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商人怎麼可能和官員成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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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商人怎麼可能和官員成為朋友

大學時代,周玉傑曾迷戀過莎士比亞的戲劇。莎翁四大悲劇之一《麥克白》中曾有一句名言:“上帝欲其死亡,必先令其瘋狂。”可如今的周玉傑認為,必須超越莎翁的境界,才能迎來轉機。那就是:要想不死亡,必須更瘋狂!

當周玉傑開啟自己無可救藥的瘋狂之旅時,死亡的氣息卻正向杜林祥逼近。

約定的最後打款期限已到,賀小軍又一次爽約了。杜林祥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連續給賀小軍打了幾十通電話,對方不是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兩天後,賀小軍終於回了電話,並表示自己經過不懈努力,還是沒能湊到足夠資金,收購事宜只能取消。賀小軍甚至問:“看在咱們朋友一場,那兩千萬保證金能不能通融一下?”

杜林祥氣得大罵:“我都快死掉了,那兩千萬隻能跟着我陪葬。”

當天下午,李光明率領的團隊就灰溜溜撤出河州。臨行前,他還給安幼琪打過一次電話,連聲說著抱歉。安幼琪顯得比杜林祥有風度,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沒關係。”

賀小軍走了,張清波卻逼得一天比一天緊。他一連幾個電話追着杜林祥說,總行的審計組馬上就要到河州了。再不把六個億的貸款還上,大家都得玩完!

杜林祥想到了香港的央企與那家福建企業,一開始同人家接觸過一段時間,後來因為與賀小軍簽署合同,才沒再談下去。杜林祥厚着臉皮打去電話,希望能重提收購事宜。當初拒絕別人時,杜林祥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如今別人也不忘冷嘲熱諷一番,明知故問地說,這幾個月都過去了,怎麼又舊事重提?

面子還在其次,經過這一番折騰,對方的報價不漲反跌。此時不趁機敲你一筆,更待何時!

杜林祥已經鐵了心要虧本甩賣,只要能回收現金保住企業就行。但對方後面的答覆卻讓杜林祥心如死灰。價格下調不說,付款期限起碼也得半個月後。香港企業的董事長告訴他:任何一家企業都不會在賬上擺幾個億的現金,那不符合常識。當初杜總拒絕我們后,我們便把準備的資金投向其他項目了。如今要重新收購,肯定需要時間再組織調度資金。

杜林祥知道,對方說的也是實情,讓大筆資金趴在賬上睡大覺,同樣是企業經營的大忌。但是,杜林祥可以給他們時間調度資金,張清波可不會給杜林祥時間。

坐在辦公室里,那些恐怖的場景一次次浮現在杜林祥腦海中:總行的審計組一來,張清波也無能為力了,整棟摩天大樓都會作為抵押物被銀行沒收。這個消息一旦傳開,那些建築商會聞風而動來砸了緯通的辦公室。企業當然要破產,他杜林祥個人說不定也會背上官司。畢竟,那些大額貸款中,有許多都有違規之嫌,真要深究,告你個騙貸絕不為過。抄家、判刑、坐牢……杜林祥不敢再想下去。

公司里瀰漫著樹倒猢猻散的氣氛。就連一向忠心耿耿的林正亮,私下也在謀划自己的退路。想來也不奇怪,當初跟着杜林祥從農村老家走出來的林正亮就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除了死心塌地跟着杜林祥,他沒有其他路可走。現在的林正亮也是身家不菲的林總了。人家有老婆、孩子,還有幾個溫柔漂亮的情婦,憑什麼跟着你陪葬?

倒是安幼琪,還算有情有義。她不斷提醒杜林祥注意身體,還經常給他講史玉柱兵敗巨人大廈,幾年後又東山再起的故事。但杜林祥能成為史玉柱第二嗎?說實話,他沒有這個底氣。

兩個弟弟杜林陽、杜林斌,平時在公司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角色,公司的人只是看在杜林祥面子上,不敢招惹這兩尊瘟神。關鍵時刻,兩兄弟倒是整天圍着杜林祥轉,叫哥哥振作精神。杜林祥不得不感嘆,到底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兩個弟弟儘管能力有限,可那份忠誠,還真是外人比不了。

