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萬里尋夫

第十九章 萬里尋夫

?山高不如男人的志氣高,水深不如女人的愛情深。

——鄂倫春族諺語

成吉思汗的蒙古軍隊從陝西西進,攻破了金國的屬地河州(今甘肅省臨夏)以後,看到這裏匯聚了東西方的商品,商業發達,市場繁榮,將河州划屬為陝西行中書省鞏昌路,並且決定留下一支隊伍在河州駐防,作為大蒙古國西達青海、西域,南通吐蕃、川滇的重要關口。

河州是一座歷史久遠的城市,遠在春秋時期是西部民族羌、戎的屬地,秦朝的時候在這裏設置了枹(fu)罕縣。344年,十六國之一的前涼國在這裏設置了河州,從此以後,河州先後歸屬前秦、西秦、後秦、吐谷渾、吐蕃青唐王國和金國,地處漢人、羌人、吐蕃人、吐谷渾人的交匯地帶,自古以來就是溝通中原與西域、吐蕃政治、經濟和文化的紐帶,是西部重要的軍事要塞,是絲綢之路上茶馬互市、商賈雲集之地,享有西部旱碼頭的美譽,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故有河湟重鎮的稱號,。

早在唐代的時候,伴隨着絲綢之路上叮噹悅耳的駝鈴聲,回教傳入了古老的河州大地。經過了600多年的歲月變遷,河州城裏遍佈着禮拜寺,居住着東來西往的各國商人,擅長經商的花剌子模人尤其眾多。

思鄉心切的阿巴斯看到河州城裏有很多做生意的花剌子模的同鄉。他發現這裏地理環境和城鎮建築與自己的故鄉非常的相似,而且距離馬雷城只有半年的路程,如果留在這裏還有回家的可能。

阿巴斯不願意再往東邊走了。於是,他拉上阿里跑上前去,誠懇地央求巴德爾大人開開恩,容他留在駐守河州的軍隊裏。

成吉思汗和巴德爾一直都十分喜歡阿里和阿巴斯做的花剌子模的飯菜,此時此刻怎麼會同意他們一起離開呢?

巴德爾聽了兩個人的請求,稍稍考慮了一下,順水做個個人情,只同意阿巴斯一個人留下來,阿里則必須繼續跟隨自己行軍。

阿巴斯聽到自己可以留在河州了,高興得趕緊給巴德爾鞠躬致謝:“感謝尊敬的巴德爾大人!我一定會牢記您的恩情。”

阿里一邊為阿巴斯感到高興,一邊又為自己的前途憂心忡忡。他沮喪地回到廚房,悄悄地包了幾個饢餅塞給阿巴斯,祝福他在河州心想事成,早日回到馬雷。

阿里跟着蒙古軍隊離開了河州,繼續向前行進。

阿巴斯如願以償地留在了河州,繼續從事着廚師的老行當。

一天,阿巴斯上街採購東西。他專門找到幾個花剌子模的商人聊天,急切地打聽故鄉的情況。

一個叫阿克拜爾的商人告訴阿巴斯道:“我在河州收購了一批絲綢和茶葉,準備近期返回馬雷。你把家人的名字和地址說給我,我給你帶個話回去。”

阿巴斯高興地說道:“我離開家的時候,父母已經無常了。妻子和孩子住在馬雷城外的布拉克村。他們租住的房子就在禮拜寺大門的正對面。院子門口長着一棵石榴樹。我的妻子叫阿依舍。大兒子阿丹今年12歲,小兒子哈尼今年也8歲了。我一天到晚都在想念着他們。心口子疼得都裂開了縫。”

阿克拜爾帶着他的商品,經過幾個月的長途跋涉,終於回到了馬雷城。他忙完了手頭的生意,便來到了城外的布拉克村。他首先來到村裏的禮拜寺,站在大門口向正對面望去,果然看到前面有一座小院子,院子裏長着一棵石榴樹的院子。

阿克拜爾敲開了刷着藍色油漆的木頭院門,見到了一臉驚訝的阿巴斯的妻子阿依舍。

阿依舍一身花剌子模婦女的打扮,頭上戴着黃色的紗巾,穿着淡藍色底子的碎花長裙子,外套一件綠色的無袖夾衣,腳上穿着一雙黑色的繡花布鞋。

阿依舍的祖先是阿拉伯先賢高貴的門第,後來遇上阿拉伯的戰亂,到處流轉遷徙,最後來到了北伊朗的馬雷城定居。阿依舍在馬雷城出生,從小性格堅強,賢惠能幹,長大以後嫁給了馬雷城裏一表人才的金匠阿巴斯,被鄰居們親切地叫做阿依舍阿姑。

阿巴斯和阿依舍幸福的日子過了6個年頭。阿依舍先後為阿巴斯生下了兩個可愛的兒子。

不料,蒙古大軍突然席捲而來,大肆屠殺城裏反抗的軍民。幸虧阿依舍急忙拖着孩子藏進了地窖里,這才躲過了兇殘的蒙古士兵。可是,她的丈夫阿巴斯卻被抓走了。

聽說阿巴斯要被蒙古軍隊帶走充軍,阿依舍擔心丈夫在外面饑寒交迫,趕緊連夜把剪下來的新鮮羊毛捻成細線,一邊流着眼淚,一邊用毛線給阿巴斯編織了一件羊毛長袷袢,然後又做了一打饢餅,和羊毛袷袢一起包好,全部送到了阿巴斯所在的蒙古軍營里。

