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元賜嫻皺皺眉頭。在她看來,鄭筠的做法實在不符常情。因為料定了情敵會上門來取玉戒,助心上人一臂之力,所以就把這個機會拱手讓人?這叫什麼因果啊。
何況,哪怕將這一點勉強解釋為鄭筠的不爭與大度,這事還是沒法解釋得通。畢竟她想到那塊璞玉純粹偶然靈光一現,並非及早預謀,鄭筠又如何篤定了她會來?
她突然聯想到上回那封被寄到舒州,提醒陸時卿歸途小心的密信。當時的鄭筠也像是通過某些渠道提早得知了什麼消息。雖說到頭來,歸途風平浪靜,但她並不覺得消息是假。或許正因對方發現計劃暴露,見陸時卿已然有所防備,才臨時放棄了刺殺。
元賜嫻對鄭筠此人愈發好奇,只是非常顯然,她眼下無法從她口中套出話來,若再糾纏盤問,就顯得有些失禮且自討沒趣了。
她只好笑道:「總之這次多謝貴主,我先告辭了。」
鄭筠點點頭,着人送她出府。
元賜嫻心中一顆大石落了一半,總算比昨夜輕鬆了些,一回府就去跟阿爹回報進展,待從元易直書房出來,碰見元鈺,聽他很詫異地問:「我的好妹妹,你剛才就是這副鬼樣子去公主府見情敵的?」
鬼樣子?元賜嫻奇怪地捏了捏自己的臉蛋。
元鈺目不忍視地道:「不是這裏,是眼睛腫得像核桃,髮髻亂得像草包……唉,罷了罷了,天生麗質,也不在乎這些了。」
元賜嫻摸摸頭髮乾笑一聲,卻也不太介意這些瑣事,只要把事辦成了,怎樣都行。她轉而問他:「阿兄這是來找阿爹的?」
元鈺神神秘秘拉了她到遠處,低聲道:「是阿爹叫我來的,估計又要問我,你和陸子澍的事。」
作為剛和離不久的苦命娃,他這幾天只得了爹娘寥寥幾句寬慰,然後就一直被問元賜嫻和陸子澍的情況。可憐他為了妹妹的終身幸福,還得拚命講那傢伙的好話,說倆人是怎樣怎樣患難與共,情投意合。
元賜嫻趕緊道:「那你可得瞞結實了,要是被問起我的心意,千萬別給套出話來,說我追求陸時卿是想找他做靠山。」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倘使讓阿爹知道她的初衷是意欲拯救元家,這婚事八成得成為泡影。
元鈺覷她一眼:「阿爹是找我打聽陸子澍的,問你心意做什麼?咱們元家上下,但凡不是瞎子,誰還能看不出你的心意?」
元賜嫻一愣:「啊?」
元鈺跟瞧傻子似的瞧着她,拍拍她的肩膀:「傻妹妹,當局者迷,你可長點心吧,別被人擄了還不自知啊。」
元賜嫻瞅着他轉身而去的背影,訥訥眨了三下眼,一瞬心如鼓擂。
十日後,滇南邊陲的南詔守軍營突然遭逢夜襲。
這些日子以來,大周地方軍因缺失有力的主心骨而士氣低迷,南詔急行軍幾乎佔據了絕對優勢,一路北上,往益州方向推移,攻下了大半個劍南道。而包括太子細居在內的這批守軍則留在後方,以確保先鋒兵的退路。
可就在前天,自南詔運往這裏的糧草意外被截,軍營裏頭的幾名將領得到消息,以守軍營位置很可能已暴露為由提議轉移陣地,細居卻一直未應。
他的意思很簡單:守軍營的位置沒有暴露。
這批糧草不是運往前線的輜重,而只是守軍的供給糧,由於數目不多,的確少派了士兵護送,被人鑽了漏子並非不可能。
