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宅子也不算舊,王寶財道:「這是南邊一個瓷器商人的外宅,蓋了沒多長日子,買賣就賠了錢,蓋得時候可花了不少銀子,如今着急出手,只要五百兩。」
善長搖頭道:「這裏不成,雖說宅子挺體面,可不在正街上,這麼大個宅院,多少客人才填的滿。」
採薇卻道:「能進去瞧瞧嗎?」寶財點點頭,跟看門的說了說,三人走了進去,一進來,採薇心裏就定了,就要這裏,太適合了。
大門不算大,可裏面卻相當深遠,大約是南邊人蓋的,頗得南邊私園精華,小橋流水,假山湖石,長廊環繞,曲徑通幽,更難得是花木不少,只是疏於打理,稍微整治整治,便是個很有意境的宅院。
中間是花園池塘,四周圍着一進一進的院落,隱着粉皮牆,或曲欄隔開,雖看得見廊檐屋脊,沒有底細人跟着,真不知道從哪個門進,哪個門出。
善長道:「這裏住着卻好,如何做生意,不妥不妥。」採薇笑道:「正是這樣的才好做生意,寶財你去尋中人,這宅子咱們買下了……」
善長勸了採薇一日,也沒勸回來,採薇一門心思就認準了自己的主意,說的那些什麼會員制,什麼需要隱蔽經營等等,善長一個字都聽不懂,最後只能隨她去折騰,也怕她折騰的太出格,便不放心回蘇家莊,爺倆個就在冀州府裏頭住下了。
好在一邊這麼瞧着,採薇倒也知道分寸,凡是市井上需出頭露面的事兒都交給王寶財去張羅,畫了圖紙找了匠人,她跟豐年就盯着折騰園子,怎麼來,怎麼去,倒是一樣一樣都在心裏想好了的。
善長就問她:「你這個主意想多少日子了?」她說從南邊就琢磨了,善長不禁失笑。
光這個園子的佈置,施工,修繕,招人就折騰過了年,過年的時候,善長壓着她家去待過了初五,就忙着又跑了回來,善長知道,她定的正月十五開張納客,也就隨她去了。
說起招人,採薇真把冀州府鬧的不善,年前園子已經折騰差不多了,就剩下裏面的員工,夥計容易找,合適的卻難,採薇這個買賣可不想就開這一個,她還想開到京城去呢,只不過,現在這裏試着運行運行,因此前期的底子得打紮實了,第一批員工尤其重要。
好在冀州府地兒大人多,貼了個大告示出去,第二日門口就擠滿了人,王寶財站在門前的栓馬石上,手裏拿着一面鑼敲了一下吆喝:「大家先別說話,告示上的字有不認識的,聽我再說一遍,別白在這兒站半天,我們東籬軒找夥計,可不是什麼人都要,那邊牆上畫了條紅線,還有稱重的大稱,個頭低於紅線,體重超過要求的,對不住,大家回去另謀差事吧,個頭體重都過了關,那邊棚里有壽年堂的坐堂大夫,給各位免費診脈檢查,有什麼隱疾的也請回去治好了再來,都過了的就進去裏面,過了我們東家的眼,就是東籬軒的人了,還請大家守着規矩一個一個來……」
指使小夥計挨着發了號牌子在手裏,讓拿到號的依次排隊檢查,再一遍一遍的往下篩檢,折騰了整整三天,挑出一百二十個人來,這番大動靜出來,冀州府從達官貴人到平頭百姓沒有一個不知道,城東出了個東籬軒,是竹茗軒蘇東家的二公子新戳的買賣。
知道歸知道,可誰也不清楚,這個東籬軒到底是做什麼買賣的,就看見夥計工匠,傢具,瓷器,人來人往,不停進出,也看不出個子丑寅卯來,若是拉住人問一句,也問不出來,嘴嚴實着呢,說東家不讓說,誰說了,就別在東籬軒幹活了。
就連善長都鬧不清他閨女到底要幹啥,可是當初看到夥計的花名冊也着實嚇了一跳:「你要這麼多人做什麼?」採薇道:「我哪兒有六個院子,每個院子連上到下算起來,怎麼也得十個人,分兩班輪值最少也要一百二十個才夠使喚。」
善長道:「這些人光吃穿就是筆不小的銀錢,你能賺幾個銀子,就養活這麼多夥計,不如刪減些吧!」
採薇道:「爹我們做的是服務行業,呃,就是伺候人的買賣,所以必須得讓客人感覺非同一般的舒服才行,至於輪班當值,那時竹茗軒我就提過,您跟大舅都反對,我是覺得,讓夥計適當休息也很重要,休息好了才能精神飽滿的幹活。」
善長沒轍的道:「反正你就是一堆歪理,好,好,我就看着你怎麼養活他們。」不過,心裏也真想知道,採薇這茶樓到底怎麼個開法,就連杜知府都萬分好奇。
到了正月十四,採薇遣了王寶財去府衙送帖子,之所以選在正月十五開張,採薇是想着那句老話呢,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今年中秋是個陰天,想來十五該下雪了,下了雪才好安排。
果然,正月十五一過了晌午就開始落雪,至掌燈時分,細雪已是薄薄一層,杜知府自然不會自己一個人來,帶着杜少卿,約了冀州府幾個名士和致休回家的譚老御史一起到了城東。
王寶財親自來迎,採薇還是頗有分寸的,這種時候,她還是不露面為好,杜知府抬頭看了看門上的東籬軒三個大字,點點頭道:「這是梅先生的字,筆鋒遒勁風骨內蘊。」
王寶財忙道:「大人慧眼,正是梅先生親筆手書。」門帘很平常,莫一看去就是個普通的宅院,進了門是個影壁,影壁前有明燈高懸,照着影壁上幾行草書頗為不凡。
仔細看,是卻摘錄陶淵明的飲酒十二首中的其五:「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正是暗合了招牌的東籬軒三字。
杜知府笑道:「倒是個心思巧的。」過了影壁牆,幾個人都不禁驚嘆出聲,先不說隱在扶疏花木,假山湖石深處的粉牆精舍,只最前面的池塘內,卻開了半池蓮荷。
如今這樣隆冬的大雪天,池畔垂落明燈,碧水清蓮,映着不停落下的細雪,令人有恍如仙境之感,忽而簫聲傳來時隱時現,竟不知在幾重院落之外,簫聲漸歇,又有梅香沁鼻而來。
四個清秀小廝手裏提着琉璃燈,上來引着他們繞過池塘,進了那邊月洞門,入目便是一片梅林,燈光下,雪壓梅枝,暗香浮動,一條小路蜿蜒穿過梅林,盡頭卻是一溜三間的精舍,上寫着梅塢。
兩個小廝打起暖簾,一陣暖香氤氳而出,杜知府笑道:「好個梅塢。」說著,邁步走了進去,到了裏面卻又不一樣,先不說擺件瓷器如何精緻,單說側面的矮榻,倒是頗得魏晉之風,榻上設小桌,軟墊,桌上紅泥小爐燒的正旺。
聽青衣小廝說可脫靴上座,幾人均入鄉隨俗的坐與榻上,又一個青衣小廝,捧了茶具跪坐在小桌前,開始煮水,水滾烹茶,茶香四溢,窗邊兩個小廝打起窗上垂墜的湘簾,露出一整扇琉璃窗外的白雪紅梅,幾人這才發現這間茶室竟然置身梅林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