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在遙遠的西域一帶,流亡着兩個小朝廷,它們分別是西涼和北涼,以西涼為首的族民們,他們豪放熱情,善良,十分的好客懂禮節,喜歡大碗喝羊奶茶,大口吃肉,年輕的男子都愛摔跤,玩套馬,年輕的姑娘們擅長表演做舞。每到過節的時候他們會邀請一些長輩或是貴客,大家盤腿圍坐在一起互相祝酒,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燃起篝火,男女老少手牽手圍着篝火載歌載舞。

有一個美麗的小姑娘和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無意間牽起了手,四目相視下,小姑娘臉紅害羞,小夥子情真意切,很快的兩人私下定了終身,並承諾要守護對方一輩子。白天他們一起騎馬馳騁在浩瀚的草原上,夜晚相擁一起看天上的星星,他們很相愛,很幸福。小夥子帥氣高大,小姑娘嬌俏可人。小夥子看着依偎在懷中的姑娘,常常笑容滿面的親吻着姑娘的額頭,給姑娘講故事。善良美麗的小姑娘其實並不知道這個年輕帥氣的男子是北涼的細作,幾乎是在一夜之間西涼便被北涼大肆屠殺掠奪,美麗的小姑娘親眼看見她心愛的人兒身着鎧甲,匹馬上陣,將她的族人一個個殺死,可他卻留下了小姑娘和小姑娘的阿爹,他把小姑娘和她的阿爹帶回到北涼,並答應和她成親,就在成親的前一天晚上,年輕男子接到指令,要領兵討伐亂臣賊子蒙氏,不料竟中了蒙氏的奸計,死於非命。

大仇未報,細作卻死了,小姑娘決心帶着阿爹一起潛回西涼去,父女二人一路馬不停蹄的趕路,在半路上他們遇見了一位身穿軍裝的男子,那男子一身白衣,腰間別著軍刀,他昏倒在草叢中不省人事,一身白衣被鮮血染紅,就像那天邊的雲霞一般。小姑娘認得這是中原的軍裝,那麼這個人一定是中原人,此人看起來十分的年輕,憑她的判斷力,那麼身穿軍裝的年輕中原人一定是個少將,既是中原的少將那便是她的敵人,因為在她很小的時候便知道中原人一直想要滅掉她們西涼,此人留不得,就在她舉起屠刀想到殺死他的時候,面前的中原人突然睜開了眼,用極其微弱的氣息對她說,救我。當時的他是那麼的無助,是那麼的不堪一擊,滿臉的血,一身的刀傷,好似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他殺死。要緊關頭,善良的父女二心軟了,他們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將這位來自中原的少將帶回西涼,並且救活了他。

兩個多月後,小姑娘發現自己竟意外懷孕,而孩子的親生父親正是那北涼細作的孩子,那細作已經死了,她該何去何從,作為涼州大族的後裔,怎能做出此等傷風敗俗的事情讓族人蒙羞,小姑娘欲尋短見被中原少將發現並攔下她來。

少將感恩當日姑娘相救,為報答姑娘的恩情,他自願與姑娘成親並對姑娘的阿爹謊稱都是自己犯下的錯,他必須負起責任來。大概在六七年前的某一天,這個小姑娘嫁給了英俊瀟洒的中原少將,可小姑娘萬萬也沒有想到,直到新婚之夜他才曉得其實少將並不愛她,只是感激她當時的救命之恩。他們甚至從未在一張床上睡過,剛開始姑娘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於是她努力努力,也未能打動少將的心,因為少將的心裏裝着另一個姑娘。半年以後,她順利誕下男孩,少將承諾會照顧她們母子一輩子。

少將不僅長的俊朗,而且非常的英勇,與向來生猛的西涼男兒相比也絲毫不遜色,不久之後便成為西涼最得力的幹將之一,領兵討伐北涼的時候屢屢獲勝,少將表面看起來很風光,但姑娘看得出來,少將其實並不開心,一有空少將便獨自一人坐在屋內撫琴,他其實一點也不會,連半個音律都不懂,他請求姑娘教他,姑娘問他喜歡聽什麼樣的曲子,他望着天空的方向,久久之後才說出《歸路十里》。

