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冒充貴族
在江海濤的歷史中,分界點是他轉頭看到一輛自行車向自己衝來。在這之前,他是安徽霍邱縣一所普通中學的初三學生,16歲。雖然不調皮不搗蛋,可是學習成績一直不太好。這不,語文、歷史、英語又不及格,數理化也是剛過及格線。成績單再次引起了老爹的不滿,自己只好跑出來。誰知道剛出單元門,轉彎向左逃,就看到一輛自行車向自己衝來。
車上的人顯然已經握緊剎車,但自己的奔跑速度也很快。想從左邊繞過去,可是自行車也往右拐。肚子、大腿首先撞到了車輪上。還沒感覺到疼,肩膀和頭就撞到了車把上。結局也很常規--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江海濤醒過來后,結局就很不常規了。一個黑臉大漢正在掐他的人中,而且大漢穿的不是夾克、西服,是一件表面很粗糙,樣子有點像和服的怪衣服。
“這是什麼人?”江海濤的大腦里剛剛跳出這個疑問,就看到黑臉大漢轉頭向上說:“好了好了,他醒了。”順着他的眼光,江海濤看到自己左邊站着一個大高個,面相威武,黑黑的鬍鬚看起來就很硬。他上身穿着類似古代鎧甲的衣服,頭上有一頂黃色的金屬頭盔,腰帶中間插着一把劍,劍把、劍鞘外還繪有色彩艷麗的圖案。但令他奇怪的是,他的下身穿的似乎是裙子,一直垂到腳面。
“男人穿裙子?蘇格蘭**小招待?”江海濤的嘴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大高個看到他動,立刻抬頭向一邊高喊:“公子,這小子沒死。”聲音異常宏亮。然後他回過頭,語調變得有點硬了:“你們是什麼人,怎麼跑到蓼來了?是不是楚人?”嗡嗡的嗓門把兩個問題像鼓錘一樣撞過來。
“跑道鳥?什麼鳥地方?楚人?什麼意思?春秋戰國?還是西楚霸王?”江海濤帶着滿腦子的問號,順着大個子的目光看向右邊,只見一個老頭畢恭畢敬地向大高個鞠了一躬。
“回將軍大人,我們是萑(huan2)村人,就在東南五十里,也是蓼邑屬民。楚公子午昨天率領大軍到了我們村,我們只好逃奔這裏了。”
“哦?那你們認為自己是楚人,還是胡人?”大高個的語氣更加嚴厲了。
江海濤心裏有點納悶:“胡人?看他們的長相,應該是漢人啊?難道是因為衣服不同?”
“將軍大人,公子午性格殘暴。他從息城發兵以來,您看有多少人逃到這裏。大家都希望能得到胡公子的庇護啊。”
“呵呵,你這老傢伙還挺狡猾。我可告訴你,要想讓公子保護你們,可不能白保護。和楚軍打戰,你們敢嗎?”
江海濤嚇了一跳,心說“打戰?真是打戰?那好像要死人的!”
老頭也猶豫了,但他身後一個粗粗的嗓門響起來:“打就打!不趕走楚國那個惡人,我們誰都沒法過日子。那傢伙既貪財,又好色。”
將軍看了老頭身後一眼,沒有說話,又把眼光轉向老頭。
“將軍大人,子豹管轄我們這幾年,確實要比以前好多了。稅賦不高,民風教化。不過楚軍來了很多戰車、甲士,不容易打退呀。”
“哼哼,這你就不用操心了。看你裝扮,只是一個國人,居然還懂這麼多,能說會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老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剛才那個粗粗的嗓門就叫起來:“我父親是我們那最好的輿人,縣正[注010101]每月都來和他喝酒談話。懂這麼多,難道有錯嗎?”老頭立刻回頭罵了一句:“閉嘴!大人,我兒子是個粗人,不懂禮數,請您千萬不要生氣。要責罰,您就罰我吧。我確實和縣正很熟,他昨天和我們一起離開萑村,來報告楚軍的消息。不過他坐馬車,應該今晨就到了。”
將軍似乎沒有生氣,只是往他身後看了看,又問道:“你說的縣正叫什麼名字?”“他叫聃(dan1)。”“是不是耳朵長長的那個。他今天早晨確實來了。”老頭猶豫了一會:“不是的,大人。縣正聃的耳朵不長。他當年隨公子的父親來到這裏,和楚軍戰鬥時受了傷,左手中指斷了一節。”
高個將軍微微一笑:“是嗎?”看老頭表情平靜,於是接著說:“我看你雖然膽小,倒還老實。趕緊收拾一下進城吧。”然後他轉身離開了。
老頭目送了一小會,就把頭轉向江海濤:“小夥子,你怎麼樣?”除了剛才掐人中的黑臉大漢,另外一個大漢和一個小夥子也圍了過來。他們都穿着粗布衣服,背着一個包袱。
江海濤用雙手撐起上身,坐到地上。這時他又發現了一件令自己驚訝的事--襠下怎麼有點漏風!趕緊一看,自己居然也穿了一條裙子!動動腿,裏面居然沒穿內褲!
