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左一右三,左一右三,這是阿爹教給她的暗號。當初鄭濯為解平王陽謀,安排刺客作假刺殺元易直,為免兵戎相見多添傷損,也是使了這個暗號。

兄妹倆內心隱隱期許,卻是保持了警覺,未在徹底確認前輕舉妄動,直到對頭兵馬馳近到跟前,當先一身玄袍,木簪束髮的人撞入眼帘,元賜嫻才心頭一顫,一個翻身下馬,飛似的奔了過去。

對頭人見她跟箭一般衝過來,也不怕被鐵蹄子踩了,迅速勒停了馬,揮手喝止身後眾軍,剛要朝她疾步走去,卻見她已到了面前,一腦袋扎進了他懷裏。

篝火連營,兩邊加起來上千號人,都是目光灼灼,打着十二萬分警醒,眾目睽睽之下,她就這樣抱住了陸時卿。

陸時卿連日疲憊,險些被她撞得腿軟後撤,但想到身後有上千號將士,還有岳父岳母高踞馬上瞧着,他非常堅定地穩住了自己,然後回抱住她,道:「沒被追兵傷着,倒要給你撞壞了。」

元賜嫻將一眶子熱淚收了回去,埋在他胸前吸了幾口氣,原是想嗅嗅他身上那種皂莢不像皂莢,淡若無物卻很叫她安心的味道,卻不料一下聞見一股不太好聞的泥沼氣。

但她還是沒肯放開他,只顧埋着腦袋道:「你都臭了……」

陸時卿一噎,尷尬地低咳一聲:「這麼多人看着。」

「我又沒紅杏出牆,抱抱自己夫君怎麼啦?」

他暗嘆一聲,回頭瞅了一眼,提醒道:「阿爹臉色不好看了。」

她這才「唰」一下抬起頭來,鬆開了他,往他後方望去。

是哦,她之前還推測阿爹阿娘跟陸時卿在一塊的,但一看到他,竟就什麼都忘記了。

元賜嫻抬頭看見阿爹阿娘一后一前在一匹馬上,阿娘倒是笑得平靜而欣慰,阿爹卻是拉長了臉子在下霜。

其實也難怪他。一年余不見,再次重逢,女兒早已嫁作人婦,有了兒女不說,竟還一看丈夫就歡欣鼓舞,都不記得跟他這老爹打個招呼。

簡直物是人非了。

元賜嫻腆着臉過去,仰頭道:「阿爹阿娘,下來一起抱抱?」

元易直哼她一聲,瞥開了眼。

馮氏虛虛點了下她的腦門:「你啊!」

兩家人在荒郊野嶺來了個別開生面的「會親」。誰也不曾料想,親家頭次相見,竟是這般亡命天涯的情形。

但一家團圓,千軍見證,其實也沒差到哪裏去。

兩邊老鄉見老鄉似的說了幾句,還是陸時卿和元易直做主喊了停,說平王雖死,突厥猶存,為免突厥再次攻打回鶻,致使邊境大亂,最好趕在那之前連夜上路。

其餘人都無異議,只有元賜嫻提出,她想像阿爹阿娘一樣,跟陸時卿一匹馬。

眾將士眼見方才大敵當前,鎮靜指揮的瀾滄縣主小鳥依人地縮去了陸侍郎懷裏,甚至柔弱嬌貴得要他抱她上馬,半晌沒合攏下巴。

陸時卿心道得了吧,給她長點臉吧,將她一把抱了上去,從後頭圈住了她,低頭在她耳邊道:「睡一覺,醒來就到了。」

元賜嫻搖搖頭,清醒道:「不睡,想跟你說話。」

陸時卿拿她沒法,一抖韁繩驅馬上路,一路被她纏問這幾日的境況。

他說沒什麼驚險的,有一回差點與一批地方軍正面交鋒,結果鄭濯這小子滑溜,愣是打了個迷霧彈子,將他們引到了錯道上。

元賜嫻聽了一笑,壓了聲感慨:「我知道夢裏頭,他為何會主動請纓捉拿我阿爹和阿兄了。」

陸時卿也是淡淡一笑。

實則這輩子與上輩子是差不離的。元家「造反」以後,鄭濯一樣跟他們翻了臉,但這所謂「翻臉」卻是場戲。由此想來,上輩子他也是為了保下元家,才主動請纓,意欲給元易直和元鈺造個假死的。只是不知出於什麼緣由敗露了罷了。

