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流落東方

?人出生在哪裏，哪裏就最珍貴。

——柯爾克孜族諺語

阿里和阿巴斯以及很多的花剌子模人被迫跟隨成吉思汗離開了祖國花剌子模，向著東方前進。

他們穿過土地肥沃的費爾干納盆地，翻過巍巍天山，越過浩瀚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進入河西走廊，最後踏上了黃土高原，來到了遙遠而又神秘的東方大地。他們一路上餐風露宿，萬般辛苦。這倒不是最主要的，關鍵是他們距離自己的家鄉越來越遠了。這些花剌子模人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是什麼，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到故鄉的家中。

阿里和阿巴斯多次暗地裏密謀趁着黑夜逃離這裏，但是，無奈蒙古士兵把守得十分嚴密，竟然得不到一絲機會。

阿里日夜思念着自己的親人，不知道他們的近況怎麼樣，畢竟骨肉已經分離了4年。每當想念親人和故土的時候，阿里就會拿出那塊已經摸得發亮的鵝卵石細細地端詳，傷心的淚水灑落在石頭上。

阿巴斯更是心急如焚。他比阿里年長10歲，家中除了兄弟姐妹，他還有妻子和兒女，心頭的負擔更加沉重。他甚至想到掄起剁肉的砍刀，殺死守衛軍營的蒙古士兵，衝出營帳逃回故鄉，都被阿里苦苦地勸阻了。

阿巴斯無限惆悵地說道：“我被抓走的那一年，阿丹5歲，哈尼才1歲。如今阿丹應該12歲，哈尼也8歲了。不知道他們的情況到底怎麼樣？”

阿里安慰他道：“等到戰爭結束或者哪一天大汗老死了，我們就可以回家了。現在我們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和阿里、阿巴斯一起東遷的花剌子模人多達數十萬。他們有的人給大蒙古國充當各種工匠，用自己的一技之長謀生；有的人給蒙古軍隊充當差役和商販，為他們提供後勤保障；還有的人填補了蒙古軍隊的人數不足，直接充當了先鋒隊，為大蒙古國爭奪天下。

花剌子模帝國本來就是多民族組成的國家。因此，來到東方的數十萬花剌子模人也是由不同民族組成的，只不過那時候沒有像今天這麼細分，大致上包括伊朗人、阿拉伯人、突厥烏古斯人、維兀爾人等等。

例如，一部分維兀爾官兵隨蒙古軍隊進入中原，以軍戶和民戶分別在甘肅、河南和雲南等地屯墾。哈剌魯部族也逐漸遷徙東遷到中原，在襄陽、南陽、龍慶川（北京延慶縣）、大名路（河北大名縣）、真定路（河北正定）和慶元路（浙江寧波）等地屯田，成為大蒙古國的重要成員。

再例如，阿兒渾人是突厥語部族，原來在七河流域至楚河流域怛邏斯（今哈薩克斯坦江布爾）、八剌沙袞（今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一帶居住和放牧。他們組成的阿兒渾軍轉戰中亞，東遷以後合併回回工匠三千戶，在蕁麻林（今河北張家口西）、豐州（今內蒙古呼和浩特東）、下水（今內蒙古涼城岱海）一帶屯駐，從事織錦和墾荒。

古代高車人的後裔康里人也是屬於突厥人，在中亞烏拉爾河以東、鹹海以北地區游牧。康里人被大蒙古國掠到中原的人也很多，分屬在蒙古的各個軍隊中，主要在永平路（今河北灤縣）屯田。

欽察人也是突厥人的一支，13世紀時在裏海以北的伏爾加河和烏拉爾河流域一帶游牧，很多欽察人被蒙古軍隊俘虜為奴，裹協東來，分散在漠北、漠南及遼東的蒙古各部中。

此外，還有阿速人、俄羅斯人等等。當時統計來自西域的民族多達30個左右。這些民族是以後東方大地新產生的回回、撒魯爾、撒爾塔、保安等民族的主要源頭。

東方漢地的人民性格內向，為人善良，舉止文明，衣着華麗。他們並不稱呼這些外來的移民為花剌子模人，也不使用蒙古人的稱呼撒爾塔人。漢人們說道：“你們是從西方回回國遷徙而來的，我們就叫你們回回人吧。”

蒙古人認為花剌子模人都是做生意的商人，因此把花剌子模人統一稱為撒爾塔人（意思是商人）。

漢人大約認為從西邊東來的人都是回鶻汗國的回鶻人，以訛傳訛地就把信仰回教的人都叫做了回回人。有些漢人還打趣地說道：“你們整天叫嚷着要回國、回家去，可是就是回不去。把你們叫作回回人一點也沒有錯啊。”

