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遇的起點
星期五,8:00am
k國,所羅門地區最繁華的第五大街。
千子從咖啡海岸的櫃枱接過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藉著杯口氤氳的熱氣,她的目光迅速掠出玻璃門,將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牢牢地鎖死在自己的視線里。然而,在其他顧客的眼裏,這個渾身都散發著迷人氣息的年輕女子,或許正享受着咖啡帶來的濃郁香氣。而他們,特別是那些生活得不起眼的單身漢們,則更樂於免費享受被眼前這個尤物所勾起的荷爾蒙騷動。
麥斯太太,這家咖啡店的唯一主人,雖然多次強調自己已經寡居多年,但是“太太”和這家“咖啡海岸”似乎成了一組她無法拆分的詞組。她是一個極為精明的女強人,甚至有人說她是這條街上最能算計的女人。但在千子看來,精明過頭了,就變成了愚蠢。
今天,或是因為不可救藥的“愚蠢”,或是出於中年婦女對青春不可理喻的“嫉妒”,她有意無意、看似漫不經心地試探道:“看來你很關注那個男人?他可是這裏的常客,幾乎每天都來。”
千子抿了一口咖啡,擺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男人?什麼男人?你~是在問我?”
看到千子一臉的錯愕,麥斯太太反而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難道真的是自己“馬失前蹄”?然而,轉念一想,她很快恢復了自信。很少有女人能像她這樣,在一個櫃枱站了十年,將最初勉強才能稱為“店鋪”的十幾平米的咖啡速賣站,變成如今兩百平米精裝的咖啡海岸。麥斯太太相信,她的眼睛經過生活的打磨和浸潤,任何人的行跡在她的眼裏都是一場活生生的“脫衣秀”。
千子將一張鈔票放到櫃枱,用手指意味深長地點了點櫃枱上的一份娛樂報紙——一則歌壇新秀薩莉娜與在大學就開始交往的男友分手的新聞。她故作戲謔地嘲諷道:“告訴你一個小知識,在東方,有一條被奉為圭臬的擇偶準則——門當戶對,香車美人。”
麥斯太太知道自己撞上了一朵帶刺的玫瑰,便聳了聳那對修剪得精緻的雙眉,識趣地為自己打起圓場:“嗯——我認為——也許也會有像《鐵達尼號》裏的傑克和羅絲……”
“好吧,今天就到此為止,親愛的麥斯太太,我還要為付得起明天的咖啡賬單而按時上班,祝您早日找到您的傑斯。”千子輕輕地噗嗤一笑,溫柔地打斷了麥斯太太的辯白,“順便溫馨提醒一下,《鐵達尼號》可是一個令人不快的悲劇。”
說完,千子便從容地轉身離開,繼續追蹤她的目標。不過轉念想到,一個離異的中年婦女竟然會談起這種爛俗的話題,也算是一樁奇事了。
麥斯太太看着千子離去的背影,沒好氣地在心裏兀自苦笑,也對自己竟然會談起“愛情”而感到莫名其妙。這種尷尬的感覺——特別是在離婚後——變得尤為強烈。記得五年前,就在簽完離婚協議的第二天,自己仍然準時地站在櫃枱旁,倔強地扮演着一個打不垮的女強人形象。那天,一個長着大鬍子的中年男人走進咖啡店,看了她幾眼,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恭喜你,重獲自由。”
麥斯太太至今都忘不了這句滿是機鋒的“箴言”,不僅僅是因為剛剛離婚的緣故,而是因為就在那句話后,一聲劇烈的爆炸,突如其來地響徹所羅門地區的上空。巨大的聲響壓迫着咖啡店的玻璃發出嗡嗡嗡的呻吟,麥斯太太能感到,整條第五大街都因這聲巨響而顫顫發抖。門外,硝煙,火光,夾雜着行人驚恐的尖叫。這一刻,堅強的人癱軟在街邊抱頭痛哭,紳士的人撞翻婦孺奪路而逃,聰明的人早早地蹲伏到人群的身後……
麥斯太太從沒遇見過這樣混亂的場面,但她仍然緊緊地扶住一台從學徒時代就陪伴自己的老式咖啡機。但是她很快就發現,幾乎所有人都被求生的本能支配時,這個大鬍子男人似乎對眼前的事充耳不聞。他仍然自顧自地啜了一口咖啡,又泰然地抽出一張紙巾,從容地擦去濺到手背上的咖啡漬,接着就邁着漫不經心地步子離開了。他就像是一隻踱步在牆沿上的波斯貓,沒有任何驚訝和一丁點的恐慌,甚至對這聲近乎毀天滅地的巨響沒有表現出一絲絲的好奇,彷彿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事後,在滿城的警笛呼鳴聲和鋪天蓋地的報道中,k國人民迎來了本世紀最為黑暗的一天,每一家新聞報紙的第一版都在重複一張照片:為4年後世界博覽大會準備的所羅門博覽中心衝出一朵巨大的蘑菇雲。原本用來分步爆破舊址建築的重型*因為設置程序差錯竟然同時引爆。更為糟糕的是,爆炸時,總統的車隊距離引爆中心不足300米。傑斐遜,這位被稱為21世紀以來k國最和平的總統,在這場爆炸中屍骨無存。
除了隨行車隊,陪葬的還有他那牽動世界格局的大和平政策。
女人的直覺告訴麥斯太太,那個奇怪的白鬍子男人和這場災難有着難以說清的關係,除了他在爆炸聲中極為反常的平靜,還有那個被自己無意間瞄到的奇怪刺青,一張詭異的笑臉,和一個奇怪的單詞:
