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黃鶯鶯的冬天(2)
?那呲牙咧嘴的大阿福,簡直就像是故意要人注意到才放在那裏似的。
沈青青起了疑心。
不過,顧不上多想,她悄悄藏起了這隻大阿福,溜進了老君觀的大門,尋找老君觀里人的蹤跡。
正殿沒有人,偏殿也沒有人。走入自己的房間,還是沒人。“峨嵋三劍”當掉的那把劍就掛在牆上。一路竟如此順利,順利得讓人有點慌。她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股腦兒的放下,將劍從牆上取下來,揮了兩下,還算趁手。
四周靜得可怕。
這樣靜,讓她又有點餓了,就從空心的枕頭裏面找到了自己窩藏的一包杏仁,拿了兩顆就要往嘴裏送。
就在這時,她獃著不動了。
因為有一條翠綠的小蛇,正盤在她的枕頭上,盯着她看。
沈青青拿着杏仁的手僵住了。
“你也想吃么?”她問那條小蛇。
小蛇吐著芯子,扭著脖子看她。
偏偏就在這時,她身後的門被人推開了。
她回過頭,看見一個苗人的男子正抱着一壇酒,驚愕的看着她。
沈青青倒也機警,猛的出手,扼住了那小蛇的七寸。
那男子急了:“不要傷它!”
但已經來不及了,沈青青將手裏的小蛇向那男子臉上甩去,同時抓緊了寶劍,搶先一步,從那男子身邊走到屋外,躍上牆頭。男子大呼起來。
現在要逃走么?當然不!
“黃鶯鶯!”
她大喊着黃鶯鶯的名字,人卻躍上了房梁,往院子裏更深的地方奔去,到了後院大門的前面,她往下一跳,穩穩站在地上,隨即一腳踹開了那門。
腳好痛。不過她也顧不上痛了。
她看見了十幾個苗人打扮的男子。他們或坐,或立,圍成了一個圈,都沒有動手,像是在觀戰的架勢。程玉京獨自站在那圈的中央,揮着拂塵,羽衣翩躚,與一名苗人打扮濃眉虯髯的男子保持着過招的架勢。
那些苗人本來都在看他們二人的較量。卻因為沈青青這麼一踢門,所有人都將目光聚到了她的身上。
濃眉虯髯的男子眯着一下眼睛,看向沈青青。那目光讓沈青青也顫了一顫。
“你方才喊了黃鶯鶯的名字。你認得她?”他問。
“你就是黃老爹么?”沈青青問。
那男子對“黃老爹”這個稱謂有點不習慣,不過還是點了頭。
“黃鶯鶯不見了。”
這消息馬上在苗人中間炸開了鍋。
道姑低聲責怪道:“青青,你為什麼回來……你說的那個黃鶯鶯是誰?”
“就是黃老爹的女兒啊。”沈青青嘴上這樣說著,順便用眼睛偷偷瞧了一瞧周圍,並沒看見吳香客和鬼面郎。他們兩個到哪裏去了?她剛想問,程仙姑給沈青青遞了個眼色,沈青青就把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她把如何認識黃鶯鶯,如何被黃鶯鶯誤傷,又如何與黃鶯鶯一同來到這裏的原委說了一遍,卻略掉了門口那隻大阿福。
沈青青這邊說得精彩,黃老爹的面色卻慢慢難看起來。程玉京沒察覺,依舊認真聽着,直到一個尖尖的聲音打斷了她們兩個:
“此事只怕不簡單。蘇州丐幫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你口口聲聲說要銀釘上的解藥,樣子卻一點也不像中了毒的。你的同伴呢?”
發話那人,雖然是苗人男子打扮的,卻生得白面無須,十分秀氣,胸部還有些隆起,一看就是女子改裝的。
程玉京朗聲道:“貧道的兩位同伴,一個身中劇毒,另一個在他身邊用內力護他性命。若你們還不相信——就向程玉京的拂塵討說法吧。”
沈青青捏了一把汗。
黃老爹斜了女兒一眼,道:“孔雀,不得無禮。”
見程姑姑的態度並未觸怒黃老爹,沈青青終於鬆了一口氣。她瞧瞧黃老爹,再瞧瞧剛才發話的那苗女,忽然發覺她的長相和黃鶯鶯有點相似,應該是黃鶯鶯的家姐,黃老爹叫她“孔雀”,想必就是她的閨名。一個孔雀,一個鶯鶯,只是不知這位黃老爹的大名叫什麼。若是叫做黃鳳,那就真是一雀不如一雀。
黃老爹說:“我知道仙姑沒有說謊。我們這次來,並非要找貴幫的麻煩,只是路上聽了幾個峨嵋山的小子信口開河,說了一些貴幫的傳言。適才與仙姑過招,只是想看一看仙姑的心性。”
一聽見“峨嵋山的小子”,程玉京和沈青青就知道又是峨嵋三劍惹來的麻煩。
沈青青大奇,就問:“我程姑姑是怎樣的人?”