眼看大限將至,杜林祥整日把自己鎖在辦公室,甚至已經失去繼續掙扎的勇氣。這時,他接到呂有順的電話:“林祥,我昨天碰到萬順龍。又跟他說起摩天大樓的事,他依舊錶示願意出資購買摩天大樓的部分樓層。”

杜林祥卻一點開心不起來:“呂市長,暫且不說萬順龍出得起多高的價錢,關鍵是他能在短時間拿出那麼多現金嗎?這可是好幾個億,而且離張行長規定的最後期限不到一周時間了。連香港的央企都說不可能在一周內湊集六個億,他萬順龍能行?過了這個期限,他再掏錢出來,就毫無意義了。”

“你別灰心。”呂有順說,“我知道萬順龍上個月剛把在城東囤的兩塊地轉讓給北京的開發商,加之他企業的現金流一直比較好,沒準他真有這個實力。現在河州除了他,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萬順龍上個月賣地的事,杜林祥也知道,順龍集團的現金,此刻應該是最充沛的,沒準他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杜林祥萎靡到極點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下:“我再去找萬順龍談談?”

“好吧。你努力去談,我這邊也會為你敲邊鼓。”對於摩天大樓,呂有順始終傾盡全力。真讓緯通集團倒閉,那也是呂有順治理河州政績中的一大敗筆。曾經,呂有順甚至打算讓國資委旗下的投資公司來接盤,但苦於宏觀調控環境下銀根緊縮,國資委的投資公司資金也不寬裕。而且投資公司的錢還要拚命支撐另一個重點建設項目——河州新機場,自然無暇他顧。萬順龍,幾乎成了唯一能從口袋裏掏出錢的角色。

下午,張清波又打來電話逼債,杜林祥說今晚去找萬順龍做最後努力。張清波一聽,也自告奮勇:“我今晚上正好沒事,也可以去幫你助陣。他萬順龍這些年從我們銀行拿走多少貸款!這次他要不給面子,以後再來貸款時,老子也要公事公辦!”

張清波比呂有順還急。摩天大樓垮了,呂有順只是政績有虧,張清波卻恐怕連仕途都保不住。那些追不回來的違規貸款,他作為一把手肯定難辭其咎。

杜林祥高興地說:“張行長親自出馬,那是求之不得。”張清波號稱洪西省的財神爺,管理着全省數一數二的大銀行。像他這種人,那些中小開發商想巴結都沒門,即便是萬順龍,也不得不給幾分薄面。

窮途末路的杜林祥,此時倒平添出幾分信心。光說今天談判的陣勢就夠咄咄逼人了。市長在後面壓陣,銀行行長衝鋒在前,那不是誰都能享受的待遇。

下午六點多,杜林祥帶着破釜沉舟的決心,與張清波一起來到順龍集團總部。萬順龍親自在大堂迎接,三人寒暄一陣后才坐電梯上到頂層。

今晚所談的議題既重要又敏感,張清波沒帶秘書,只是讓駕駛員在樓下等着。這場頂樓密談,將在極大程度上決定一行人的未來命運。

走進那間古色古香的包間,順龍集團的常務副總孫興國早已招呼服務員把茶沏好。萬順龍請眾人入座,並說道:“林祥,咱們談個小生意吧,你還把張行長拉來,搞得我壓力很大呀。”

“萬總口氣不小啊!”張清波說,“幾個億的買賣,在你口裏竟然是小生意。既然這麼財大氣粗,那你欠我的幾億貸款,是不是早點還上?現在宏觀調控,銀行也缺錢。”

“張行長,這是什麼話?”萬順龍說,“咱們這筆貸款,按合同明年才到期。現在可不是催債的時候。”

張清波笑了起來:“我知道明年到期。但瞧着你這麼闊氣,估計你能提前還貸。這樣一來,你也能省點利息。”

“在你這個財神老爺面前,誰敢裝闊氣啊!”萬順龍搖着頭說。

坐在一旁的杜林祥心想,有張清波助陣,自己的壓力的確減輕不少。今天自己是來接受喪權辱國的城下之盟,在萬順龍面前,自然說不起硬話。張清波憑着自己的身份,倒可以不時敲打萬順龍幾句。對這位財神爺,萬順龍起碼不敢直接撕破臉。

