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山、紫竹
京城外有一座青山，滿山雖綠蔭遮蔽，但放眼望去山腰間道路清晰可見，山道之上更是來往行人不息。山中有座廟，破爛不堪，廟中香火卻經久不衰。曾幾多時，周邊村民，京中富豪紛紛想替廟中僧人重修寺廟，添金瓦，建高堂，鑄金佛，輝煌大氣！卻皆被廟中和尚婉拒，和尚言道“高堂是形，金光是色，拜佛不在於形色，而在於心！”
今日寺廟一如往常，門庭若市，香火旺盛。廟堂內，香火煙氣繚繞，禱告聲音不絕，只有那空也和尚靜坐在蒲團之上，緊閉雙眼，手中敲着木魚，嘴裏念着經文，神色蒼白嚴肅，眉宇間略帶憂愁。周圍走來一老婦人，蹲其身旁從籃子裏摸出一白米葉菜飯糰，緩緩道“空也師傅，您在這念經不吃不喝已有一周了！”老婦將飯糰遞到面前“稍微吃一點吧！”
空也似是沒有聽見，繼續念誦這經文。老婦見其沒有反應便將飯糰包裹放在地上，眼泛淚光，面帶愁容望向空也和尚，言辭間略帶顫抖“渺塵聖僧生前多積善行德，死後也必定會平安無事，佛祖一定會保佑他的!”
空也頓了頓，只微微點頭道“多謝施主關心。”便又開始默念經文。
老婦捂住欲要流淚的雙眼起身離去，嘴裏默默苦念道“這什麼世道啊！這麼好的人，死了還要被人擄了去被當成東西賤賣！”
正午時分，廟中香客已是所剩無幾，空也和尚也依舊坐於中央念經超度，只是和尚周圍擺放這各式素菜湯飯，皆是那燒香拜佛之人所留。
“咚咚咚...”寺廟後院傳來敲門聲。
此時一向不受干擾的空也和尚竟聞聲向後院奔去，後門因常年不用已是青苔枝條纏繞。空也和尚用盡全力方才將門栓抬起扔在地上,卻已是無力將門扒開。門外有人用力將門推開，來人正是趙霖霜。
空也見來人是趙霖霜欣喜若狂，忙抓住霖霜雙臂道“長老他...他怎麼樣了?”
趙霖霜連忙托住身心疲憊的空也和尚欲將其扶回後院小房內修養，空也竟用力將其推開，氣息急喘道“先別管我，快說長老怎麼樣了!”
“我已將他送回靈谷寺。”
空也和尚聽聞，仰天微笑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多謝佛祖保佑！”說完，全身如泄了氣一般重重倒下，癱瘓在趙霖霜懷裏，霖霜將其抱起向後院小屋內走去，打開屋門，屋內竟還有倆人。
屋內，牛老頭正捧這一本經書細細觀摩，突然屋門被打開,來人竟是趙霖霜。牛老頭興奮的笑道“我就知道你會安然回來！”一旁正在玩耍的小女孩也開始嚷嚷起來“趙叔叔回來了!趙叔叔回來了！”
趙霖霜見是這兩人倒也不覺得驚訝，連忙道“快！幫忙照顧一下空也和尚！”
牛老頭放下經書急忙將和尚接住將其放在榻上，拍了拍一旁的小女孩道“花花，快去前面把地上的飯菜都端過來。”自己則將腰間水壺掏出，將清水緩緩倒入和尚口中，那和尚略微喝了幾口水，臉色有所好轉，泛白的嘴唇也透出血色來。
“誒，好嘞。”小女孩連蹦帶跳向廟堂跑去，趙霖霜自覺無事便也隨着小女孩一同前往端菜。不過多時，廟堂內的飯菜都端進了小屋內，老頭叫到“這和尚一周未進食，先端碗淡鹹湯過來給他醒醒腸胃。”
趙霖霜急忙挑了一碗鹹菜湯遞上。空也和尚喝完湯水，神志已清醒許多，氣息也逐漸平穩下來。空也睜開雙眼望了望床邊三人，緩緩道“多謝幾位施主相救！”
“和尚，稍微吃點東西吧！”霖霜將一碗素粥遞到跟前。
和尚伸手將其推開道“我不覺腹中飢餓，還是你們吃吧！”
一旁的老頭將素粥接過，嚴聲道“那怎麼行！快把這碗粥喝了，你要是不喝,我們也不吃了！就陪你一起餓這!”