“性情淡泊,心如古井。”
沈青青狐疑地看了氣還未消的程姑姑一眼——不像,一點都不像。
黃老爹又說:“五毒教的鑽心掌,專找人的虧心之處下手,趁虛而入。仙姑一生沒有做過虧心事,實可欽敬。——這是銀釘之毒的解藥。”話音剛落,他身邊跟着的苗人小孩捧出了一個小瓶。
程仙姑接了過來,往衣袖裏一揣,一言不發。
沈青青忽然問:“不知峨嵋山的小子捏造了什麼樣的傳言?如果黃老爹願意告知,我們也好防範。”
黃老爹說:“這關係到我教的一件醜事。不過事情都已經過去二十年了,也不必再忌諱了。二十年前,有個奸人闖入我教,騙走了鎮教寶物。……不提也罷。那峨嵋山的小子們,居然說鎮教寶物就藏在老君觀內。在下心中不安,就想來問個仔細。沒想到竟然將小女陷入險地……”
黃老爹雖然是苗人,說話卻文縐縐的,像個秀才。
沈青青默默不語。
黃老爹說:“陳年舊事,不提了。在下先要去找不懂事的小女了。”
程玉京道:“你們遠道而來,對蘇州不熟悉,如果需要我們幫着尋找令愛,我們也是樂意之至。”
大概是被黃老爹誇了的緣故,她的態度比開始時候好了不少。
“仙姑客氣了……”
慣例的客套話,又耽誤了不少時間。沈青青心想:女兒丟了,你倒是不着急。她將一雙眼睛往這邊瞧瞧,那邊瞧瞧,無意中和黃孔雀的目光對了個正着。黃孔雀的目光里滿是敵意,讓她渾身不舒服,只好扭過頭盯着斑駁的西牆,看那牆上的螞蟻。
忽然間,沈青青感到了一些不尋常。
沈青青很快明白了那不尋常是什麼。
明明天氣晴好,一絲雲也沒有,那些螞蟻卻在往高高處整齊地爬着。隊伍整齊極了,簡直整齊得像人寫的筆畫一般。
不,不是像——它就是字。一橫,一撇,一捺……
她湊過去聞了聞,那筆畫正有淡淡的蜂蜜氣味。這字原本是蜂蜜寫成的,螞蟻聞到了蜂蜜氣味,就爬了上來,讓那一道一劃清晰了不少。
事不宜遲,沈青青扯了扯程玉京的衣袖,指了指牆。
螞蟻越聚越多,字也越來越清晰。
“人……在……李……”
程玉京慢慢念出那三個字。
人在李,人在李……顯是在說黃鶯鶯的去向了。
究竟是何時,何人,眾目睽睽之下溜進了這屋子,寫下了這四個字?