“smiley-gesicht”(德文,中譯:笑臉)
這到底有什麼……
“嘿,麥斯太太,我的黑咖啡!”一個年輕人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噢~抱歉,年輕人。”麥斯太太立刻收攏思緒,遞過手中的咖啡,順道瞥了一眼他那蜷曲油膩的頭髮,善意地提醒他,“或許你該去一趟理髮店。”
年輕人接過咖啡,望了一眼玻璃門外漸行漸遠的千子,抓着頭髮苦笑一聲:“但願能有這個時間。”
現在是上班的早高峰,所有行人的眼裏都只容得下明滅不定的紅綠燈。唯獨千子,或多或少能讓他們捨得分割一些寶貴的注意力,他們或是側目流連,或是搖下車窗……
千子早已司空見慣這些蠢蠢欲動,甚至包括有些不懷好意的關注。從她的身體發育開始,這些充滿着佔有欲,或是艷羨妒忌的目光就從來都沒有間斷過。
而現在她的眼裏只有一個男人,就是那距離10米開外的年輕人,費利克斯·菲弗爾,一個身長一米九八,寬肩光頭鷹鉤鼻,總是帶着一副和藹笑臉的年輕人。
六個月前,千子很慶幸地接到一個簡單的a級監視任務:在k國尋找一個男人,並確定他的身份。然而,讓她至今難以理解的是,如此尋常的任務,竟然要勞駕卡斯特局長親自指派人選。但作為一名中情局的新人,這也着實讓她受寵若驚。
通過幾個星期的調查,她的目標是一個29歲的德裔k國人,格雷斯集團一名普通的理財顧問,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單身漢、小職員,他那循規蹈矩的生活和中情局充滿詭詐、陰謀的標籤格格不入。千子甚至不只一次懷疑,自己是否找錯了對象。不然,為何要費勁地派遣一名女特工去窺視一個小男人的生活?
然而,最令她頭痛的是,相對於費利克斯的疑惑,跟在她身後的這個邋遢的捲髮男人,顯得更為麻煩。從找到費利克斯開始,千子就發現,她的目標早已被這個男人盯上,而最近他竟然公然地對自己表現出莫大的興趣。他就像一個陰魂不散的影子,處處都讓千子感到有一團油膩的毛球跟在她的身後,彷彿隨時都會黏上身來。
千子委託自己的同事調閱了這個捲髮男人的檔案:他叫艾利克·李,26歲,華裔k國人,六年前來到k國,是一個忙於調查婚外情,或是幫人尋找阿貓阿狗的三流私家偵探。但是最令人奇怪的是,即便是中情局,也只能查到這個邋遢的捲髮偵探這六年來的經歷。而六年前,他在哪裏?他在做什麼?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彷彿他就這樣憑空出現在所羅門地區。
千子沒想到,一個簡單的a級監視任務,竟然牽扯出兩個奇怪的男人,一個是完全清白,無論是出生、教育、工作、投資,甚至是他的小學油畫作業,都有據可查,卻反而成了中情局的監視目標。而另一個則近乎空白,除了這6年來的那些見不得光的委託,他幾乎就是一張白紙,這樣來路不明的“麻煩”反而堂而皇之地跟蹤起自己和任務目標。真是諷刺!
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儘快從這個任務抽身,這樣才能放開手腳、好好地去收拾身後這個黏性十足的“尾巴”。她突然回首,冷不丁地拋給艾利克一個嫵媚而又令人無法捉摸的微笑。這算既是一種警示,也是一種示威。
只見這個捲髮偵探——艾利克,剎住腳步,微微一愣,猝不及防地接下千子莫名其妙的回眸一笑,但隨即又若有所悟地睜大了一下眼睛,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抿了一口麥斯太太的黑咖啡,一陣醇厚的苦味使他不禁皺緊了眉頭。
“看來越是漂亮的女特工,越是天真,這位簡直天真得無可救藥。”
雖然艾利克不知道眼前的這位女特工將要做什麼,但是他很清楚,這位天真得出奇的女特工並不知道她監視目標的可怕,她甚至根本不清楚正和自己對陣的敵人是誰。
“叮~”艾利克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來電號碼,不緊不慢地按下屏幕上的通話鍵,裝出一副精疲力盡的口吻:“我的老夥計,你的電話總是那麼不合時宜。”
電話的那端沉默了片刻,這讓艾利克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片刻之後,電話里傳來一個不容否決的聲音:“艾利克,計劃有變,從現在開始,你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地保護這個女特工。記住,是不惜一切代價!”
“什麼?”很少有事情能讓艾利克感到吃驚,但他仍然故作戲謔地問道:“那麼,請給我一個充分的理由,你可不要告訴我,這個天真的女人是你年輕時候欠下的風流債。”
電話那端顯然不願再透露更多,但僅僅一句輕描淡寫的解釋,艾利克便做出了改變原來計劃的決定。他輕閉雙眼,在腦海里迅速地翻看着記憶的照片,一張有些暗淡的照片被抽了出來。照片上是一個扎着馬尾、穿着大學校服的女生,她稚氣未脫、毫無妝容的臉上抹着一絲溫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