和尚自覺慚愧，托起身來接過碗將素粥緩緩喝盡。“這才對嘛！”老頭接過空碗放於桌上便叫到“來來來，我們坐下也吃點。”
三人圍坐着桌子便開吃起來，牛老頭嘴裏咀嚼這,抬頭望向趙霖霜，含糊不清的問道“那渺塵和尚也送回去了，接下來你有何打算呢？”
趙霖霜卻只顧這吃飯,不做回應。
“還是說你要去救那個大塊頭？”牛老頭見其沒有反應又接問到。
此時趙霖霜放下筷子反問道“你怎麼知道這事？”
牛老頭“哈哈”一笑，搛起一個饅頭，道“這江湖的事，只要是在風中流傳的，就沒有我牛老頭不知道的！”
“他是因我被擒，我自然是要去救他。”
牛老頭忙將吃剩的饅頭放下，一臉嚴肅望向趙霖霜道“還是別去救了！你就是去了，也是有去無回，白搭一條人命而已！”
此時床榻上的和尚緩緩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趙施主，他既是因你被擒，若有一線生機，也要全力以赴啊！”
“和尚你懂什麼？他縱使有再高武功，孤生一人，去了也是羊入虎口！”牛老頭拿起一碗湯一口而盡，空碗重重拍在桌上，又道“趙霖霜，你別忘了！你在江湖可是臭名昭著啊！到時候，他們隨便發一張你的懸賞榜單，便可令你四面楚歌，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你拿下！”
“你別說了，我已打定主意要去救他。”趙霖霜拿起一個飯糰咬了一口，細聲道“為我這個爛人而死，他不值得！”
老頭見其義無反顧，哀嘆道“如今這江湖，背信棄義的人大有人在！你又何必為了這道義，把命賠了去！”老頭頓了頓，突然又大聲道“再說，那王全甲多管閑事，你已救過他一命，你又不欠他什麼了，不是嗎?”
此時一旁的小女孩扯了扯老頭的衣袖道“爺爺，壯叔叔是為了幫我們呀！”
老頭揮手拍了一下女孩，呵斥道“小孩子懂什麼？一邊玩去。”
不知是頭痛還是心痛，小女孩“哇哇”的大哭起來，老頭越是呵斥哭聲就越大。空也向小姑娘揮了揮手道“來，來和尚叔叔這。”小女孩坐在床邊上，揉這眼睛，不停抽泣這。和尚左顧右盼，見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便將自己脖子上的一串佛珠摘下，遞給小女道“給，小姑娘這個給你玩。”女孩接過佛珠便低着頭開始數起珠子來。
趙霖霜吃完飯將碗筷放在桌上，起身來到小女孩跟前，蹲下身道“叔叔陪你去外面採花花，抓蝴蝶，好不好？”
小女孩一聽要出去玩，本就哭喪的臉瞬間就開朗起來，將佛珠還給和尚拉着趙霖霜的手跑向外面，臨走時趙霖霜還調侃到“以後你可別學你爺爺那個老頑固啊！不然你會像他一樣變成一個醜八怪!”