品了一會兒茶,萬順龍就開始招呼上菜。張清波不想兜圈子,開門見山地說:“萬總,今天我們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還是說說摩天大樓吧。”

萬順龍放下筷子,愁眉不展地說:“這件事吧,我幾個月前同林祥談過一次,呂市長也跟我打過幾回招呼。以順龍集團的實力,運作摩天大樓項目難度不小。如果純粹從市場角度考慮,我是不會接手的。但呂市長既然發了話,今天張行長又蒞臨指導,加上我同林祥多年的關係,我可以考慮投資購買部分樓層。”

正如那天萬順龍與妻子馬曉靜交談時所說,真心想買一件東西,一定不要把想法流露出來,甚至可以裝出一副迫於無奈的樣子。直到現在,萬順龍依然秉持這一原則。聽他的口氣,完全是看在這麼多人的面子上才不得已忍痛投資。

張清波不以為然地說:“萬總,你不要說得這麼為難!摩天大樓這個項目的市場潛力,我想大家都應該清楚。如果不是遇上宏觀調控,林祥他還捨不得賣呢!”

這生意談得!杜林祥這位主角還沒開口,張清波便急不可耐地劈出三板斧。

萬順龍也不是吃素的,他微微一笑,說道:“提起市場潛力,我倒想多聊幾句。什麼叫摩天大樓,其實有很多標準。如果按照‘152米’這個美國標準來統計,中國目前在建的就有兩百多座,相當於美國在過去一百多年建成的總數。中國人對於摩天大樓似乎有種情結。前幾天我看新聞,西南的一座邊陲小城竟然打算興建高達528米的亞洲國際金融中心,這甚至超過了當今中國的第一高‘上海環球金融中心’。”

萬順龍點燃一支煙,繼續說:“尤其到了晚上,我們去看北京、上海的摩天大樓,流光溢彩煞是漂亮。可也許人們還不知道,很少有別的地方的摩天大樓像中國的摩天大樓一樣,用LED燈把大樓的外部照得燈火通明。人家的光是從內部發出來的。比如香港環球貿易中心,幾乎二十四小時燈火通明,因為裏面的公司基本上都是二十四小時兩班倒,白天的工作人員應對中國、亞洲區的業務,夜晚的工作人員應對美洲等時區的業務。這從一個側面能反映中國摩天大樓的使用率。建摩天大樓,樓層越高,增加的成本越多。300米的摩天大樓造價需要35億元,增加到400米需要多投入25億元,再往上增高100米的代價就變成了30億元。”

萬順龍最後說:“建摩天大樓的確能提升城市品位,但從企業投資的角度來看,摩天大樓的回報率並不高。台灣第一高樓——101大廈用了十年的時間才開始盈利,這還是因為它的特殊身份和全球廣告推廣。”

萬順龍算是把張清波的話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對於所謂市場潛力巨大的說法,他似乎並不認可。在河州民營企業家中,敢對着行長大人如此說話的,萬順龍大概是唯一一個。萬順龍曾經是官場中人,他的許多黨校同學如今也是地位顯赫。因此,他對於官老爺們沒有那種天然的畏懼感。

杜林祥聽着萬順龍的話,心中卻是五味雜陳。萬順龍所說,當然絕非字字珠璣,有很大程度,他也是借貶損摩天大樓的市場前景來壓價。但不可否認,人家對於摩天大樓是做過深入研究的,有些見解發人深省。自己這個當局者,莫非真不如旁觀者清?

“現在說這麼多都沒用了。”張清波說,“萬總,當務之急不是開一場有關摩天大樓發展趨勢的研討會,而是你能否出資買下部分樓層?”想着審計組再有幾天就要到河州,張清波心急如焚。他可沒有耐心聽萬順龍的長篇大論。

萬順龍夾了一口菜,說:“你們二位一起來了,還有呂市長一天幾個電話,這面子我無論如何也要給。只要杜總這邊條件合適,我願意出資買下部分樓層。這個項目,賺不賺錢倒在其次,只要各位以後還記着有我這麼一號弟兄,曾經為你們兩肋插刀,我就心滿意足了。”

“別說得這麼嚴重。”張清波忍不住說,“萬總剛才對於摩天大樓的分析,我大體還是同意的。只不過,你如果現在出手,是在特殊情況下去抄底。你極大地規避了可能的市場風險,卻有望獲取最高的市場利潤。”

張清波看了一眼杜林祥說:“林祥,不管怎麼說,萬總已經表態了。那你也談談你的條件。”

杜林祥說:“我記得第一次和萬總談,你說準備買下十層樓。這個現在沒有變化吧?”