整整兩年,元賜嫻誤會了鄭濯整整兩年。

但如果不是這場誤會,她和陸時卿還會像上輩子一樣失之交臂。

她靠着他嚮往道:「等他登基,咱們就不必再遠走他鄉,能夠回到大周了,到時我請他喝酒。」

陸時卿應個「好」字,正要說話,忽見迎面一騎回鶻打扮的士兵疾馳而來,到得眾人跟前翻身下馬,屈膝拱手:「突厥來襲,邊境封道,伽斛公主特來迎諸位入關,還請諸位隨公主前往,免受阻攔!」

他話音剛落,遠遠又來一騎,赫然是個嬌俏的身影,瞅准了隊伍里的元鈺揮手道:「元將軍,我是來接大白的,你逃命時候捎上它了吧?」

這伽斛公主怕是大夢未醒。都說是逃命了,情況何等緊急,元鈺連小黑都沒捎,別提剛生了一窩崽的大白。真要帶上它倆,隊伍後邊豈不得有一長串短腿兒跟着跑。

再說,他是出來亡命天涯的,狗兒們隨他並不安全,不如是託庇給京城裏的狗友,總不至叫它們被株連。

但人家大半夜大老遠地來了,他也不能講得太不近情面,打個馬虎眼,解釋說大白生產後比較虛弱,已交與好友代為照顧。

伽斛的臉失望地垮下來,到底還是招呼了幾位,一路領他們入了關門。

回鶻悄悄照拂一行人的消息,大周這邊自然不知情,否則怕要與其撕破了臉皮。但突厥確信,哪怕大周想繼續維繫與回鶻的盟友關係,眼下也是有心無力,所以才抓住了這個時機起兵。

突厥來勢洶洶肆虐邊城,眼看回鶻士兵們一時抵擋不住,元易直甫一入關便向可汗傳去信報,稱願率兵與回鶻同戰,齊心驅逐敵軍。

陸時卿對此未有反對。

且不論回鶻對幾人私下的恩義,從大局上看,一旦當年強盛時堪稱控弦百萬的突厥取回鶻而代,大周北疆必將永無寧日。

這一戰,其實是替大周打的。

元易直率軍出擊,三日後,邊關情勢稍有好轉。

突厥眼見這道口子吃不下,很快轉移視線,扭頭尋求薄弱之處突破。元易直為防調虎離山,守在邊城未動搖,發信報知會周邊注意防衛。

然而突厥卻源源不斷增派了新兵,從四面八方打假把式,叫回鶻懵得根本不知從何防起,待終於堪破對方戰術,找准了他們真正意欲咬的口子,卻已晚了一步。

翌日,回鶻守軍大敗,邊城淪陷。

突厥善戰而狡詐,也怪不得回鶻王庭無力招架,畢竟此前他們與大周合力都是花了半年才徹底驅敵出境,更不必說眼下這般勢單力薄孤軍奮戰。

這一淪陷便是節節敗退。

陸時卿原先並未參與戰事,而留在邊境關注大周朝廷動向,如今眼見回鶻戰勢吃緊,元易直又得往北馳援,就不得不暫且擱下了手頭事。

元易直到底沒那麼年輕了,剿殺平王后一路與追兵周旋,其間小傷累累,一整月來連日疲乏,若再奔波,難保不出岔子。

他便趕在大軍開拔前攔下了他,提出代他率回鶻士兵深入北面。

看父親累得都能在馬背上睡著了,元賜嫻到底沒阻攔陸時卿,只囑託他萬事小心。至於大周那邊,便由她顧着一些。

陸時卿走後,她迅速接手了南邊來的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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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主請自重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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