蒙古軍隊攻克了關中的重鎮咸陽。阿里和阿巴斯跟隨成吉思汗、巴德爾進入了咸陽城。

咸陽位於陝西八百里秦川的腹地，渭水從城市南邊穿過，嵕（zong）山橫亘在城市北側，按照華夏民族的風水原理，屬於山水俱陽，所以稱為咸陽。

咸陽的歷史非常悠久。秦始皇定都咸陽，使這裏成為華夏的第一帝都。咸陽是中國歷史上十三個朝代的都城和京畿（ji）重地。

咸陽作為市政區始於夏代，前秦時期改為咸陽郡。618年，武則天因為母親楊氏的陵墓——順陵修建在咸陽，便將咸陽改為赤縣。五代、兩宋、金國統治時期都稱作咸陽。

咸陽是秦漢文化的重要發祥地。咸陽也是從長安為起始點的絲綢之路上的第一站，是中原地區通往大西北和西域各國的重要交通驛站。

成吉思汗在巴德爾的引領下選擇了一個院牆高聳、朱門氣派的庄園裏休息。

莊園的戶主是當地的一個顯貴。他畢恭畢敬地站在大門口迎接這些威嚴的不速之客。

阿里和阿巴斯看着他的長相和衣着打扮與其他中原人不大一樣，倒是有一點接近花剌子模人。

阿巴斯上前試探着用花剌子模語向他問候。

莊主居然聽懂了花剌子模語。他謹慎的臉面上露出了喜色，趕緊將客人們迎進了正堂里，然後很快地退了出來，招呼家裏的夥計倒水泡茶。

阿里和阿巴斯激動地幾乎要跳了起來，急不可待地跑過去用花剌子模語與他交流起來。

巴德爾走出正堂，制止了他們的交談，命令阿里和阿巴斯速去準備晚餐。

晚飯以後，阿里和阿巴斯收拾完畢廚房，偷偷地溜到莊主休息的房間，與他攀談起來。

莊主一邊請他們喝茶水，一邊感嘆道：“論起追根溯源，我們馬家的祖先可是回教的先知啊。”

阿里和阿巴斯的眼睛瞬時明亮起來，無不羨慕地讚歎道：“哇，先知的後代，多麼高貴的血統啊！”

莊主娓娓道來：

“從前西域有一個叫布哈拉（今烏茲別克斯坦布哈拉）的小王國。它的國王就是穆罕默德的第二十六世孫、我的先輩索非爾大人。

當時，西域小國林立，大國大肆吞併小國，連年混戰，民不聊生。

神宗三年（1070年），索非爾大人率領弟弟艾爾沙以及親屬、部下大約5000餘人，為了躲避戰亂，帶着貴重的財寶，流亡到東方的大宋朝首都汴京，受到了大宋朝神宗皇帝的優厚禮遇，被授予本部總管的官職，還加封為慶國公呢。

後來，遼國和白高國（西夏）先後發動了對大宋朝的侵略戰爭。索非爾大人率領部下參加了一系列抗擊侵略的戰事，戰功卓著，深得大宋朝皇帝的賞識。

再後來，布哈拉國內的戰亂平息了，大臣們專程來到大宋朝迎接索非爾大人回國。

大宋朝的神宗皇帝熱情地挽留他在汴京長住下來。

索非爾大人在汴京無常（去世）以後，神宗皇帝十分悲痛，追贈他為朝奉王。

索非爾大人的後代和部下的後代就在中原漢地定居下來，生生不息，至今已經過150來年了。”

阿里好奇的問道：“你們離開布哈拉這麼多年了，怎麼還能聽懂花剌子模語呢？”

莊主微笑着回答道：“我們與漢人交往的時候說漢語。我們回到家裏禮拜誦經都是用阿拉伯語。家人與族人之間的日常用語裏也有很多祖先流傳下來的古語。這恐怕就是你們所說的花剌子模語了吧。”

阿巴斯不無惋惜地問道：“你們不打算回到布哈拉了嗎？”

莊主苦笑了一聲，意味深長地回答道：“父母在哪裏，哪裏就是祖國。我的祖先埋葬在這裏。我的爺爺奶奶埋葬在這裏。我的父母親也埋葬在這裏。你說，我還回到布哈拉幹什麼去？”

阿里和阿巴斯沒有再繼續問下去。他們陷入到無限的憂思之中：我們有沒有可能也像馬莊主一樣永遠留在這裏？

這一天的晚上，阿里和阿巴斯都失眠了。

阿里翻來覆去都無法入睡，聽到阿巴斯也在不停地翻身和嘆氣，便一骨碌爬了起來。

阿里向阿巴斯大聲地說道：“阿巴斯，我一定要回到撒馬爾罕去。我的爸爸媽媽在撒馬爾罕。花剌子模是我的祖國。”

阿巴斯也坐了起來，說道：“你說話小一點聲音。小心哨兵聽見了。我的父母、妻子和兒女都在馬雷。我也一定要回到馬雷去。花剌子模也是我的祖國啊。”

阿里憂愁地說道：“可是，我們什麼時候能夠回去呢？”

阿巴斯勸解道：“別著急，我們現在只有耐心地等待機會。每天吃飽肚子，養好身體。將來回去的時候可是沒有蒙古馬騎了。”

阿里一邊摩挲着手中的鵝卵石，一邊答應道：“嗯。將來就靠我們的雙腳走回花剌子模了。”

阿里透過半掩的窗戶，看到深邃的夜空中，一輪彎彎的月牙高高地懸挂着，發射出溫順柔和的光芒，猶如母親溫暖的懷抱。遠處的星星熠熠閃亮，像是撒馬爾罕的親人在向阿里親切地招手致意。

阿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美妙的夢，夢到自己經過千難萬險終於回到了花剌子模，回到了撒馬爾罕商業街上的茶葉店，向人們推介咸陽出產的香茶……

窗戶外面傳來了值勤的哨兵聲音：“喂，撒爾塔人，該起床給大汗準備早餐了。”

阿里和阿巴斯立刻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