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該醒了
“慢點!”
“哎哎哎,慢點慢點,我說讓你慢點吃!”
經過無數次的勸導,最後孫冉發現自己還是得上手,口頭勸說,對於眼前這個人完全沒有作用。
畢竟也是,論起這嘴皮子的功夫,自己比起眼前這位,不知道遜色多少。
她能聽自己的就怪了。
將飯碗和筷子從謝明依的手中奪了過來,孫冉驚詫的看着她的手竟然抬起了一下,估摸着最後是實在沒好意思直接上手,又放了下來。
“你是餓死鬼投胎嗎?你瞅瞅你剛才那樣,哪有點……前首輔的樣子?”
孫冉嗤道,看着對面的謝明依,就差沒上手打醒她了。
謝明依瞥了他一眼,隨即問道,“這是哪?”
孫冉道,“長安。”
“長安的哪?”
孫冉想也沒想的說,“天牢啊。”
“我都混到天牢裏來了,這什麼伙食你來過嗎?”
謝明依看着孫冉氣憤的說,“打進來起我就沒好好吃過一頓飯,知道嗎你!”
孫冉凝視着她,想要從那雙眼睛裏面看出一絲的端倪,可偏偏他什麼都看不出,什麼都看不到。
“我的死活和你謝三少沒有關係,你謝三少是什麼伙食,和我又有什麼干係?”
孫冉白了她一眼說,說話間已經將手裏乾淨了的碗筷放在一邊,連帶着將食盒也拉到了一邊。
如果謝明依只是單純的飢餓,他什麼也不會說,可方才,那明明是……悲傷。
容羲,孫冉能想到的唯一讓她感覺到悲傷的事情。
“真沒良心啊。”謝明依感嘆着搖了搖頭,轉身走到床邊躺了下來,背對着身後的孫冉,似乎不打算再理會他。
只不過在轉過去的瞬間,滑落的淚水卻騙不了自己。
容羲就死在自己的眼前,謝明依看到了他死去的場景有多慘,而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怎麼能心安?怎麼能無動於衷。
抽泣,因為啜泣而顫抖的肩膀在孫冉看來是那麼脆弱,同那個將少年背出大山的人如此的迥然,同那個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謝相大相逕庭。
終於,孫冉動了,走近她的身旁,將手搭在她的肩上,可張了張嘴,他又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這個時候,以他的身份,說什麼都是那麼的不合適。
“如果……重來一次,你會怎麼選?”許久后,孫冉提出的問題讓謝明依睜開了眼睛,看着面前潮濕而又漆黑的牆壁,謝明依緊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嗓子裏面的嗚咽聲音發出來。
“我寧願……從不曾遇見這些人。”
可依舊無法阻止帶着哭腔的嗓音從自己的喉嚨里出現。
“我……可以讓你做一場美夢,一直到你想要的那一天到來。”
對於皇帝,對於謝明依這都是最好的結局。
沉睡在夢裏,那麼謝明依便不再對皇帝具有威脅,如假死一般的謝明依也不會引來朝臣一般的爭議。
而另一方面,謝明依不會死,也不必再經歷那些痛苦。
僅一瞬,謝明依便明白了孫冉的意思。
這或許就是自己最好的結局了吧。
“既然現實如此殘酷,那又何必要逼迫自己去面對,活在夢裏,也並非不是一件……好事。”
“逃避嗎?”謝明依輕笑出聲,帶着鼻音。
孫冉沒有回答,這確實是逃避,無論他怎麼解釋,這都是在逃避,逃避面對現實。
“我累了,逃避又未嘗不可,只是……我想看到結局。”謝明依看着面前的牆壁,又好像是在看着遠方,
“我想看到,我這一場究竟值還是不值?”
“那一天,我會叫醒你的。”孫冉的目光就在謝明依的身上,只要後者一回頭一定能看到他眼中的慈悲和憐憫。
這位欽天監的天才,唯獨只有在她的身上才會流露出這樣的情緒,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更多的是感嘆。
“好。”
謝明依笑着,卻始終沒有轉過身,她選擇了合上雙眼,再也不去看這人間,從今後,這世上的紛紛擾擾,與她再無關聯。
孫冉的手在抖,作為一個幻術大師,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情,可這一刻,他的手確確實實的在發抖,他在恐懼,內心深處他在恐懼的是什麼呢?
