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又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沉睡了一整個冬天的花啊、樹啊、草啊漸漸復蘇,蚯蚓在蠕動,燕子從南方飛回來了,冰凍的河水開始緩緩流淌,到處洋溢着一片春的新綠。

我站在院子裏的石榴樹下,看着滿樹的新葉,滿心歡喜。

愛兒提着小木桶正在給院子裏的花澆水,見我面帶笑容,愛兒道“先生,為何這般高興,是不是因為再過兩個月四小姐就要出嫁了,白府的小姐出嫁,自從我來到府中這還是頭一回,到時候一定熱鬧非凡,生在世家的女兒可真幸福呢”。

過完年之後,白青蕊的婚事便首當其衝的成了大將軍白展奇宅院裏最大的喜事,忙完了春節剛休息沒幾天,府中的下人們又都忙開了。

兩個多月的觀察期,俊兒的病也徹底的好了,再也沒出現過暈倒的現象,穆夫人呢,心口也不疼了,為著四女兒的婚事整日忙的昏天暗地,一刻也沒停過。一直以來白青蕊的婚事就像一塊大石頭一樣壓在穆夫人的心上,白青蕊從小在阿祖母家長大,雖說也不是外人,是自個兒親親的娘家,可終究沒在自己身邊,少了些照顧,穆夫人總覺得對她這個四女兒有虧欠,她嘴上沒說,我也能從她平日說的話中感受得到,所以她盡量彌補,不僅自己親自到城裏挑選結婚用品,前幾天還問我要怎麼做才能把婚禮辦的更好,更隆重,更符合白青蕊的心意。穆夫人還說讓我多多陪陪白青蕊,陪她讀書、作畫、撫琴,還拜託我在這僅有的兩個月裏多教青蕊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為了這個四女兒,穆夫人可謂想的周全,生怕女兒嫁過去受苦。

我嘴上答應了穆夫人,心中卻是一團亂麻,我不知道還能不能親眼看見白青蕊出嫁,我還能不能夠等到那一天,答案是不能,兩個多月,好幾十天呢,在白府也生活了三年多,這樣一走還真有些捨不得,可是那又能怎樣呢,長痛不如短痛,早晚都是要離開的。我來白府的目的是想問一問白笑秋,是否還記得洛陽城外,獅子山下的蘇洛凡嗎,我一心想要問他的,我有很多次機會問他的,但當我看見他和楚憐薇和俊兒,他們一家三口幸福的在一起的樣子,我便知道這句話問與不問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既然這樣,我也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更何況殷子然已經催了我好幾回,要讓我趕緊和他一起離開白府。

他催的急,我也總得先進宮一趟才行,可眼下的難題是我要如何才能去呢,白府不同別處,府中的馬車又豈能隨便調動,聖上最近身體不大好,常常卧病在床,自今年以來處理朝政的事便交由當朝太子處理,太子剛剛暫理朝政,很多事情都等着他來處理,一個月前進宮面聖的時候,我見太子一臉愁容,面前的文案堆的跟座小山似的,想必也是未能得心應手,大小事務繁多,他早已是焦頭亂額,我只好默默的將抽出來的請辭信重新塞回到袖筒里。

到底誰才能幫我調動府中的馬車呢,白笑秋不行,白顏冷也不行,十一少又不在府中,不知道他去哪兒了。若是十四少還在的話,他一定能幫上我這個忙,一想到十四少,我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白笑秋說我愛上了十四少,難道是真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自己會經常想起他,一想到他,我會偷偷笑,也會偷偷的哭,和十四少在一起的點滴我都記得很清楚,他的一瞥一笑烙印在我的腦海中,永遠無法抹去,我從未想過除了白笑秋以外會再愛上另一個男子。我站在院子裏思來想去,也只有白青蕊了,穆夫人不是問我要怎樣才更得白青蕊的心意嗎,我記得白青蕊很喜歡的一面刺繡,上面綉着兩隻可愛的小貓在滾一個線團,一大一小,就在洛陽城街市的鋪子裏,就在上回我陪穆夫人的時候見着了,心中一動,高興的問道“愛兒,幫我把四小姐請來”。話剛說完,我又招了招手“算啦,還是我親自去吧”。

愛兒伸手在桶里舀了一瓢水,水太滿,溢出來流到地上嘩嘩響,她道“先生,你找四小姐做什麼,我前天從大將軍宅院裏經過的時候,沒見到四小姐,昨天柳兒來借我們家的梯子用,我幫她一起送過去,我還跟穆夫人說了幾句話,穆夫人跟她已經一天沒見着四小姐了,也不知去哪兒了”。

我哦了一聲,朝房梁處看一眼,對愛兒道“四小姐又不是小孩子,白府這麼大,說不準躲在哪兒玩呢,我這就去看看,順便跟她一起去趟洛陽城”。

我並沒有如願見到白青蕊,相反我去的時候,穆夫人正急的團團轉,她一早便派了府里的下人們繞着整個白府找。

穆夫人見我來了,忙問道“先生,你可有見到我家青蕊”。

我搖了搖頭,還沒來得及回話,便見一小丫頭煞白着一張臉慌慌張張的跑進廳來,身子一歪跪倒在穆夫人腳下,切切的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四小姐,四小姐她投井了”。