萬順龍點點頭:“以順龍集團的實力,能吃下十層樓就不錯了。”

杜林祥說:“一層樓大約有五千平方米,十層樓按五萬平方米計算,每平方米一萬二怎麼樣?”第一次接觸時,萬順龍開出的每平方米一萬的價格,直接把杜林祥氣跑了。今天有張清波助陣,杜林祥還是希望能在價格方面盡量討到便宜。

萬順龍一臉錯愕的表情:“多少?一萬二?”

杜林祥說:“萬總,你剛才也說了,一棟摩天大樓,成本就得幾十億。這個價格,已經是最低價了。現在河州的房價都在一萬左右,你相當於用買普通住房的價格,在買高檔寫字樓。”

萬順龍堅定地說:“一萬二這個價,談都沒法談。”

場面一下僵持起來。張清波說:“萬總,既然是談生意,你也報個價嘛。”

萬順龍伸出一根手指頭:“我還是堅持原來的意見,就一萬。”

“一萬太低了。萬總,你在河州買商品房,現在也找不到這個價錢。”張清波說。按說人家談生意,張清波不該這麼積極,但他實在坐不住。價格高低,他本沒什麼意見,只是擔心杜林祥收回來的資金還不夠還自己貸款的。

“張行長說了句公道話。”有張清波幫腔,杜林祥的底氣也壯了一些。

萬順龍嘆了一口氣:“本來我是不想買摩天大樓的,只是領導們發了話,我不敢不聽。事情到了這一步,林祥與張行長又都這麼說,我就狠心再退一步,一萬零五百元,這是最後底線。”

杜林祥搖着頭說:“不行!沒有七個億的現金,我無論如何不能出手。”

杜林祥報出七個億是有根據的。六個億用來還張清波的貸款,還有一個億作為企業的流動資金。這些話當著萬順龍自然不好明講,張清波卻聽得懂。

張清波說:“萬總,我看你還是再加點。你幫杜總,也是在幫呂市長和我。這麼多年,你和我們銀行之間的合作可一直是十分愉快的。”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張清波相當於是在威脅萬順龍了。

萬順龍話鋒一轉:“林祥,我聽你那意思,是急需七個億的現金?”

這涉及談判雙方的底牌,杜林祥悶頭喝茶沒有回答。萬順龍並不介意,旋即說:“我有個折中方案。價格我是沒法加了,但離你七億的要求,中間又還差着兩億多。要不我再租下你幾層樓,這兩億就算我提前付的租金。”

這似乎是個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可問題是:怎麼個租法?租金怎麼算?

萬順龍又點燃一支煙,說:“按八十元每月每平方米的價格,我另外租下你二十層樓,租期十年。這樣,每年的租金就是九千六百萬元,我把前兩年的租金湊夠兩億先給你,後面幾年的租金,再每年按時支付。”

杜林祥氣得臉色發白。在他看來,萬順龍此舉已經同搶劫無異了。如今,京滬等地摩天大樓的租金已是三百二十元每月每平方米,哪怕在河州,租一百六十元也是輕而易舉。萬順龍八十元的價格拿過去,等於轉手就有翻番的利潤。而且還一口氣租十年,相當於十年內,自己都只能眼睜睜看着萬順龍坐地吸金。十年下來,只是當個二房東,萬順龍就把近十億的利潤攬入懷中。

萬順龍接著說:“我還有一個條件,就是上回跟林祥說過的,我想順便取得這座樓十年的冠名權,以後它就叫‘順龍財富中心’。”

杜林祥已無法忍受下去,升高語氣說道:“這兩個條件,我都沒法接受。”