《歸路十里》是他學過的唯一的一首曲子,他不停的練,日日練,夜夜練,一有空就練,練的手上全是水泡,水泡破了便開始流血,一雙手指頭都腫了起來,但他依舊不放棄,後來他終於練會了,他在彈這首曲子的時候總是情意綿綿,十分的忘我,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似是沉靜在某種美好的回憶和畫面里。

姑娘漸漸的喜歡上了這個年輕有為的少將,可無論她怎麼努力始終走不進少將的心裏,即便這樣,姑娘也是開心的,只要能和少將在一起,怎麼樣都行,閑暇之時少將拿了紙和筆,他要畫一幅畫,姑娘高興極了,以為少將要給自己作畫,她耐心的坐在屋子裏等,等啊等,等來的卻是畫中另一個姑娘的模樣。姑娘知道畫中的女子就是少將心心念着的人。

即便這樣又有什麼關係呢,現在少將在西涼,他們拜過堂成過親,對着天地盟誓,這一生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永遠都不會改變,她原本以為能和少將一起白頭到老。三年之後的某一天,少將突然跟她說他要回中原,回到洛陽,他要替他阿爹報仇,他要替心愛的姑娘報仇。

姑娘其實一直都知道,少將娶她只是為了報恩,是權宜之策,姑娘感激少將的傾囊相助,不惜拿自身的幸福來報答她。可她還是愛上了他,儘管他不愛她,也從未碰過她,他們之間只存在某種協議,表面上是夫妻的名義,打情罵俏,裝作一副郎情妾意的樣式,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一切都是假的。

楚憐薇離開白府的那天,是個秋高氣爽的日子,偶有風吹來,也會讓人感覺到一絲絲的涼意。

似乎成為了一種習慣,馬車就停在我家院子前方。白笑秋找了一輛既結實又寬敞的馬車,馬車裏備了很多乾糧和用品以及衣物。

我出來送楚憐薇一程,站在馬車前不知道該跟楚憐薇說些什麼,我只是目不轉睛的看着她,我要永遠的記住這個堅強的女人,然後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我們緊緊相擁而泣,作為女人我很同情楚憐薇的遭遇,可我能說什麼呢,我心中只有無盡的感激和愧疚,我一直誤會了她,也只怪她偽裝的太好,把這份戲演活了,府中這麼多人,就連刁蠻的趙音嵐都被她給騙了,她騙了我們所有人,她是一位偉大的阿娘,也是一位有情有義的好女人。

我抱了抱俊兒,這是我第一次抱他,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俊兒肉墩墩的小手幫我拂去臉上的淚水,稚嫩的聲音對我說“先生,你別哭了,俊兒跟阿娘出一趟遠門,不日便回來,回來之後我還要讀書作畫,您來教我,好不好”。

我連連點頭道“好好好,俊兒乖,先生一定等你回來”。

我曾試圖挽留楚憐薇,叫她不要走,不要離開白府,不要離開白笑秋。楚憐薇淡淡一笑,道“做人得有良心,從我踏進白府的那一天,在婚禮現場的時候我就已經認出你了,雖然你看上去和畫中的女子有些不一樣,你的額頭處還有一朵宮粉梅,可你騙不了我,憑我特有的直覺,絕對錯不了。但我答應過笑秋,哦,我說錯了,從今天開始他是你的笑秋,你就是那畫中的女子一定沒錯了,是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愛人,他為你撫琴,為你作畫,我曾經想過要離開,但我跟十二少之間早有商議,要共同演一齣戲,目的就是為了護你周全。我恨過你,狠狠的恨過你,埋怨過你,甚至在心裏暗暗罵過你,我嫉妒你,也羨慕你,很多時候我和白笑秋演戲,演着演着我便成真的了,我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還記得嗎”。她問我。