“我靠!老子是不是到了一個人妖之國啊!”想到剛才還有“打戰”一說,江海濤更加恐懼了,用極不自然的語調說出了車禍后的第一句話:“我在哪!?怎麼回事啊!?”然後忍不住大哭起來。
大家都楞住了,黑臉漢子抬頭問老頭:“父親,他是不是被撞傻了?”
看起來最年輕的那個小夥子立刻接口道:“肯定傻了,我看他被撞之前就傻了。你剛才沒看見,公子的馬車跑來時,別人都讓到路邊。他轉過身後,居然呆在那裏,然後就被左邊的那匹馬撞上,整個人都飛起來了。我當時還以為他死定了。”
老頭瞪了他一眼:“別瞎說。不過這麼快的馬車,他居然沒吐血,沒斷骨頭,有點奇怪。”
最後那個大漢說話了,一聽粗嗓門就知道是剛才那個不怕打戰的:“有什麼奇怪的,我就不怕。”
“你怕過什麼?啊!”老頭生氣了:“打打殺殺,你有那本事嗎?”然後他轉頭看着還在哭的江海濤:“可憐啊。如果真被撞傻了,他可怎麼辦啊?”
粗嗓門大漢不耐煩了:“就會哭,真沒用。父親,咱們走吧,反正又不認識他。大不了讓城裏的小吏把他抓去當奴隸。”
“奴隸!”江海濤更加吃驚,但立刻止住了哭聲。
“你們怎麼了?”大高個的將軍大概是聽到哭聲,又回來了。
小夥子立刻躲到老頭身後。老頭和黑臉漢子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怎麼回答。粗嗓門大漢又搶先說話了:“他被撞傻了,不知道自己在哪。”
“哦?”將軍走近,奇怪地看着江海濤。江海濤很怕他需要奴隸,立刻站了起來,但眼光不知道看哪裏好。
“他叫什麼名字?”將軍盯着江海濤,問其他人。
“嗯,將軍,我們也不認識他。”老頭悄悄地把粗嗓門大漢拉到自己身邊。江海濤感覺自己掉進了黑夜的深海中,孤零零地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哦?”將軍的眼神凌厲起來,一邊掃視眾人,一邊向後招了招手。不一會,十幾個上身穿甲、下身穿裙子的士兵圍了過來,每人雙手抓着一桿槍。不對,不是槍!前面橫着一片小鐮刀,是戈!