場面又一次僵持住。張清波不停揉着太陽穴,沒有說話。杜林祥很納悶,萬順龍後面提出的條件,比前面所說更加苛刻。為何剛開始一直站出來主持公道的張清波,這會兒竟閉嘴了?其實,張清波不是要為杜林祥出頭,而是為那六個億的違規貸款操心。萬順龍縱然獅子大開口,但按這個條件,自己的貸款算是有着落了。

萬順龍主動打破沉默,說:“林祥,我知道這些條件十分苛刻。但你也要替我想想,如果沒有利潤,我幹嘛砸那麼多錢進來?大家都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杜林祥有點生氣地說:“縱然在商言商,也要講一下商道。萬總剛才的條件,不是商人應該提出來的。”

萬順龍開導他:“摩天大樓有接近一百層,我買下十層,租下二十層,就算你吃了虧,可剩下幾十層,還能賺回來呀。另外,如今中國許多開發商建摩天大樓,除了在這棟樓上賺錢,還指望能以這個項目從政府手裏拿到許多配套的低價土地。據我所知,你當初決定投資摩天大樓后,政府也在河州新城給你配套了許多低價土地。”

萬順龍接著說:“不管摩天大樓本身,還是低價配套的那些土地,如今都處於開發階段。你只要能挺過難關,熬過宏觀調控,未來都能賺錢。可要是因為摩天大樓,把自己的企業拖垮了,那就真是雞飛蛋打了。不僅你的企業前景不妙,還會拖累許多曾幫助過你的人。”

最後一句話,萬順龍故意加重語氣,是有意說給張清波聽的,他也希望杜林祥能把這話轉達給呂有順。

張清波這時輕聲說道:“杜總,要不你認真考慮一下?”聽這口氣,有勸杜林祥妥協的意味。

杜林祥依舊搖着頭:“這樣的條件,我沒法考慮。”

張清波頓了頓說:“大家已經初步交流了看法,我看各自回去再考慮一下。今天先這樣吧!”

二人起身離開,萬順龍自然殷勤備至地送行到樓下。轉身回到頂樓包間,萬順龍看着一桌豐盛的菜肴,不禁說道:“太浪費了。咱們精心準備的一桌菜,居然挑都沒挑幾下。那瓶茅台,也才喝了三分之一不到。”

公司常務副總孫興國附和道:“是啊。這桌菜還是專門請大酒樓的廚師來做的。不過我看,再好的菜,杜林祥今晚也吃不下。”

“你眼力倒不錯!”萬順龍笑起來,“不過沒關係,他們從我這兒離開,還要接着吃夜宵,誰也不會餓着。”

“夜宵?”孫興國有些納悶。

萬順龍說:“他們各自都裝着心事,不得繼續開會研究出個結果?”

孫興國恍然大悟,連聲說著:“對,對,對!”

萬順龍坐回自己位置,斟滿一杯酒,說:“興國,他們不吃咱們吃。你坐下來,陪我好好喝幾杯。”

萬順龍心情大好,痛快地飲下一杯:“我精心謀劃了好幾個月,錢也扔出去不少,總算到了收網的時候。今天跟杜林祥一談,我更認清他是窮途末路,狗急但又不敢跳牆。”

“萬總可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孫興國豎起大拇指說。

孫興國接著說:“那個杜林祥,不過一個小包工頭,怎麼敢不自量力和您較量!不過看他今天那樣子,真有些‘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味道。拉來張清波助陣,今天下午呂有順也打了好幾個電話,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

“你啊,還是沒看明白。”萬順龍說,“幾個月前,我們家曉靜也告誡我,說這個杜林祥已非‘吳下阿蒙’,他同呂有順、張清波都攀上了關係,不可小覷。你們不知道,杜林祥今日之敗,全在這兩人手上。”

看着孫興國一臉疑惑的樣子,萬順龍說:“從遠了說,杜林祥就因為要去抱呂有順的大腿,給人家送什麼政績,才蹚了摩天大樓這趟渾水。從近了說,這兩人會施加各自的影響力,最終讓杜林祥答應我的條件。別看呂有順、張清波氣勢逼人,但他們關心的是這個項目的成敗,而不是杜林祥的死活。”

萬順龍接著說:“我倒不是說杜林祥與他們的私人關係不好。只是呂有順、張清波都是吃官家飯的,任何事情只要威脅到自己的烏紗帽,通通都得讓路。我提出的方案能夠保住這個項目,既成全了呂有順的政績,也幫張清波解了套,他們會去做工作,勸杜林祥接受的。”

萬順龍嘆了一口氣:“杜林祥是個聰明人,可他一直沒弄明白,商人怎麼可能和官員成為朋友?兩者之間,可以合作,但絕不是朋友。‘無商不奸,無官不詐’,都是奸詐之徒,還當什麼朋友!”