刺目的光芒讓眾人忍不住閉上眼睛,偶爾有人想要窺探,只看得到那人手中的拂塵像是天鵝的羽毛一般,在天空中漂浮着。絢麗多彩的同時,卻又不像是凡塵俗物。
那一瞬,天牢裏的人彷彿看到了極美的事物,那裏存在着這世上最令人嚮往的事情,他們看得到,卻無法觸碰,心生嚮往,可那裏不屬於他們。
陰暗潮濕的天牢在這一刻,成為了人間美好的仙境,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看到了自己夢想中的美好。
當光芒散去,從夢中醒來,眾人只感覺非常的遺憾,然而有那麼一個人卻沉睡在了屬於他的的睡夢之中。
孫冉將床上的人抱了起來,轉身欲走出牢房,卻被看守攔住,
“大人,她……謝……這人您不能帶走。”
他面前的兩個人,一位是欽天監的大人,另一位雖然昏睡過去,可她之前因為欺君之罪,卻被重新啟用,沒有人敢再小覷此人,沒有什麼看不到希望的未來,至少在這位大人的身上是這樣的。
“我便是領了皇帝陛下的旨意,你要看一看嗎?”說話間一張紙落在看守面前的地上,上面的內容,自然是趙永誠的親筆,看守不認得皇帝陛下的字跡,卻認識上面的蓋章。
皇帝陛下的印象,獨一無二。
“大人請。”看守讓開了路,同樣的將方才孫冉扔給自己的紙張恭恭敬敬的呈到孫冉的面前。
可後者抱着懷裏的人,哪裏有手去接,看守微怔,隨即將紙張放在了孫冉的手裏。
離開了天牢,孫冉將謝明依放在自己的車裏,讓她靠着自己的肩膀,馬車揚長而去,而目的地,卻是……皇宮。
合清殿,這個已經荒廢了許久的宮殿,再一次被打開了,這一次住進來的人很神秘,宮裏的人都知道是孫冉帶進來的人,皇帝禁令,那裏任何人不得出入。
這之前,那裏也依舊是禁地。
“人都快死了,還做這些有的沒的,有什麼用?”長樂宮的皇後有些嗤之以鼻,似乎對這樣的做法很是不屑。
不過這也是事實。
在她看來,那裏面的人只可能是一個人,謝明依,那個人從不曾得到的人。
可皇后也清楚,如果不是失去了神智,謝明依絕對不會再踏進那個地方,對於謝明依而言,宮裏才是真正的地獄。
“娘娘在說誰?”宮女問。
“我在說這世上的人,都是這般的莫名其妙,總是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後悔,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真實……諷刺啊。“皇后的話說的淡漠,讓人覺得心寒,這一刻宮女感覺有些畏怯,只是因為皇後娘娘身上的氣息一下子變的很是恐怖,恐怖的讓她想起來一個人。
上一位皇后,蘇皇后。
女人,都是善變的,可有些人卻忘記了,自己並沒有從一而終的善待女人,卻總是將過錯怪在女人的身上。
月上西樓,明黃色的衣角踏進了合清殿裏,走到了那人的床邊。
明明,她想奪了自己的江山,可到頭來自己卻依舊捨不得殺她。
自己不是一位合格的帝王,至少在面對她時的一切,都是那麼的衝動,不理智,失去了一位帝王的思考。
自己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情郎,將她傷的體無完膚,卻又在想着將她留在身邊。
“朕才明白,為什麼父皇會說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才是天下最難的人,如果可以,這天下我不想要了,只想出現在你的夢境裏,從十歲的那一年開始,我是普通的皇子,你是謝家的小姐,待你成年,我便娶你,這一世不問榮華。”
可惜,他的話只有月光聽到,無聲而又溫涼的帶走對那個人的想念和愧疚。
不知道因為什麼,夢境裏謝明依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眼前的人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容璟,容羲,父親,母親,祖父,大哥,二哥,陸相,孫冉,還有……慕容宸。
許多本不應該在這裏出現的人,都出現在自己的夢境中,而且每一個人都是如此的良善,都在善待着身邊的人。
“娘子,我們生個孩子吧。”慕容宸在自己的耳鬢邊輕聲說,只讓她感覺耳朵里痒痒的,卻又無法拒絕。
