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85年的春節
“難忘今宵,難忘今宵......”黑白老式熊貓電視機里傳出李谷一的歌聲。
今年冬天特別冷,雖然今年春晚時間特別長,但挺着大肚子的王丹堅持坐在床頭裹着被子看完了春晚。
這一年的春晚就給人印象最深的莫過於陳佩斯朱時茂的小品節目《拍電影》,王丹最喜歡他們。
她的肚子就快足月,她母親是廠醫院醫生的關係,單位早已經幫她聯繫好了條件更好的集團總部醫院,就等着她肚裏的寶寶擇日發動了。
她的丈夫楚承澤也是廠子弟,他的父親是車間主任,還是為數不多的理工大學進修培養對象,和王家倒也是門當戶對。
看過了春晚,家屬樓前噼里啪啦地放着鞭炮,王丹睡意輕,孕後期還有些不適,怎麼也睡不着。
“承澤,我肚子有些隱隱疼。”王丹翻來覆去。
楚承澤腦里隨時崩着根弦,就等着有動靜的那一天。
“我去跟爸媽說一下。”他跑到另一個房間。王丹和楚承澤進廠資歷尚淺,還不夠工齡分房子。不得不和父母擠住在一起。
一聽說兒媳婦要生了,楚承澤父母立即慌了神。今晚是除夕,聯繫好的醫院還要過江。輪渡早已收班,又沒有公交車,當務之急是要用車把王丹送過去。
“承澤,你在家裏照顧媳婦,我和你媽立即到你丈母娘家去。看能不能弄到車子。”楚承澤的父母也是急了。
好在大家住得並不遠,王丹父母一聽,她的父親是廠辦公室的領導,當即決定讓小車班的小劉出趟差事。
王老爺子退伍軍人出身,還參加過解放戰爭的渡江戰役,可謂又紅又專,從來不佔公家便宜。如今為了女兒今晚也算破了一例。
小劉去廠大樓里的停車場取了車子,趕來家屬樓接上王丹,帶上住院大包小裹的東西,這一刻楚承澤心裏算是鬆了口氣。
他從沒有如今這麼緊張,連他當年下放回城參加進廠抽調考試也沒有,後來他投考電視大學從沒緊張過。
小劉車開得老練,王丹坐在車上一點也不覺得顛簸。江城造船廠在本城最偏遠的一個區,坐車到集團總部醫院還要花上一個多小時,車行很快,車窗外的風景紛紛向後退去。
肚子不疼的時候,王丹偏着頭望向窗外看風景,她每天兩點一線地上下班,從來不需要坐車出門,對外面的大千世界也並不熟悉,只知道現在車子從黃鶴樓邊的小路上了橋,飛馳在久負盛名的長江大橋上。
今年冬天的江城還真是冷。春節的夜晚路上更是人煙稀少。小劉擰開空調,車內頓時噪音加大不少。
楚承澤握緊了王丹的手。
他不是她的初戀,當年複員進廠的她愛上了一個進廠實習的大學生,對方父母聽說是城裏某中學的老師,王老爺子覺得不靠譜,動用了對敵戰爭那一套,甚至委託王丹的師傅名義上早接晚送,實則監視,硬生生把他們拆散。大學生傷心欲絕,不久他的父母走關係把他調走了。
王丹再沒有談過戀愛,知道有人上門介紹了楚承澤。她對家裏父母恨傷了心,不假思索答應了。
幸好楚承澤人好,作為一個同樣受過情傷的人,兩人很有同病相憐的感覺。廠里當年王丹的故事傳得沸沸揚揚,直到好幾年才平息下來,還好他並不介意,兩個人才慢慢走在一起。
下了橋七彎八拐,終於到了醫院。
小劉幫着拿東西。楚承澤扶着王丹掛急診,終於分到婦產科的病房17床。待安定下來,小劉這趟任務完成,開車返回廠里。
王丹疼得急切起來,在待產房聽護士的吩咐走來走去。
楚承澤在產房門前等得焦急,時不時和旁邊等待的幾個家屬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在他幾乎忘了時間不知道等了多久,就聽見護士手上抱了一個襁褓,大聲喊道:“17床,6斤8兩,女孩。”
楚承澤激動地蹦起來,看了看護士手上睡着的小寶寶,這孩子皮膚白皙,下巴尖尖,肉乎乎的小鼻子,長而細的眼線。
護士看着他仔細地瞧着孩子,不知想起什麼,笑着說道:“今天接生的這些孩子裏,就屬你家的孩子腿最粗。”說完話,她又把這個孩子抱進去放在新生兒室里。
這句話似乎是個斷語,從小到大楚儀就羨慕那些有着美腿的孩子,間接促成了她自卑的心理。
不多時剛剛生產完的王丹推了出來,楚承澤看着虛弱的她,說不出的心疼。他一路跟隨回到病房裏。
病房裏已經住了兩個產婦。其中一個看着臉熟,一聊居然都是廠里船台車間的,男的姓翁,女的姓方,叫方蓉。方蓉昨天剛剛誕下一個男孩,能在這裏碰上幾人都有他鄉遇故知之感,不由多聊了幾句。
第二天楚承澤的媽媽送來了飯菜,特別做了魚湯補身子。王丹覺得很幸福。婚前她的師傅偷偷對她說楚家媽媽人很倔強難相處,要她考慮清楚。王丹那時候還懟了師傅一句:“我是又不是嫁給他媽媽。”
師傅當時大眼圓瞪着她,幸而嫁過去后楚家媽媽對她特別好,倒也讓她師傅放下了心。
方蓉對她很是羨慕,自己的婆婆性子怪得很,偏生只愛小姑子,連帶着自己這個獨苗兒媳也不聞不問。
王丹把自己的魚湯倒一半在方蓉的飯盒裏。方蓉不好意思起來,就因為這碗魚湯,兩個人徹底熟絡要好起來。
後來王丹常常對女兒楚儀說:“你和翁同的緣分是你媽媽當年一碗魚湯換來的。”
楚儀嘻嘻一笑。
生完孩子住了一個星期,方蓉和王丹前後出院。兩個人互相留了住址,說回廠里以後,時不時帶着孩子串串門玩一玩。
兩人地址雖然留了。王丹考慮着自己畢竟和公婆住在一起,邀請他們不方便,加之新手媽媽帶孩子事情繁雜。許是方蓉同樣地忙碌,同樣沒有邀請過,兩人的許諾就這麼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