這一番話令孫興國醍醐灌頂。隔了好一陣,他才開口說:“他們為了各自前途,當然會逼杜林祥就範。但我擔心,這兩人是否也會反過來勸我們也讓一步?”

“所以呀,我才把租金價格壓那麼低,又提出冠名權的事。”萬順龍說,“談判桌上,不妨先獅子大開口,這樣就算有些目標最後落空,也無礙大局。相反,還能製造出一種我方已經做出最大讓步的效果。”

萬順龍沒有料錯。杜林祥、張清波離開順龍集團后,就在路邊找了一家茶坊,坐進去繼續商量起來。

茶坊的裝修很一般,包間裏只有一扇小窗戶,不時還從隔壁傳來搓麻將的聲音。張清波是在車裏遠遠瞧見有這麼一間茶坊,就直接讓司機開了過來。以他們的身份,實在不該混跡於這種低檔茶坊。只是情勢緊迫,二人也顧不得許多。

杜林祥愁眉緊鎖,大口抽着煙。隔了好一陣,他才開口說:“萬順龍這是在乘人之危,他提的條件太苛刻,根本無法接受!”

“如果不接受他的條件,你還有什麼辦法沒有?”張清波問。

杜林祥搖搖頭:“沒有。”近來這幾個月,他一門心思想着與賀小軍合作。賀小軍中途毀約,加之張清波給出的最後期限又如此迫近,他實在無力回天。

張清波說:“我還是勸你考慮一下萬順龍的方案。這小子的確夠黑,但起碼他給出的方案能夠在關鍵時刻救你一命。活着,比什麼都重要!”張清波還有一句話沒說,萬順龍的方案,也是目前唯一能保住他烏紗帽的方法。

杜林祥還在堅持:“光說這十年的租金,萬順龍就能賺十個億。還有他買下的十層樓,等到市場環境略微好轉,每平方米起碼能加價兩萬元賣出去,這一塊他又賺了十億。敢情我辛苦好幾年,錢都讓他賺了。”

張清波說:“萬順龍賺多少錢,那是他的事。問題關鍵在於,沒有他的錢,你過不去這道坎。”

張清波的態度已經很明朗,他是力主杜林祥與萬順龍合作的。總行審計組還有幾天就要到河州了,張清波心裏最在乎的就是如何填補那六個億的違規貸款。

杜林祥的手機響了起來,呂有順打來電話問:“林祥,剛才萬順龍給我打電話,說談判很不順利,是什麼情況?”

聽完杜林祥的彙報后,電話那頭的呂有順嘆了一口氣說:“林祥,現在你恐怕要拿出壯士斷腕的決心了。萬順龍的確很混賬,但他的話不無道理。我個人覺得,只要渡過目前的難關,你剩下的樓層還能賺錢,企業的其他項目還能盈利,可要就這麼垮掉,那真是連最後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杜林祥絕望了!萬順龍正張開血盆大口,而呂有順與張清波這兩個原以為是自己盟友的人,也徹底離他而去。政績、官位,在呂有順、張清波心中無疑是更重要的東西,你杜林祥是虧是賺,只能退居其次。

包間裏陷入沉默。杜林祥不停抽煙,弄得裏面煙霧繚繞。張清波嗆得受不了,順手把房門打開。可大廳里一伙人正在打牌,嬉鬧聲一浪高過一浪。

張清波火了,把服務員叫過來:“這裏怎麼這麼吵,叫外面的人聲音小點!”