我反問道“還記得什麼”。

楚憐薇一笑,道“有一回在廊道處的空地上,俊兒擦破了手,我狠狠的打了你一巴掌,那是我發自內心的想要打你,因為如果沒有你,十二少一定會愛上我,我肯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這樣的狼狽不堪。說起來也不怕你笑話,自從五弟把我們母子二人從西涼接到洛陽的時候,我是多麼的快樂,我以為我多年的付出終於能夠得到回報,十二少是誠心的要同我共處一生一世,我萬萬沒想到你也在白府,我當即就明白過來,十二少娶我完全是為了掩護你,因為我太了解他了。蘇先生不管你信與不信,我對十二少的愛一點也不會比你少,只是可惜,命運安排了他先遇上你,我能奈何。以前是我不能走,俊兒又還小,我需要給他一個安穩的家,一個好的落腳地,自從俊兒在後山摔一跤,把頭摔破,你對他不離不棄,照顧妥帖,始終如一,比我這個當親娘的還要細心周全,讓我特別的感動,你是個好姑娘,我不能這麼自私的將十二少據為己有,我應該把他還給你,現在時機成熟,是時候該我離開了。還有。。。。。”。楚憐薇朝四周看一眼,將我拉到一旁。

我問道“是不是有話要說,還有什麼”。

“就是白府看似軍機嚴密,風平浪靜,實則暗潮洶湧,防不勝防,我俊兒的傷也是因為有人從中作梗,才導致他昏迷不醒好幾個月,好在我的俊兒現在終於沒事了,我不想再讓俊兒身處險境,我要給他一個安逸舒適的家,思來想去回西涼才是我最好的去處”。

我緊緊握住楚憐薇的雙手,她也只是個女人,怎會有如此強大的內心,她什麼都明白,什麼都看得清楚,所以她才選擇了離開。

最後楚憐薇坦然笑對我說“我救了十二少,十二少幫我保住了名節,以往的種種相互抵消,我們誰也不欠誰的,至於你飛飛,命中注定他是你的,你要好好珍惜”。

白笑秋將楚憐薇摻上馬車,叮囑她一路注意安全,遇到什麼事可隨時寫信給他。楚憐薇淡淡一笑,什麼也沒說,轉身放下帘子。

白顏冷說,三年前是他將楚憐薇和俊兒帶回白府的,三年後還是應該由他把她們母子二人送回去,好事做到底,他說他要做個徹徹底底的好人。

我眼中帶着淚,問他“十九少,你什麼時候回來”。

白顏冷淺淺一笑,他的笑容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又是那樣的淡然,好似早已看破這一切。他抬頭仰望着天空,初晨的太陽照在他臉上,很溫暖而柔和,他的黑色長袍被微風掀起,像波浪一樣隨風蕩漾。原來他們一個個都是明白人,只有我身在其中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以為眼睛看見的就是事情的真相。白顏冷說他在白府待夠了,也想到處走一走,到了西涼,然後再去一趟突厥,他阿娘是突厥人,他也算得上是半個突厥人,阿娘死了,但還有親人,這回他想去看看那些從未見過面的突厥親人。他還說等他玩夠了,自然會回來的。

隨着朝天一聲鞭響,馬兒噠噠噠的走起來,車輪緩緩前行,越走越遠,最終連馬帶車一同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

整整七八天的時間,我將自己關在屋子裏,心情很沉重,怎樣都高興不起來。腦子裏始終浮現出楚憐薇臨走時的畫面。白笑秋日日來看我,我也不理他,一句話也不跟他說,我很生氣,但我不知道該生誰的氣,也不知道我究竟在氣什麼。

白笑秋和楚憐薇都沒做錯什麼,難道真是我一個人的錯嗎。想想這麼幾年來,楚憐薇帶着俊兒和白笑秋在眾人面前演戲,還要演的盡心演的真切,只為了護我周全,她是多麼的不容易,和楚憐薇比起來,我自愧不如。

楚憐薇和俊兒走了,把小花留了下來,白笑秋見我心情不佳,便將小花帶來逗我開心。小花長的十分可愛,一身雪白的毛,圓頭圓腦,蠶豆大的小鼻子一撅一撅的,來到一個新環境,可把小花給忙壞了,圍着我這屋子裏裡外外轉了半晌,每間屋子都要嗅上一嗅,兩隻眼珠黑黑的,剛開始和我不熟,只圍着白笑秋打轉,用舌頭舔他的鞋子,在他腳邊蹭來蹭去,抑或是窩在他腳邊睡覺。白笑秋把小花舉到我面前,對小花道“小花,今天我要鄭重告訴你一件事情,你可要聽好記牢了,瞪大你的眼睛看一看,面前的這位是你的新主子,以後就由你來陪着她”。

