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合作
承平十二年，三月初二。
諸貢士赴內府廷試，陛下臨御奉天殿，親賜策問，赴試考生一百二十八名。
廷試只一日，日暮交卷，次日閱卷，再次日放榜。
放榜之日，天未明亮，便有一大群人齊聚在燕京的城門處。
那些都是參加此次廷試的貢生，他們當中有一些人從昨天夜裏就守在此處，等待放榜官到此張貼皇榜。
十年寒窗苦讀日，今朝金榜題名時。
在學子們翹首以盼的時候，遠在京郊之外的荒林里，也有人青衫單薄，在一座無名的墳墓前枯坐了一夜。
天亮時，伴隨着一陣鏘鏘的鑼鼓聲，放榜官捧皇榜而來，張貼於牆上。
眾人一擁而上。
此年廷試一甲進士三名，狀元謝述懷，榜樣張敬之，探花李謙。
二甲進士四十四人，三甲進士八十一人，共賜進士一百二十八名。
按科舉慣例，一甲三人即日可授官職，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編修。其餘進士如欲入仕，還需由吏部考核，擇優授職。
皇榜發放后，朝廷組織新科進士們宴聚於杏園，稱為“杏園宴”。
開宴之初，需推選兩名少俊進士為探花使，從杏園出發，其餘進士緊隨其後，騎馬競奔，游遍燕京名園，折得珍稀花卉。
之後重返杏園，點檢所折花卉，以助喜慶，此時慶宴始開，不醉無歸。
與杏園的熱鬧相比，寧國府的後院靜如一池春水。
手制香丸需要四道工序，入蜜、制丸、掛衣、窨藏，香丸經過窨藏能改善初合成時粗糙未定的香調，使氣味更加均勻，窨藏時間從七日、半月、月余或更久端視香方所需。
程清宛所給的香方窨藏時間為半月，此外，信封里還夾着一張寧國府的請帖。
香丸製成之日，紛娘帶上密封在白瓷盒子裏的香丸，憑着程四姑娘給的請帖進入寧國府。
東珠並不樂意請她入室，從她手上接過瓷盒，進屋轉交於程清宛。
程清宛打開盒子，十二粒香丸整整齊齊擺在盒子裏。
她從中取出一粒，觀色聞味，隨後扔進香爐里，讓東珠把人請進來吃一盞茶。
炭火微弱，清淡的香氣慢慢從鏤空爐子裏散出。
紛娘坐在綉凳上，凳子上鋪着舒適柔軟的坐墊，她卻只坐了一點點，面帶微笑，後背挺直。
向程清宛問好之後，紛娘說起來意：“上回姑娘令人轉交香方給我，我照着方子製成香丸，窨藏半月，不知其氣味可有讓姑娘滿意？”
恰好東珠端茶進來，程清宛不先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讓她嘗一嘗茶：“這是玫瑰蜜棗茶，清香甜膩，你嘗嘗合不合你的口味？”
紛娘不知她是何意，只好道一聲謝，端起放在她右手邊的一盞茶，細細品嘗。
香爐慢慢升起裊裊輕煙，程清宛以手作扇，仔細品聞其氣味，香氣清淡若白梅，芬芳雅緻。
“這氣味正合我的要求。”
她轉而說道：“太太近日偏頭疼，這香聞着清淡寧神，或許能緩解她的頭疼。”
東珠笑道：“原來姑娘讓人凝制香丸，是為了送給夫人，真是孝心可嘉。”
程清宛點一點頭，笑道：“我自然不願意看到母親傷神，東珠你替我走一趟，把這盒香丸送過去。”
東珠領命去后，紛娘捧着茶盞，笑道：“姑娘說此茶清香甜膩，在我嘗來卻是甜而不膩，正如這一味香。”
她看着香爐上的輕煙，忍不住問道：“此香氣味清淡雅緻，我先前從未聞得，不知叫什麼名字。”
程清宛微微一笑，“此香名叫寒瓊，雖說是我偶得的香方，但整個燕京怕是找不出第二張來。”
與她先前說的不同，寒瓊並不是從古籍上抄錄下來的，而是後世的調香師調試出來的方子，燕京當然不會有第二張。
紛娘聞言，臉上有些失望，“來之前我還在想，若只是古籍上的香方，我徵求姑娘的同意后，或許能多制一些這樣的香丸，放在凝香坊里售賣，沒想到是姑娘偶得的。”
她放下茶盞，訥訥道：“這樣珍貴的方子，姑娘肯放心交給我，這是對我最大的信任了，我不該再提什麼請求，姑娘請當我沒有……”
沒等她說完，程清宛打斷了她的頹廢之言：“我可以答應你。”
紛娘猛然抬頭，不可置信地問她：“您是說？”
程清宛說道：“不必驚訝，我既然給了你請帖，又把你請進門喝茶，就不會讓你空手而歸。只是，香方並不是白給你的。”
紛娘不假思索道：“這是自然，紛娘願意付出代價。”
她答應得這般爽快，程清宛卻是笑了，徐徐道：“臨安街那個地方，寸土寸金，我聽說你那間小店面不是租賃，而是祖傳下來的？”
紛娘聽她提及店面，臉上的欣喜漸漸消失，她冷聲道：“姑娘若是衝著地契來的，就不必往下說了。這些年來因為這張地契，諸如權勢威逼、重金誘惑的場面，我不知經歷過多少？不管你許下什麼條件，我都不會答應的。”
和料想中的一樣，對方拒絕了她的提議，程清宛絲毫不惱地接着往下說：“既然此路不通，我們便換一種方式合作？”
“合作？”紛娘目光狐疑地看她。
程清宛道：“我手中還有幾張香方，可供你參閱調製，售買后所得的銀兩五五分賬，如何？”
紛娘問道：“姑娘的意思是，你只提供香方，其過程的耗材、調製、售賣均由我一人承擔？”
程清宛噎了一下，她似乎明白為什麼凝香坊會經營不善了，也不知道自己找上這個人，到底對還是不對？
她在心裏嘆息了一聲，“分成自然要減去支出，我並非黑心之人，希望你明白這一點。”
這倒讓紛娘感到尷尬了，她應道：“若是這樣算，倒是合情合理，只是……”她還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姑娘為什麼會找我合作？”
程清宛笑道：“燕京百業如火如荼，但熏香這一塊兒，‘沉香似錦’卻是一家獨大，人家日進斗金，難道會肯讓我兩分利？”
不等紛娘猶豫，程清宛就從袖口裏取出一張紙條，打開后遞予她，“這是我擬寫契約，你仔細看看，若是沒有異議，便在上面簽個字。”
紛娘雙手接過，白紙黑字反覆看了幾遍，條約內容簡潔凝練，與她所承諾的一致。
紛娘緊繃的心稍稍放鬆了，不由有些埋怨道：“原來姑娘早就將合作的契約擬好了，方才何必拿凝香坊的地契嚇唬我？”
程清宛淡定看她一眼，認真道：“我準備了兩份，另一張是地契轉讓書，你可有興趣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