茶坊是家小店,還從沒見過這麼愛擺譜的大爺。服務員頂撞道:“都是客人,我怎麼去跟人家說?嫌吵就不要進來。”

張清波很想發作,但最後還是忍住了。真把事情鬧大,傳出去他們兩人跑來這種茶坊,也不是什麼光彩事。唉,不是心裏有急事,張清波斷不會慌不擇路選擇來這裏。

幾分鐘后,杜林祥終於開口了:“已然是這種情形,我還能說什麼。城下之盟,本來就沒有什麼討價還價的本錢。不過,萬順龍的條件我還是不能全盤接受。冠名權的事,我不能退讓,還有租金也必須漲一點。”

杜林祥終於鬆口,張清波也鬆了一口氣。張清波拍着胸脯說:“這個我去和萬順龍談。他小子占的便宜夠多了,也該適可而止。”

杜林祥接著說:“還有一點,售樓款與租金是拿來救急的。合同簽訂三個月後,萬順龍還要借我三個億現金。現在緯通太缺錢,必須要注入現金才能重新步入正軌。反正要簽長達十年的租約,他不用擔心我賴賬,以後就拿租金去抵。”

張清波說:“按說你的這條件也不苛刻,但我擔心萬順龍他手裏也沒這麼多錢。”

杜林祥說:“萬順龍跟我不一樣,他企業的財務狀況一直很好,而且名下還有幾棟大樓可以拿去抵押。實在不行,張行長想想辦法,再貸點款給萬順龍。”今天晚上,張清波不是一直在勸杜林祥簽城下之盟嗎?那他恐怕也得出點血。

張清波說:“現在是宏觀調控期,貸款哪有這麼容易!”

杜林祥說:“宏觀調控也是嚴控一些不符合規定、風險過高的貸款。萬順龍真要拿出正兒八經的抵押物,那就是合理合法的貸款,有什麼問題?老張,你那邊想想辦法,通融一下。”

張清波狠狠心說:“只要萬順龍能拿出像樣的抵押物,我這邊一定想辦法。”

在這間簡陋的小茶坊中,兩人終於達成一致。張清波最後說:“林祥,明天我和呂市長去找萬順龍談,你就等我們的消息吧。萬順龍現在是吃定你了,你出面反而被動。”

第二天一早,呂有順就把萬順龍、張清波找來辦公室。三人討價還價了一個上午,直到中午時分,張清波才給杜林祥打來電話:“我們都談妥了,萬順龍放棄冠名權的要求,以後這座摩天大樓還是叫緯通大廈。租金從每平方米每月八十元漲到一百元。那三個億的借款,我和萬順龍負責協調解決。如果你沒意見,晚上就能簽合同,萬順龍保證明天就打款。”

這已經是最不壞的結局了。杜林祥點點頭說:“好吧,晚上我就去簽字。”

放下電話,杜林祥心中很不是滋味。張清波讓杜林祥不要出面,平心而論也是一番好意。呂有順、張清波一齊出馬,就是要對萬順龍施加空前強大的壓力,這個項目不僅是杜林祥的生意,也是呂市長與張行長的心血,你萬順龍給不給面子,自己看着辦!

但是,今天這三人在辦公室里談的,畢竟是攸關自己命運的議題。這種關鍵時刻,杜林祥連入場券都沒拿到。

後來出差時,杜林祥在機場翻看一本寫二戰的書。他猛然覺得,呂、張、萬三人的密談,竟和二戰時的慕尼黑陰謀、雅爾塔協議差不多,幾個大國在密室中就決定了眾多小國的命運。而那些可憐的小國,連旁聽資格都沒撈到。

晚上的簽字儀式依舊在順龍集團總部舉行。萬順龍準備了上好的香檳,杜林祥喝進嘴裏,卻感覺比中藥還苦。離開時,杜林祥對萬順龍說:“你這棟大樓應該改名叫‘馬關大樓’。”

萬順龍問:“為什麼?”

杜林祥說:“我現在成了李鴻章,到這兒是來簽賣國條約的。”

“林祥現在也讀了不少書啊。”萬順龍笑着說,“不過不能叫‘馬關大樓’,應該叫‘春帆大樓’,因為《馬關條約》是在日本山口縣的春帆樓里簽的。”

站在一旁的呂有順、張清波也笑了起來。杜林祥卻悔恨不已,自己才讀了多少書就跑來在萬順龍面前班門弄斧,一點便宜沒撈到,還白白自取其辱。杜林祥恨透了自己:文化沒別人多不說,做生意又被狠宰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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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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