裏頭往下搬東西,眼瞧着一溜排的,便是一隻雁,一隻羔羊,再各一斛的酒黍稷稻米面。

這是大周規定的,婚儀六禮之首,納采一環中的定親禮。自皇子王以下至於九品都是一樣的規制。

但元賜嫻卻是一愣,回頭問陸時卿:「這太快了吧,我阿爹都沒說同意呢,你就先趕着送納采禮了?」

他淡淡「哦」了一聲:「我公務繁忙,一次辦了。不同意就再說。」

元賜嫻斜昵他一眼,當先跨入府門,忽聞一聲犬吠,抬眼一看,就見小黑躥了出來,像是嗅到了同類,哦不,非人類的氣息,一躍撲向了一名陸府來的僕役,直向他手中的大雁叼去。

那名僕役不防這麼大一隻黑皮獵狗突然襲擊,手一抖,驚嚇間把雁高高拋起。

活雁被縛了翅膀,飛倒是不會飛了,卻是到了半空中,眼看就要摔成一灘爛泥,變成一隻死雁。

這是活活要把婚事攪黃啊。

陸時卿牙一咬心一橫,疾步上前,雙手一伸。

「噗」一聲響,大雁穩穩墜入他懷中后,天空悠悠落下幾根雁毛,恰好飄了縷在他頭頂。

陸時卿的臉黑了。

元賜嫻是他的魔咒,一生的魔咒。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元賜嫻愣愣回頭,忍了忍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與此同時腦袋裏飛快閃過他當初狼狽墜湖,與芙蓉花共景的場面。

陸時卿恨恨剜她一眼,再一低頭,就見小黑不知何時拱到了他腳邊,正仰頭渴盼地盯着他手裏的活雁。

狗跟雁,不至於產生情愫吧……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把雁抱得更緊一些,然後聽見一個聲音朗朗道:「不畏狗勢,不懼臟臭,很好,陸侍郎,勉強算您過了我這關,往裏請吧。」

陸時卿抬頭看了眼遠處笑得非常欠收拾的元鈺,忍氣道:「多謝元將軍。」

元鈺擺擺手:「不客氣,看在你這麼想喊我大舅子的份上,我當然該對你多加關照。」說話間,着重強調了一下「大」字。

陸時卿真煩這個惱人的輩分,奈何今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朝他略一頷首,步履僵硬地繞過了小黑,將活雁交回到僕役手中。

元賜嫻正要上前幫他把頭頂的鳥毛取了,卻被元鈺喊住:「賜嫻,你可還姓元呢,給我過來。」

她只好朝陸時卿訕訕一笑,然後隨阿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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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主請自重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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