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辛家有女,善醫
?“喂,你這腿傷得厲害,需要休息,不能再這樣走了!”
京郊的一座山腳下,一個粗布青衣的年輕女子追着一個瘸腿青年男子,喊道。這女子從穿着來看,像個村姑,但身材姣好,膚白大眼,面容俊秀,舉止投足間也是麗質天成,頗有點大家風範。
便是這方圓百里小有名氣的醫女,辛予美。父親雖只是京城一小官,但對她寵愛得緊,便也是嬌生慣養的。加之她自小聰慧過人,又拜得長耳神尼為師,學得一身好醫術,更是前途無量。
再說這男子,約莫二十七八歲,穿得是一身錦繡長袍,只是不知何故,弄得一身又臟又破,左腿也似重傷,一路流了不少血,這會兒正拖着那條傷腿緩緩走着。
予美叫他,他似全然未聞,仍舊往前一步一步挪着。
出於醫者的本能,予美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發現這人的腿骨該是裂了,應當及時救治。但他卻這般強忍着移動,恐會造成後患。
行醫之人,最見不得病人這般不知輕重,於是,她走上前去,攔住他,又說了一遍:“你的腿傷了,不能再這樣走了。”。
然而,對方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繞開她,繼續往前走去,背影倔強,卻不知非往哪兒去。
無奈,她只好衝著背影喊道:“喂,我是大夫!”
那人這才停下,緩緩轉過頭來看她,只是那眼神,上下打量着,懷疑卻比求助多。
她快兩步走過去,蹲下身來,一面替他檢查傷腿,一面說道:“怎麼,你是看我是姑娘,所以懷疑,還是看我年輕,所以懷疑啊?”
那人也不掩飾,淡淡道:“都是。”
“呵,你倒不客氣。”說著,她手上稍一吃力,就聽對方疼得倒吸一聲。
接着,予美命令道:“坐下。”
許是疼過之後,反而相信了她,那人便也安靜、聽話了許多。藉著予美扶她的力緩緩靠坐在一顆樹旁。
“瞧你一身衣服破的破,髒的臟,不會是從山上摔下來的吧。”予美一邊為他檢查,一邊問些問題分散他注意,方便自己為他醫治。
他輕輕嗯了一聲,予美聽了,噗呲一笑:“多大的人了啊,爬個山還能摔下來。”
他仍舊是嗯,予美抬頭瞧了他一眼,突然沉聲問道:“別是個壞人,讓官兵追的吧?”
“呃……”突然被人這麼一問,那人不知如何作答,索性直勾勾的看着予美,好像在問“你看我像壞人嗎?”
他這一看,倒讓予美有些不好意思,忙避過視線,嘻嘻笑道:“我開玩笑呢。”接着,她正色道:“你的腿骨確實破裂了,需要好生醫治,我現在沒有醫具也沒有藥材,只能為你簡單處理一下外部傷口。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師傅就住在附近,你隨我回去,她老人家一定會治好你的。”
那人想了一會兒,心知不是客氣的時候,便應道:“那就……多謝了。”
予美便站起身來,伸手去扶他:“來,你現在搭着我,盡量用那隻腳走路,這隻腳就別用力了。”
那人乖乖站起身來,但卻猶豫着不去觸碰予美。予美看出他的猶豫,猜他定是顧忌着男女之別,郎然笑道:“別想太多,對我來說,你就是我的病人而已。”接着,主動將他的手搭到自己肩膀上,用力馱着他慢慢向前走着。
平時只需半個時辰的路程,他們走了兩個時辰。
到達山腳的木屋時,已是黑夜,老尼焦急地等在院子裏,遠遠瞧着有人影走近,忙迎了上來,一邊嘮叨:“小美啊,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
待瞧得仔細了,才發現自己徒兒還馱着一個傷患,原本白皙的小臉漲得通紅,額頭上更是佈滿汗珠,也顧不上斥責了,忙搭手扶着那人往屋內走。
“師傅,這人從山上摔下來,腿摔壞了,我把他救回來了,您給看看。”
二人扶着傷患進了屋,便分開忙活起來,老尼給他處理傷骨,予美則進進出出的燒水、拿葯、遞刀的給老尼打下手。
兩人忙了好半會兒,方處置妥當。
老尼便囑咐男子:“你這腿傷得不輕,要完全康復還需要些時日,這幾日你便在這裏住下吧,待傷勢好轉再離開便是。”
男子感激道:“神尼救命之恩,晚輩銘記在心,他日回到家中,必有重謝。”
老尼上下打量着他,知他非大富便是大貴,再看他面相,亦是人品極佳的重諾人,心想,這麼個寶貝,浪費可恥。便搖搖頭,笑道:“重謝倒不必了,老尼瞧你不是平凡之輩,老尼已是半身沒入黃土之人倒無甚需求,唯有這一個徒兒性情單純又好管閑事,若是他日有緣,還請公子照拂一二。”
男子順着老尼的目光去看予美,只見她雖粗布青衣無甚裝飾,但眼神清澈,好似夜空璀璨,不知不覺間眼神也是一柔,隨即朝老尼拱手一拜,正色許諾道:“晚輩必萬死不辭。”
“哈哈,好好好。”
老尼喜笑顏開,接着扶他往飯桌邊去:“天色已經這麼晚了,你們應該都餓了,快吃飯吧。”
“是。”
二人齊聲應道。
屋內燈火通明,笑語頻出。屋外圓月高掛,蛙聲起伏。
初秋的天氣日漸轉涼,但予美仍舊早出晚歸地採藥,這日回得晚,直到天空黑盡,半點光亮也無時,方才回來,老尼與男子便在院子裏迎她。
予美見了老尼,撒腿跑了過來,獻寶似的捧着一株靈芝呈送到老尼面前,小臉臟髒的,但難掩興奮:“師傅,您看,我找到了什麼?”