江海濤看到這東西,確定剛才聽說的楚人不是西楚霸王,而是春秋戰國的楚。家裏不富裕,所以沒多少錢上網吧打遊戲,最大的業餘愛好就是悄悄買些軍事雜誌。雖然不像有些同學那樣精通,但他好歹還能確定,戈是一種春秋戰國時期很流行的長兵器,到項羽劉邦那會,應該已經不怎麼用了[注010102]。難道自己像有些同學議論的網絡小說一樣,穿越了?還是掉進一個真人騷節目?不過穿越這種事好象違背牛頓一二三定律。難道跟牛頓第四定律有關?或者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不明白。如果是真人騷節目,攝像機在哪?這種可能性好象更大。看將軍和他手下的舉動,自己和老頭一夥引起了他的懷疑,情況不妙,必須想想對策,不能再發獃了。
“打戰”、“傻了”、“奴隸”,這幾個字眼首先跳進他的腦海。看來現在情況很危急。如果是穿越,就不能讓對方覺得自己傻,也不能當作怪人、外星人。否則會被抓去當奴隸,沒準還會被當作祭品,燒了烤了。春秋可是奴隸社會啊!神仙也不保險,不然有可能被拉去做法、打戰。因此,一定要裝成古人,還是普通的古人。如果是真人騷偷拍,那就安全了。不過自己一出場,就變成奴隸、怪物,觀眾豈不笑話死我?所以,不管到底怎樣,現在的最佳對策肯定不是像成龍大哥那樣,到處問“我是誰”。
就在士兵們圍好后,江海濤已經作出了第一個重要決定--進入角色,適應環境,真情表演,靈活機動,伺機脫離。那到底該扮演什麼角色呢?他還沒想好,高個將軍就盯住了他。
“你叫什麼名字!?快說!”聲音更宏亮了,而且很突然。
“媽的,小樣。欺負我沒看過警匪片是嗎?”江海濤心裏雖然一哆嗦,但很快就不再像開始那樣害怕,學着古裝電影裏的人物拱了拱手:“將軍,在下姓江名海濤。”他還沒有完全適應現在的情況,因此故意裝作有禮貌,低下頭看着對方的腳面。根據小學六年、初中兩年多,必要的話算上幼兒園,一共十多年“寒窗苦讀”的經歷,他已經發現,謊話不能說得太多,只能在最重要、最關鍵,被戳穿的風險又最小的地方撒謊。一百句謊話,是毫無用處的;九十九句真話,加上一句謊話,才真正有用。比如說今天學校要收什麼費用,必須是真的,幾十還是幾百,也不能瞎編,但可以適當地添幾塊錢。姓名這種時刻都要用的東西,最好別撒謊。好多警匪片、戰爭片里,不都是突然喊一下對方的真名,結果卧底啊、偵察兵什麼的就暴露了嗎?
“你姓江?”高個將軍似乎很吃驚,身後的黑臉漢子也“咦”了一聲。江海濤心裏有點不祥的預感:“怎麼了?難道他們都和姓江的有仇?我靠,那可是撞到槍口上了。”他不禁抬起頭,疑惑地看了看將軍的臉。
對方似乎也很疑惑,仔細打量了一會,然後問道:“那請問您家住何處?父母是誰?”
“嗯,用‘您’了。也許不太危險。”江海濤稍微安心了點。為了拖延出思考的時間,他故意又拱了拱手,然後慢慢地說:“我嘛,從小就是一個孤兒,嗯,沒有見過我的父母。後來嘛,我被我的師父收留了,是他,把我撫養長大的。”語文老師經常批評他的作文語言拖沓死板,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了。他覺得孤兒最保險。如果有家仇,至少還有機會推脫一下。至於師父嘛,自然是世外高人、隱士之流,而且還死了。過去的武俠小說不都這樣嗎?
“那你的師父是誰?”將軍果然按照套路,繼續追問下去。
“我師父一直隱居在山中。”看對方還盯着自己,等着進一步回答,江海濤趕緊接上:“他老人家……嗯。”快速回憶春秋戰國的名人:孫子、老子、孔子、孟子、韓非子,管仲、商鞅、趙括、呂不韋,這些肯定不能用。得往後面找。諸葛亮?應該沒問題吧。“姓諸葛,名亮,字孔明。”
“姓豬葛?字孔明?”將軍的臉色更奇怪了。江海濤不禁暗罵:“怎麼回事?這個名字又怎麼了?字?哦,對了,春秋人是不是沒有字啊?他們的名字好象都很簡單,比如老子、孔子。不過好象也不對,老子、孔子好象都不是本名。孔子好象叫什麼孔丘吧?早知這樣,應該把歷史學好。怎麼辦?解釋一下?媽的,我哪知道什麼叫‘字’,為什麼有‘字’。不行,這樣一直被追問下去,早晚要出問題。得以攻為守。”[注010103]
想到這裏,江海濤半真半假地露出驚訝的表情:“請問將軍是?”