在夢裏,她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兒,還有一個很調皮的兒子,男孩是哥哥,女孩是妹妹,哥哥比妹妹大了五歲,卻對這個妹妹極好的,比自己還要好上許多。
一家四口就在普通的大院裏面,白日裏自己和慕容宸經營着自己的小酒館,自己當著酒館的老闆娘,每日裏收收銀子,釀釀酒,同那人朝夕相伴。
夜晚二人共枕而眠,這樣的日子就是過一百年她也不會覺得膩。
看著兒女長大,看着女兒嫁給心上喜歡的人,慕容宸生氣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看著兒子娶親,那個並不溫柔,可是卻眼睛裏都是星辰大海的女子走進自己的家門,踏進家門裏,享盡萬千寵愛。
從始至終,心明眼澈,不曾受人間苦澀。
看着小孫子的出生,謝明依將那個孩子抱在懷裏,看着躺在床上拼盡全力生下孩子的兒媳,道一句,“辛苦了。”
看着她心滿意足的安然睡去,看着自己的兒子疼惜那個女子的緊張,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然鬢角生起了白髮。
“爹,藏零花錢又被娘發現啦?”
女兒回家探親時,調皮的外孫和外孫女,孫子孫女們翻出了慕容宸藏的私房錢。
慕容宸有些委屈的樣子就在自己的面前,
“已經年過半百的人了,還在這裏學年輕時……真是夠了。”
“可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覺得一切都是年輕時的那樣。”
慕容宸說著肉麻的情話,兒女們都唏噓不已,直說兩個人有些油膩,然而都是在打趣。
看着那人眼中的歡喜,謝明依心中感動不已,這一世太過完美,果然是南柯一夢,她都不敢醒來,或者說不想清醒面對另一個世界的冷漠。
容璟和素月走在了一起,兩個人到家裏來走動,帶着孫子,孫女,小輩們在一起打打鬧鬧,家裏面擁擠卻又十分的熱鬧,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自己和素月說著閑話,容璟和慕容宸一言不合又要開始舞刀弄劍,好不容易在兒女們的勸說下放下了刀劍,卻是誰也不服誰。
最後還是兩個女人在一起打着圓場,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小打小鬧常有,卻是十分的溫馨。
原來,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看似簡單,卻要有多少的幸運啊?
“我多想一直在這場夢裏。”鬢角白髮已經攀上了滿頭的銀絲,她無法阻止時光的流逝,無法掩去時光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記。
身旁的人已經鬚髮盡白,兩個人依偎在一起,躺在那張成親時的床上,一如最初時的那般,手指相扣在一起,
“下輩子我還想和你在一起。”
謝明依說,這一世她依舊沒有說什麼肉麻的情話,一直都是他在讓着自己。
“下一次,換我遷就你,怎麼樣?”
“哈哈哈……”身後傳來一陣笑聲,隨即那人吻在自己的臉頰,青春不在,皮膚早已經佈滿了褶皺,依舊溫暖如最初,
“下一世,還是我多寵着你一些,為我生兒育女,已經很痛了,我怎麼捨得讓你遷就我?”
“真是……最沒有水平的情話了。”謝明依笑着,眼睛裏面卻又一些濕潤的東西要流出來,
“可卻是我最喜歡的一句話。”
“合著我說了一輩子的情話,都白說了是嗎?真是沒良心啊。”
慕容宸抱怨着,卻是將自己擁的更緊了。
謝明依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溫暖的胸膛,聽着外面的風聲,雨聲,鳥鳴,夏蟬。
冥冥之中她聽到了有人在叫自己,那聲音有些熟悉卻有着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可謝明依知道,自己應該跟着那個聲音去走。
“六年,你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