但對方的目的顯然不在這一小批對南詔無關緊要的糧草,而是企圖叫他們誤以為軍營位置已經暴露,誘使他們緊急撤離,從而窺探到守軍的動向。
這是對方的引蛇出洞之計。如若他們按兵不動,則興許一切風平浪靜,反之,才是真正暴露了自己。
但問題是,細居看得清的計策,他手底下的將領卻看不清,與他爭論了大半宿,見他不應,當即將軍報發回至南詔都城,徵詢南詔王的意見。
糧草被截的第二天,也就是昨日,南詔王下令守軍即刻轉移,細居不得不聽命。轉移完畢的這一夜,卻真如他所料,遭到了一支大周軍隊的襲擊。
守軍營亂成一鍋粥,與這支夜襲軍緊急交鋒的時候,正中碩大的黃金帳里,細居一身玄甲威立當中,下了一道軍令:停戰。
外頭喊殺聲驟停,顯然是大周軍隊見他選擇停戰,也一樣放棄了攻打。
他嘆口氣,沉默良久后提了佩刀出帳,遠遠就見營門外,一名鶴氅披身的男子高踞馬上,瞧見他似乎笑了笑,淡淡道:「商州驛站一別,多日不見,殿下可好?」
正是前天截了南詔糧草的陸時卿。
細居也沒否認,以一口並不十分流利的漢話答:「沒見到陸侍郎的時候,我總是很好。」
「聽聞殿下此言,陸某深感遺憾。實則陸某也奇怪,何故回回一見殿下,便是這般打打殺殺的場面。」
他笑笑,在夜色里露出一口鋥亮的白牙:「你們漢人有個詞叫‘孽緣’。」
陸時卿似乎有點意外,低低「哦」了一聲:「不想殿下學識竟如此淵博。那麼想來,您也一定聽過咱們漢人有句叫‘化干戈為玉帛’的俗語了。」
細居朗聲一笑:「太拗口,聽不懂。」
陸時卿伸手往黃金帳一引:「如此,您不妨允許陸某入內,聽陸某好好給您講解講解。」
細居聞言,瞥了眼他身後足有三千數眾的精騎隊。
他自然明白了他的顧慮,含笑回頭吩咐:「退守百丈,不得我命令不可靠近。」
這支騎兵隊是黔中充州的地方軍。陸時卿為免招搖,並未帶軍出京,而在途經守備戰力相對精銳的充州時,拿徽寧帝事前交給他的兵符調集了這支騎兵。
早在戰事興起之初,毗鄰滇南的黔中和嶺南就曾派軍前來支援,卻因戰術失當,被細居頻頻阻於滇南之外,直至陸時卿領了這三千人一路繞行奇襲,攔截南詔軍報,才悶聲不響破了他的防線。
也正因如此,細居在聽聞糧草突然被截時就知來人必是強敵,方才遭遇夜襲,也就乾脆放棄了交鋒,以免不必要的傷損。
畢竟他猜到了,陸時卿的目的不在攻陷守軍營,而是意欲與他和談。因為他提前收到了一樣東西。
幾天前,滇南邊陲的南詔將士輾轉將一枚玉戒交至營地,說是長安送來的。他一瞧便清楚了前因後果,知道送玉戒的人是在向他示好,藉此提醒他自家後院的火勢。
只是他當時並未理解對方示好的緣由,直到剛剛結合了陸時卿的夜襲,方才聯想到,這枚誠意十足的玉戒是在表明大周來使的友善之意,希望避免雙方的交鋒。
既然人家沒想打,他又何必硬捱這一仗。
陸時卿孤身隨細居入了黃金帳,以表和談的誠心,坐下后撣了撣衣襟處的臟泥,問道:「殿下可否先借陸某一塊乾淨的帕子?」
細居叫人拿了塊錦帕給他,認真說:「不擦也無妨,您眼下的穿戴,已比在商州驛站得體許多。」
陸時卿一噎,記起元賜嫻當初乾的好事,恨恨咬了咬后槽牙,面上卻睜眼說瞎話道:「哦,陸某的未婚妻確實比較頑劣,一不高興就燒乾凈了我的外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