所有人都圍在了那小小的四個字前,屏住了呼吸,好像氣兒一大,那四個字就會消散了似的。
沈青青道:“難道黃鶯鶯是被姓李的抓去了?”她還不知道老君觀有沒有李樹。
“不是。”程玉京的眼神忽然明亮起來,“我已經知道了。”
半炷香功夫后,眾人來到了老君觀裏面唯一的一尊太上老君像的前面。
老君像高大巍然,雖然年代久遠,顏色剝落,依然可見超然安逸的神采。
“沈青青,它是空的,後面有道門,你去把它打開來看看。”
沈青青也明白了程玉京的想法:太上老君就是老子,老子就叫做李耳,人在李,就是在老君像這裏。
幾個五仙教的人跟着她一起去開門,黃老爹和黃孔雀的眼神充滿焦灼……
“怎麼是你!”沈青青大叫一聲。
走出來的居然是吳香客,後面跟着鬼面郎。
看見沈青青驚愕的表情,吳香客得意的仰天大笑起來,然後被一口黑血嗆住,咳嗽兩聲。鬼面郎連忙上前封住了穴道。
黃老爹大為慍怒,幾乎要拂袖而去了。
吳香客笑道:“脾氣不要太差哦。程姑姑,你太慢了。我要吃解藥。”說著手就伸了出來。
黃孔雀突然箭步上前,右手直取吳香客的脖頸。
早在之前黃孔雀在一邊站着的時候,沈青青就注意到了她的那隻右手。那不是平凡的手,五個手指都戴着鐵指甲套,每一個都淬入了劇毒,散發著熒熒藍光。吳香客的身體還中着毒,故而沒能躲開,被她像野貓按一隻老鼠一樣,輕而易舉按在了牆上。
“我妹妹呢!”她厲聲問。
“姐姐,我在這兒……”
細細的聲音,正從老君像的裏面傳出來。
黃孔雀喜出望外:“鶯鶯!”
不多時,黃鶯鶯就被鬼面郎拉着從老君像里走了出來。
沈青青萬沒想到這老君像的裏面居然這樣寬敞,足足呆了三個人還有餘。
程玉京嘆息道:“這老君像做的時候偷工減料……”
她姐姐黃孔雀見到了黃鶯鶯,恨不得立時把小妹擁在懷,誰知黃鶯鶯沒理會家姐,反而投入了才認識沒多久的沈青青的懷抱,哭得梨花帶雨:
“我好怕,好想你……你怎麼扔下我一個人……”
沈青青沒有辦法,就只好拍拍她的肩膀,算作安慰。
沈青青心裏納悶,苗人們也納悶: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服了解藥精神百倍的吳香客搶先將原委說了一遍,一張嘴說得活色生香,天花亂墜:程仙姑大義凜然親自上前迎接五毒教的人,他和鬼面郎兩人在一旁靜觀其變,誰知道無意間看到一個神秘人物背着被打暈的黃鶯鶯往遠處去,他們兩人就合力把黃鶯鶯救下了,卻讓那人跑了。關於那人的身姿、體態,吳香客也說得極真切,若不是因為那神秘人物矇著面,憑着吳香客的一張嘴,簡直可以畫出像來。
黃老爹聽着,面色更加沉重:“沒想到在這太平祥和的蘇州地界,也有人視我五仙教如寇讎。”
黃孔雀卻突然道:
“阿爹,我看,他們的話也不能全信。就如這個小子,之前他還說他臉上被我妹的毒鏢劃了一道,可是你看他臉色,哪裏像個中毒鏢的人?”
吳香客聽見了,連忙扳過沈青青的下巴,看了半天,才不服氣的送了手——黃孔雀說的一點不錯。沈青青的氣色比他好得多了,簡直和正常人沒有兩樣。
“可是阿姊,我真的劃破了他的臉。”黃鶯鶯申辯。
“但是……”黃孔雀還想說話,卻被黃老爹揮了揮手打斷了:
“鶯鶯啊,你該不會忘了淬毒了吧。這樣正好,否則也太危險了,不說傷到別人,傷到自己怎麼辦?都是你啊,讓為爹好擔心……”
黃鶯鶯連忙奔入父親懷中撒嬌道:“爹,女兒知錯啦。可是女兒真的不想去夜遊宮做事……”
沈青青無心去看父女團聚的感人場面。她撫了撫自己臉上細細的傷痕——自己真的如此走運,湊巧中了一枚沒有毒的毒鏢?
黃老爹忽然問自己的女兒:“你是不是很喜歡這位少俠?”
黃鶯鶯沒有答應,也沒有否認,臉卻紅了。
“程仙姑,”黃老爹對程玉京道,“既然他們兩小無猜,我們就讓他們成親吧。”
啥?成……親?
沈青青以為自己聽錯了。
吳香客一陣狂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邊笑邊道:“青青,你一定是胸太平了……”沈青青揮過去就是一掌,又被他閃過了。
鬼面郎也忍不住微笑道:“我還以為只有峨嵋三劍會以為她是男的。”
程玉京皺了皺眉。
黃老爹不知他們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程玉京解釋道:
“沈青青她早已許了人家啦。”
另外兩人連忙附和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