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姐

楊大姐

去年幾個朋友合夥兒做善事,修繕京郊的一座古廟。為此招了幾個工作人員,有看院子的,有管賬的,有養花種草的,還有做飯的。

做飯的是位老大姐,姓楊,梳兩根大辮子,已經有些花白。說話底氣足,聲若洪鐘,步伐鏗鏘有力,完全不像一個快六十歲的人。

楊大姐是朋友介紹來的,來前通電話,我說這邊屬於公益性質的事,所以薪水微薄,請她好好考慮。電話那頭乾淨利落脆的一口純正京腔:不是個廟嘛!我喜歡!我就喜歡廟!明兒你在么?我幾點到合適?

第二天下雨,早早跑到廟裏等楊大姐。下午四點了還沒信兒。正琢磨着因為下雨,可能人家計劃有變,人到了。甫一見面,全無初次相見的尷尬,楊大姐像老朋友一樣說:“雨還真大,我從房山過來的,路遠啊,等急了吧?”

楊大姐隨身帶個小包袱,隨便一擱就要求帶她在廟裏轉一圈:“熟習熟習情況,儘快投入工作。”我說不急,您先瞧瞧,滿意了再來。楊大姐兩眼一瞪,愕然的樣子:“什麼意思?你不是找我來做飯么,怕我做得不好吃啊?我之前在房山也是跟廟裏做飯,人吃人誇,不信你打聽去。”我趕緊說,不是那意思,是要看您願不願意。楊大姐說:“沒見我包袱都帶來了!這麼著,你先帶我轉一圈,回來我就做晚飯,反正也到點兒了,你吃吃看,要行,就給我安排個床,打今兒起我就住這兒。”

在廟裏轉悠時,楊大姐不停讚歎:好地方啊,清凈啊,太喜歡了。轉到後院,我指着一座塔說:史書記載這是華嚴宗某祖師塔。話音未落,楊大姐猛撲上前,咕咚就跪那兒磕了仨響頭。站起身來,膝蓋上兩攤大水印。雨還沒停呢。

那天晚上,楊大姐做了麵筋青菜湯,炒了個蘑菇,外加一盤紅燒豆腐,我們幾人吃得碗凈碟光,嘖嘖讚歎,心想難怪楊大姐那麼自信。

我不常去廟裏,偶爾去,甭管啥時候,都見楊大姐在忙乎,有時在廚房,有時在院裏揀石子兒,歸整草坪,給各種樹修枝剪葉,一刻不閑。見了我必迎上來打招呼,若是逢上飯點兒前後就會問:吃了么?後院有種的小青菜,揪兩顆給你下碗面?

一天傍晚,楊大姐手裏擇着菜,和我坐在院裏聊天。話趕話兒地,聊起她的家世。地道北京人,一輩子心對口、口對心地活着,一件自私自利的事沒做過。以前在個工廠上班,經濟大潮來了,廠子倒閉了,她就到房山一座廟裏做飯,一來為稻粱謀,二來也圓了自己的夢。她吃齋念佛幾十年了。楊大姐總結自己,唯一毛病是脾氣不好。之所以如此,她說因為自己是個老姑娘,一輩子未嫁。從小梳辮子,從未改過髮型。說到這裏,一向潑辣大器的她,一反常態突然嬌羞起來:“老姑娘都會有點脾氣,您別見怪。多虧天天念佛,天天吃素,要不脾氣更大了。”

冬天頭場雪后,楊大姐找我,簡潔明快地說,侄兒媳婦要生小孩,讓她去伺候月子,要離開我們了。說完又多解釋了一句:我特喜歡你們這群人,特喜歡這地方,可是歲數大了,得為將來考慮,自己沒孩子,真得指望這侄子啊……言至此處,楊大姐突然沉默,眼神複雜。

楊大姐又帶着來時帶的那個小包袱走了。送她的人說,臨行前,她到廟裏各個殿磕了三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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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與不同人相遇的瞬間:百家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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