阿巴斯跟隨蒙古軍隊就要開拔了。

阿依舍大步地追蹤到穆爾加布河邊,傷心地呼喚着阿巴斯的名字,將兩個年幼的兒子緊緊地摟在懷裏。

阿巴斯這一去就是好幾年的時間,而且始終杳無音訊。

阿依舍東奔西跑地到處打聽阿巴斯的行蹤,但是,沒有得到一點兒消息。她天天都要站在村頭的高坡上,失魂落魄地望着道路的盡頭,祈盼阿巴斯能出現在道路上,安然無恙地回家團聚。

鄰村的媒婆古爾蕾來到了阿依舍的家裏,殷勤地討好道:“你的男人出去多年都沒有消息,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你死心等候為了啥?孤兒寡母困難多,不如另行打主意,嫁個男人過日子吧。”

阿依舍聽了媒婆古爾蕾的話不由得心裏生怒火:“古爾蕾阿姐莫胡言,你這個麻煩害不起。我自有我的尕主意,請你喝完茶快點回。”

街坊鄰居們都十分同情阿依舍母子,時常聚在一起陪着她流淚,還一邊好心地勸慰她:“阿巴斯有胡大保佑呢。阿依舍阿姑把心放寬了,撫養孩子平安成長才是正干(正經的事)。”

阿依舍的嘴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巴斯啊阿巴斯,有時間你看一回阿姑來,沒時間捎個書信來,活着帶來一個問候,無常(去世)就托個夢給我。”

就這樣,阿依舍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熬過了6、7年的時間。兩個孩子也長高了個子,聰明又懂事,開始為阿媽分擔憂愁了。

這一天,阿依舍正在房子裏給孩子做午飯。

大門口來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向著院子裏探頭問詢道:“阿依舍阿姑在家嗎?”

阿依舍急忙迎出來,嘴裏回答道:“我就是阿依舍。請問你有什麼事情?”

陌生人回答道:“我是阿克拜爾,在東方的果朱(花剌子模語,河州)做生意,碰巧遇到了你的丈夫阿巴斯。他的心裏牽挂着你們母子,專門讓我來布拉克尋找你們。”

阿依舍聽了阿克拜爾捎來的話,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半天才哽咽地說出話:“阿巴斯還在頓亞(花剌子模語,人世間)里,我們的苦日子到頭了。他的身體怎麼樣?什麼時候能回家?”

阿克拜爾笑着說道:“他的身體很健康,一頓能吃3個饢。他在果朱城裏當軍匠。軍隊管理得特別嚴,三年五載恐怕是回不來。”

阿依舍一聽心裏發了涼,連忙說道:“如果阿巴斯暫時回不來,我帶上孩子去找他。一家人一起過日子,永遠永遠不分開了。”

阿克拜爾連忙擺擺手,勸說道:“阿姑可要細思量,果朱遠在最東方,半年才能走一趟,路上辛苦又凄涼。”

阿依舍果斷地說道:“我的尕主意已決定,大哥何時回東方?臨行時間告訴我,順路帶我們走一趟。”

阿克拜爾被這個堅強的女人感動得熱淚盈眶,連連答應一定辦到。

阿依舍做了滿滿的兩褡褳饢餅,帶着兩個孩子跟着阿克拜爾出發了。

他們騎着拉貨的騾子,行走在寬闊的大道上,望着道路兩邊高高的白楊樹,心情十分的喜悅。

大約走了40多天,他們快要走到了疏勒城(今新疆喀什附近),傍晚突然遇到了一群假裝成商人的強盜。他們讓阿依舍母子在路邊等着,讓阿克拜爾牽上騾馬和貨物,到附近的村莊去卸貨。

他們走到偏僻的地方露出了真相,不僅搶奪了財物,還把阿克拜爾狠心地推下了山崖。這伙強盜想殺人滅口,轉頭去找阿依舍母子。

阿依舍遠遠地發現那些人急匆匆地趕回來,卻看不到阿克拜爾,覺得有些異樣,趕緊躲到一堆亂石頭的後面,總算是保住了性命。可是,他們失去了阿克拜爾的領路,又沒有了騎行的工具,只好一邊打聽去果朱的道路,一邊靠着雙腳向前徒步。

他們在數九寒天的北風裏前行,臉蛋凍得紅撲撲的。他們進入幾百里沒有人煙的戈壁沙漠,看到的是白森森的骨頭,也不知道是人的還是牲畜的。餓了,就用水沖泡炒麵充饑;累了,找個背風的陽屲(wa)里躺一會。

阿依舍不停地給孩子講故事、唱民歌,鼓勵孩子要有堅強的意志:

耕地的黃牛辛苦多,

沙漠裏的駱駝吃鹽多。

軟蟲蜈蚣爪爪多,

馬雷阿姑的磨難多。

金子埋在深山窩,

千錘百鍊才成貨。

經過千辛和萬苦,

才有幸福的生活!