“我最討厭爺爺了，才不會像他一樣呢！”小女孩嬉笑的回道。
屋內牛老頭氣的滿臉通紅，而空也和尚則欣慰的笑了起來。
“小天？又要偷跑出去了？”
龍嘯天本想偷偷摸摸溜出去，卻不想被一聲哀怨又溫柔的聲音叫住。回身望去，那女子身着一襲白紗，略微透着桃紅，氣質高雅卻又帶着些許溫柔可人，雖不似那妖嬈艷美的絕色美人，但無論是誰瞧上一眼，都會被她的自然從容所深深吸引。
龍嘯天望在眼裏已是臉頰通紅，含羞低語道“娘親，我，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
“是不是又要騙娘親，然後跑出去打架啦？”龍嘯天的臉頰突然被一雙絲滑柔軟的手搓弄起來“娘，疼！”女子放開臉頰，用手指勾了勾嘯天的鼻子道“要出去可以，但要我陪這。”
龍嘯天望着女子秀美的臉，一臉騷紅，腦袋已是恍恍惚惚“娘，我已經是男子漢了，不用您陪了。”
“男子漢？嘻嘻嘻...”女子抬起潔白如玉的手背，微微遮住潤紅的臉，不停的嬉笑起來。
龍嘯天痴痴的望着，竟離了神！
“好吧！男子漢，那我就不陪你了。”女子微笑這便轉身端坐在綉床邊，拿起刺繡，細心擺弄起來。嘯天望着安靜的母親，心中略微有種哀傷的感覺，在他眼裏母親雖然溫柔開朗，但目光中總是含蘊這一絲絲暗淡的幽怨，令他深感不安！
龍嘯天走出屋內，穿過竹林小道向金龍派大堂走去，路上遇到前往竹林的婢女，連忙問道“近日金龍派有什麼事發生嗎？”
那婢女見是龍嘯天，微微俯身道“小少爺！黑龍使剛回來，受了重傷！”
龍嘯天不加多問，急忙邁步向金龍大堂走去。
走入堂內，龍獒正背身苦惱思索這，龍嘯天上前問道“外公？發生什麼事了？”
龍獒見是龍嘯天，一臉的愁容平靜了下來“小天，你的傷勢怎麼樣了？”
“多謝外公關心，我已經沒事了。”龍嘯天回到“只是我剛聽說黑龍使受傷了！”
“哎！”龍獒搖了搖頭，望向嘯天哀聲嘆道“你可知道傷你的人是誰？”
龍嘯天疑惑道“是誰？”
龍獒冷冷回道“那人正是——趙霖霜！”
“就是當年武林大會，刀上塗毒，暗算我爹的那個敗類？”龍嘯天神情嚴肅，急切問道。
“正是！”龍獒微微點了點頭。
“此人現在何處？讓我殺了他替我爹出了這口惡氣!”龍嘯天怒目凶光，渾身泄出一股殺氣。
龍獒上前拍了拍嘯天的肩膀“小天啊，這個人交給外公就行。他的一個朋友現就在金龍派，他定會來救他。”龍獒俯身望着嘯天細聲道“所以呢，我們等着他來送死就行！”
此時劉公公也已來到金龍大堂外。
“小天，你先回你娘親那，外公還有別的事要辦。”龍嘯天急忙回道“外公，你定不能放過他！”龍獒點了點頭道“一定！”便將嘯天送出門外。
龍獒急忙向劉公公接應道“公公！我們裏面請。”
兩人並肩進入大堂內，大堂深處有一旋梯通往地下，龍獒接過一旁的火把領這劉公公朝地下走去，走到深處燈火通明，階梯旁正有四名堂主接應，飛龍堂主接過火把插於牆上，應龍堂主則帶着兩人走向密室。
密室內已有數人到場，分別有：天獅門門主,王馳；地星幫幫主，羅蛟；天湖寨主,張兆林；神州鏢局總鏢頭，吳孟江；四海羅剎，東龍婆、西鬼公、南剎母、北蛟男；日蝕劍庄少莊主，楚華陽；南拳宗，呂霸；北腿門，周奇虎；截刀門門主，林莫城。
龍獒拱手道“各位久等了，都請坐吧。”龍獒領這公公走過兩旁坐於交椅上，公公坐於一旁。
螭龍堂主則帶着下人送來茶水，一一遞上。
此時王馳接過茶水道“龍幫主，今日叫我們幾位有何事由啊？”
“聽說那趙霖霜又現江湖了，還傷了金龍幫黑龍護法！”一旁的羅蛟接過茶水小酌了一口。
吳孟江拍了拍椅把“區區一人而已，不足為懼。龍幫主就這點小事...”
對面的楚華陽連忙打斷道“我只知道那趙霖霜的武功盛高，尤其是刀法。”楚華陽瞟向龍獒細聲道“當年武林盟主一戰，於龍家公子，龍雲的劍法，可是不相伯仲啊!”