愛兒在一旁不樂意的道“十二少,什麼啊,蘇先生是我的主子,現在又成了小花的主子,那我和小花又是什麼關係”。

白笑秋手一抬“哪兒那麼多話,去去去,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愛兒嘟嘟嘴,一轉身跑出房門。

我把小花抱在懷裏,用手在它頭上摸一把,笑道“你對小花說這些個做什麼,我怎麼就成了它的主人了”。

白笑秋一把摁住我手,道“你怎麼就不是它的主人了,我說你是你就是,你看看它現在多可憐,沒人照顧,孤苦伶仃,我知道你是菩薩心腸,總不會放任不管吧,你沒瞧見嗎,小花正看着你呢”。

就在我低頭看着懷裏的小花的時候,白笑秋趁機在我臉上親一口,我嚇得手一抖,喊道“十二少,你幹什麼”。小花受到驚嚇汪汪叫,跳到地上逃走了,我一邊喊着小花別跑一邊追着小花,從內屋追到院子裏,白笑秋在一旁笑看着我和小花在院子裏追逐。

閑暇的時候,我和愛兒帶着小花在後院的空地上玩耍,我記得以前照看俊兒的時候,偶然間在白笑秋的宅院裏瞧見小花對從空中掉下來的葉子啊果子什麼的非常感興趣,只要有什麼東西從空中掉下來被它看見,它都要蹦躂着四條小短腿迎上去接,如果是個圓圓的東西比如說果子什麼的,它還會自娛自樂的跟果子玩起來。於是我靈機一動,把柔柔送我的玩偶用展布包起來再用藤條捆一捆,捆成一個小圓球狀,然後對着上空拋去,小花果然上了我的當,四條小短腿一收縮,錳的往前竄去,騰空一躍向上撲去,別看小花小小個,卻能跳出一人高來,待小花接住玩偶,我便撒腿就跑,小花嘴裏叼着玩偶顧不得玩耍只追着我跑,愛兒在後面叫喊道“小花,快把你叼來的東西給我”。我在前面跑,愛兒在後面喊,小花不理會愛兒的叫喊,依舊追着我跑,愛兒追着小花跑,小花見狀忙掉轉頭去追愛兒。

白天我和愛兒帶着小花到處玩,晚上將小花抱在懷裏,幾天過去之後,我與小花之間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誼,已到了形影不離的地步,我走到哪兒小花跟我到哪兒,圍着我打轉,每當我坐下來的時候小花便用舌頭在我腳背上舔來舔去,抑或是在我周身蹭一蹭,碰上我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睡覺,小花就躺在我腳下睡。

有了小花的陪伴,我再也不覺得孤單了。

那天,我帶着小花去找十一少,也不知怎麼了,小花一見到十一少便朝他身上撲去,十一少連連後退,小花不依不饒只朝他身上撲,我叫喊着“小花,別鬧”,可小花不聽我的,伸出兩隻前爪似是要撓十一少的臉,嚇得我大吼一聲“小花,看打”。

十一少愣在一旁抿了抿嘴。

我十分不解的問“十一少,我家小花怎麼啦,為什麼一見到你就往你身上撲,它是不是喜歡你”。

十一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笑道“它不是喜歡我,它是怕你被我搶走,要跟我拚命呢”。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地上的小花,心中一暖將小花抱在懷裏,又看看十一少,笑說“十一少說的是呢,小花是我的,我是小花的,我們現在是誰也離不開誰,是一對相依為命的姐妹花”。

十一少臉上微微泛着紅暈,也笑了,他說“難道你真的不怕,它可是一隻公狗”。

我啊了一聲,小花再次被我的尖叫聲嚇着,噌的一下跳到地上去,我一臉羞愧的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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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無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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