“嗯?你究竟是哪裏人?”將軍看他的眼神,開始像看一個怪物了。
“對不起,我自小和師父在山中隱居,上個月我師父……”他本想說師父死了,但又怕古人把死不叫死,於是又卡了殼,不由得又暗自罵道:“我靠,學過的文言文都哪去了?這他媽的比向父母老師撒謊難多了,隨便哪個詞都可能出錯。怎麼辦啦!?”眉頭一緊,鼻子一酸,他差點又要哭出來。
“你師父怎麼了?快說!”將軍的疑惑沒有解除,語氣又變差了。
“不能猶豫了,對錯就這樣吧。”江海濤下定決心,抹了抹眼淚,用悲哀的語氣說:“上個月我師父突然說,我應該下山歷練一下,就帶我下山。可是剛才走到這裏,我被馬撞昏了。現在不知道師父去哪了。”
“那你們住在哪?”將軍轉頭看了看左右,似乎在找這個所謂的師父。
“我師父乃世外高人,一直隱居在深山之中。出山的道路非常複雜,一直都是師父帶路。沒有他,我根本找不回去。大概師父想磨練我。”江海濤為了增加這個故事的可信度,接著說:“我有兩個師兄,就曾經這樣被師父扔到山下,遊歷了好幾年,然後才被師父接回山。”
將軍臉上的疑惑並沒有減少,又反覆看了他們幾眼,然後對周圍的士兵們說:“看住他們,我去問問公子。”他轉身向城門處走去。那裏停着一輛馬車,周圍還站着幾個將軍,似乎正在和車上一個衣着華麗的人交談。
他一離開,老頭就悄悄靠近江海濤的身後,低聲問道:“公子,你真的姓江?”
江海濤快速地回頭掃了一眼,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看着前面的士兵,低聲問道:“是啊?怎麼了?”
“冒充貴族可是要殺頭的。”“啊!?”
[注010101]:輿人,周代、春秋時期,製造車箱的工匠。縣正,是周代官吏中的一種,每縣一人,一般由下大夫級別的貴族擔任。“縣正各掌其縣之政令征比.以頒田裏.以分職事.掌其治訟.趨其稼事.而賞罰之.若將用野民.師田行役.移執事.則帥而至.治其政令.既役.則稽功會事而誅賞.”另外還有管轄地域更小、級別更低的官吏,鄙師、酇長、里宰、鄰長。--以上內容摘自《周禮·考工記》和《周禮·地官司徒》
[注010102]:戈,是中國古代一種用於鉤、啄的格鬥兵器。商周時期,戈和干(盾)就是標準武器,因此留下“干戈”這一詞彙表示戰爭。戰國晚期以後,戈逐漸退出戰場。到西漢時,它已經退化成儀仗用器,西漢以後絕跡。--以上內容摘自《中**事大百科全書·軍事技術卷》
[注010103]:周代的稱呼中已經有了字,而且姓、氏、名、字,四者不同。比如姜子牙,是立國於呂(今河南南陽)的姜姓部族一支的後裔,為姜姓、呂氏,名望,字子牙。還有齊國的管仲,是姬姓之後,名夷吾,字仲。有的時候稱呼某人,會帶上他的身份、爵位、職務、封地。比如姜太公的“太公”,是因為他當年被周武王分封到了齊,成為後來的齊國的始祖,因此被尊稱為“太公望”。如果只按照封地來,不考慮他的豐功偉績,也可以稱為“齊望”。當年他還擔任過太師一職,被尊為“師尚父”,因此又有“呂尚”之稱。還有某些書籍稱為“姜尚”。一串下來,同樣這一個人,可以有呂望、子牙、姜子牙、姜太公、太公望、齊望、呂尚,這麼多稱呼。--以上內容摘自《中**事大百科全書·歷史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