他們沿着絲綢之路的故道不斷地前進,翻越白雪皚皚的天山,穿過遼闊的塔里木盆地,進入漫長的河西走廊,渡過滔滔的黃河,在好心的旅行者的幫扶下終於來到了果朱。

這時候的阿依舍和孩子儼然是一夥乞丐,衣服破舊,臉色黑黃,身體消瘦,只有臉上的一雙大眼睛閃爍着光芒,還有一些精神氣。

阿依舍向一個穿着花剌子模衣服的商人問道:“請問蒙古軍隊的鎮守官府在哪裏?”

那個商人用手指着遠處高高的房子說道:“鎮守官府在前面的南關。你一個婦道人家,找鎮守官府幹什麼?”

阿依舍回答道:“我的男人阿巴斯在官府里當軍匠。我和孩子要與他見面去。”

那個商人勸說道:“官府的大門管得很嚴格,普通老百姓根本進不去。”

阿依舍帶着孩子來到森嚴的鎮守官府前,向守門的衛兵請求道:“我們千里迢迢來找阿巴斯。如果不讓我們進去,請你發發善心吧,幫我給阿巴斯捎個話。”

那個衛兵也不說話,伸出手掌來向阿依舍要金銀。

阿依舍這會兒口袋裏哪裏還有金銀?一路上歷經千辛萬苦要着飯才來到了果朱,卻沒有辦法與親人見面。

阿依舍本來已經饑渴難耐,再加上急火攻心,聲嘶力竭地大聲哭嚎起來,一下子暈倒在官府的門前。

阿丹和哈尼哭喊着把阿媽扶了起來,找到附近的一家客棧,央求了半天才被允許暫時住了下來。

阿依舍母子尋親的故事很快在河州城裏到處傳播,後來傳到了一個戲班裏。戲班的老闆也是窮苦人出身,結合自己的感情,把這個故事編成了唱本,在城裏鄉下到處傳唱,感動了很多的老百姓。

臘月二十三過大年,鎮守官員的心情非常愉快,下令請來戲班準備在府里歡慶上幾天。

戲班老闆立刻叫來阿依舍母子,將他們洗漱打扮一番,裝扮成演員,帶進了威嚴的鎮守官府。

富麗豪華的大堂里坐滿了大大小小的官員和親眷,一邊喝茶水,一邊嗑瓜子,興緻勃勃地等着聽戲呢。

戲班子按照事先定好的節目單,演出了幾段歡快的宴席曲,將大堂里的氣氛推向了歡樂的高潮。

等到表演結束的演員退到幕後,戲班的老闆向阿依舍使了個眼色。

阿依舍懷抱着一把西域的樂器都塔爾,邁着碎步走上了舞台,坐在一張小板凳上,動情地用花剌子模語唱起了《尋夫》:

陰天裏盼望出太陽,

旱天裏盼望好雨來,

我把都塔爾彈起來,

先生們聽我唱起來。

……

頭一聲啊哭丈夫,

整整七年無消息,

聽說隨軍到果朱,

拋妻離家好寒苦。

二一聲啊哭尕娃,

七年沒見親阿大,

從來沒享一天福,

可憐好像頁題目(花剌子模語,孤兒)。

三一聲啊哭自家,

年輕的寡婦活守寡,

丈夫離家尕娃尕,

心裏的疙瘩腕口大。

請求官家施恩典,

成雙的心愿求成全,

一家四口的團圓,

大恩大德永感念。

阿依舍的《尋夫》還沒有唱完,大堂里的賓客已經是淚水漣漣。大家雖然沒有聽懂歌詞,但是都被阿依舍凄涼的歌聲深深地打動了。

戲班的老闆趁機走上舞台,向觀眾講述了阿依舍阿姑萬里尋夫的經歷。

五大三粗的鎮守官員這時候也哭成了淚人,不停地用手巾擦拭着眼淚。他忽的一下站了起來,大聲地向阿依舍問道:“撒爾塔阿姑,大聲說出你男人的名字,我來幫你尋找他。”

阿依舍激動地站起來,向著鎮守官員鞠了個躬,趕緊回答道:“我的男人叫阿巴斯,今年剛好30歲,聽說在軍營里做廚子,一年四季都在呢。”

鎮守官員高聲呼叫傳令兵,讓他們立即到軍營里尋找阿巴斯,讓他們一家人現在就團圓。

傳令兵根據阿依舍提供的信息,很快在軍帳里找到了正在做飯的阿巴斯,將他端端地帶到了大堂上。

夫妻、父子睜大了眼睛,互相仔細地辨認,幸福的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淌。

大堂里的人們看到這個情景,都高興地笑開了懷:“來,喝酒。今年的開端真是太吉利了!祝願我們家家快樂、人人安康!”

阿巴斯一家四口終於在河州城裏團聚了。

阿巴斯繼續在軍營里做廚子。阿依舍和兩個孩子在河州城裏租住了一個院子,靠在街上擺地攤做生意過着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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