老尼接過靈芝,觀摩了一遍,贊道:“好一株黑靈芝,成品極佳,百年難遇啊!小美,你怎麼找到的?”
予美嘿嘿笑道:“就是平常不太去的北坡嘛,今天突然就走過去了,沒想到就看見了。”
老尼瞧她一臉泥土,猜她定是不顧安危,冒險採得,心覺后怕,便斥道:“小美啊,師傅說過多少次了,葯再珍貴,也不可胡來,萬一傷着了,怎麼辦?”
予美附和應道:“師傅說得對,可是徒兒真沒有。”
老尼無奈,給她擦乾淨小臉,寵溺道:“過幾天就十六歲的大姑娘了,要嫁人了,怎麼還這樣愛撒嬌。”
予美臉一紅,羞道:“師傅!說什麼……嫁人……呢……”說著瞧了一旁的男子一眼,眼神示意師傅,有旁人在呢。
老尼連聲嘆道:“好好好,不說不說。”笑了一會兒,才想起正事來,說道:“這麼晚該餓了,去吃飯吧。”
男子瞧着二人先進去了,才慢慢站起來,跟了進去。只是聽了二人所言,心中沒來由的失落,揮之不散。
又過了兩日,男子在屋中煮茶,聽見院子裏二人正在講話,才將事情原委弄清。
先是予美的聲音:“師傅,徒兒會很快回來看您的。”
接着是老尼的聲音:“小美啊,過了生日就十六歲了,是時候成親啦,師傅這邊就不要太操心啦。”
“不,師傅,就算……就算小美嫁人了,也能侍奉師傅左右的。君為哥哥……他,他定會體諒小美的。”
“傻徒兒啊,師傅都明白,只是……嫁做人婦,一切就都不一樣啦,你自己要懂得分寸進退,不可再像現在這般,明白嗎?”
“師傅……小美不明白。”
“傻徒兒,日後,你慢慢就會明白了……乖,去好好收拾東西吧。”
“是。”
原來她要嫁人了。
接着,予美便推門進來了,與他四目相對,眼睛裏還噙着淚珠。
男子微微一笑,招呼道:“來得剛好,新煮的茶,喝一杯吧。”
予美輕輕點頭,坐在他對面,接過他遞的茶,輕輕一嗅,隨即小酌一口,瞬時展顏贊道:“你煮的茶真好喝。”
喝了兩口,忍不住又是連連稱讚:“我從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普洱茶!你怎麼做到的?”
男子又替她斟了一杯,答道:“燒水,沖泡,就這麼簡單。”
予美楞了一下,隨即瞭然一笑:“是你說得簡單吧,要做到可就難了,看我,就是無論如何也泡不出這麼好喝的茶。”
“姑娘謙虛了。”
兩人相視,輕輕一笑。
“你……”突然,男子問道:“要走了嗎?”
予美點點頭:“父親叫我回去。”
想問的話有很多,但總覺得不是自己這個病人該問的,索性都不問了。男子瞧着予美,過了好一會兒,緩緩說道:“為報救命之恩,可以送你一個禮物嗎?”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予美下意識拒絕。但男子卻不容她拒絕,伸手解下掛在脖子上的一顆珠子,遞到她手裏。
“若不言明心中感激,實屬不安,還請姑娘務必收下。”
予美瞧他真誠,且珠子看上去並非十分名貴,便點頭收下了。
只是那時的她尚不明白,物事珍貴與否並不在價值幾何,而在於主人是否珍之重之。她更不會想到,便是這顆不起眼的珠子,讓她的人生,就此踏上不歸路。
她想要的平凡愛情也好,自在日子也好,都與她背道而馳,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