龍獒聽聞，笑道“我家犬子的劍法在江湖已是公認第一，他能於龍雲一戰，的確不可小覷。”龍獒又望向林莫城笑道“這不，還有林老在嘛！那趙霖霜曾是你的徒弟，他的武功路數你最清楚了。”
林莫城放下茶杯，連忙拱手道“龍老言過了，那孽徒不知習的是什麼旁門左道？我對他也不甚了解！”
“好了好了。今日有幸劉公公在場，這趙霖霜的事我們暫且放下。”龍獒望向劉公公，劉公公輕輕放下茶几，翹着蘭花細聲道“好了——今天我叫龍幫主請你們來，主要為的是渺塵和尚的舍利。”
東龍婆道“那舍利還未到手？”
“現如今，舍利已落入靈谷寺中，所以想請各位想個法子把它弄出來。只要有了舍利，進獻給了皇上，治了朝中那幫清流。往後呢，你們在江湖上也好辦事！”劉公公端起茶几又小抿了一口。
總鏢頭吳孟江略有怯聲道“靈谷寺佛門聖地，背後又有朝廷守護，這有些不好辦啊！”
“我也沒叫你們和朝廷對抗呀！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舍利帶出來就行。”
此時鬼公笑道“劉公公放心，這種事我們四海羅剎在行，包在我們身上。”
“那好，這事就交於你們四個，就這麼定了。一周內，就一周，我要見到真舍利。”劉公公興奮的叫道。
四海羅剎齊聲道“明白！”
“那好，今日就到此為止。我已經替各位安排好上房了，這幾日各位就做客於金龍派吧，到時擒拿趙霖霜望各位助我一臂之力。”龍獒笑道。
“龍幫主！到時一定鼎力相助。”眾人拱手，起身便紛紛離去。
“林老留步！”龍獒急忙上前握住林莫城的手道“林老，就住於紫竹林吧，也好去探望探望孫子。”
林莫城笑道“我已有好久沒見過小天了！龍老，不如我們一同前往，一家人聚一聚。”
兩人相視而笑便離去了。
入夜，趙霖霜已沐浴更衣完，坐於房中冥想，此時牛老頭揣這草席，小女孩手中拿着花環一齊走入房內。小女孩小跑到霖霜背後坐下，嬉笑這開始玩弄起他的長發，牛老頭則來道一塊空處，把草席鋪上坐在其中“花花，等等你睡床上去，我和你趙叔叔睡地上。”
“不嘛，地上好玩，我要睡地上。”小女孩卷弄這霖霜頭髮道。
趙霖霜則調侃道“小孩子睡地上，會被小野鬼擄走的哦！”
小女孩似是受到了驚嚇，竟把趙霖霜的頭髮拔了一小撮下來。
趙霖霜摸着頭，轉身捏住小女孩微胖的臉，笑道“你是想把叔叔拔成禿子嘛——”
小女孩向後一閃，“嘻嘻哈哈”飛舞這霖霜的斷髮，手拿這花環跑向了床上。
“空也和尚怎麼樣了？”趙霖霜晃了晃腦袋，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
牛老頭手托這腦袋躺在席子上，喃喃道“吃了點東西，已經躺下休息了。”
趙霖霜站起身子，將桌上的蠟燭吹滅，走到席子上便側身躺下。
沉默許久，趙霖霜突然問道“牛老頭，當時你在紅塵客棧為何要講起這一段，而且還刻意貶低龍獒？”
牛老頭故作打鼾，不予回答，沉默良久后，突然也問道“像你這樣弔兒郎當的人，當年為何要去爭武林盟主呢？”
趙霖霜輾轉這身子也不做回答，兩人便就此不再作聲。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趙霖霜煩惱這牛老頭的問話，緩緩沉入睡夢之中：依舊是那漆黑的夜晚，屋外驟雨傾盆，雷電交加，緊閉的雙眼無論如何都睜不開，只能微微透出一股縫隙，趙霖霜靠着縫隙環顧四周，卻什麼都沒有。突然，一股幽怨溫柔的哀求聲從背後傳來“霖霜！帶我一起走吧！”他能感受的到她，雖然看不見，但全身上下，還有那劇烈跳動的心都能感受的到她的存在！趙霖霜抖動這眼皮，加快呼吸節奏，用盡全力，牙齒猛的將舌頭咬破。
趙霖霜急促的呼吸這，起身托住額頭，一旁的牛老頭微微睜開了眼，緩緩道“怎麼？做春夢了？”
趙霖霜平息了心跳，平靜的躺了下來，若無其事道“沒什麼，被鬼壓床了而已。”
“為何，在夢中遇見你，也會令我如此緊張不安，不知所措......哎！我還是這麼的沒用！”趙霖霜儘力放空思維，不去追逐那早已消逝的過去，靜靜等待這明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