“什麼。。。。。。”

我眼看着穆夫人就這樣直溜溜的倒在我前方,我飛奔過去把穆夫人緊緊抱住,連聲喊道“穆夫人”。

我是怎樣的都不敢相信,生龍活虎的白青蕊就這樣說沒就沒了,她死的不明不白,她還那麼年輕又是那麼的漂亮,她性子是那樣的活潑,她的笑聲清脆如黃鶯,她喜歡哼着小調趴在地上看螞蟻搬家,還喜歡同玄詟理論,儘管她從來沒在玄詟哪裏討到便宜,雖然嘴上功夫了得,得理不饒人,可她跟穆夫人一樣,心地善良。

我記得她曾跟我說過她會幸福的生活下去,而且再過兩個月,只有兩個月她便要出嫁了,她怎麼會死,我想不明白。

更加讓我想不明白的是殷子然也走了,他走的悄無聲息,只留下了一封信給我,穆夫人聽到白青蕊投井的消息,傷心的當場暈了過去,我讓侍奉穆夫人的柳兒去請殷堂醫,結果,柳兒沒有找到殷子然。

我在殷子然房間的桌子上發現了他留給我的一封信,信上的內容很簡單隻有兩行字:往後多保重,別再來找我。

不是已經說好了嗎,我們一同回薊州,他等了我這麼多年,為什麼現在突然離開了,沒有一點徵兆的,我所有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並已悄悄打包成袋,只待我進宮向聖上請辭,快則兩三天,慢則五六天,我便能同他一起回薊州了,他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不當面跟我說一聲,頭幾天不是還好好的嗎,這中間發生了什麼,白青蕊又為什麼會死,我是怎樣也想不明白。

殷子然就這麼走了,我給他做的衣衫他沒有帶走,平整的放在床上,還是嶄新的,看來他甚至不曾穿過,一回也沒有。

一個人坐在屋子裏想了很久,把殷子然從來到白府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從頭到尾的想了一遍,也沒想明白這中間究竟有什麼事讓他不辭而別的。殷子然是我最後的希望和歸宿,他走了,我又該去哪兒呢。

這一回我竟然沒有哭,我只是在笑,一個人在屋子裏望着窗戶傻笑。

白青蕊的死讓穆夫人受了很大的打擊,在昏死過幾回之後穆夫人終於決定,回娘家休養一段時間,臨走的時候她將玄詟託付給我,讓我好生監督玄詟讀書,大將軍白展奇並未阻攔,只說這樣也好,穆夫人淡淡一笑並未說什麼,轉身進了馬車。

很多人都說,白青蕊是因為不滿意穆夫人給她定的這門親事,又不敢違抗,不得已才尋了短見,是自殺身亡。

我按照穆夫人的叮囑又對玄詟上心起來,玄詟漸漸長大,已到了束髮之年,他自幼聰明好學,尤其是近幾年來跟着白笑秋一起學了不少兵書上的學識,很多書本上的學識已經能獨自讀懂,並不需要我過多的解釋給他聽。

一個午後的下午,我在朗庭處乘涼,沒多大一會兒趙音嵐也來了,她挺着個大肚子,被兩個小丫頭摻着,後面還跟着三個丫頭,有的手中拿着蒲扇和衣衫,有個懷中抱着暖壺,有的端着果子和糕點,前擁后呼派頭不小。她的肚子真大,已經大到走路都相當吃力,行動十分緩慢的地步,自她從地牢裏被放出來以後,整整半年了,今天是頭一回見到她。

時隔近三年,再次見到她,我心中依舊有着憤憤的不平,替穆夫人感到不公,也為早已死去的菊兒有着一種無法釋懷的恨意,可一想到這幾年來她在地牢的生活,現在她身懷六甲,馬上就快臨盆了。我知道不應該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出不合情理的事情來,於是,我快步走上前去,招呼道“趙音嵐,好久不見”。

趙音嵐並未作聲,一招手,身旁的兩個小丫頭趕快將她摻着坐下。她橫了我一眼,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蘇先生,幾年不見,蘇先生風采依舊,還是那麼的水靈”。

我笑道“我怎敢與您比”。本來我真想替穆夫人出一口惡氣,聽說自她懷孕之後被大將軍寵上天不說,隔三岔五她還跑去找穆夫人的麻煩,當著府中下人們的面說些難聽的話,讓穆夫人難堪,真是死性難改。可我一看到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好多話又不便說,只好生生咽了回去。

大概是瞧着我正盯着她肚子看呢,趙音嵐在肚子上摸一摸“要不還是我這個肚子爭氣,大將軍現在可看重我了,上個月又給我調來了幾個丫頭伺候我,生怕我熱着餓着,他太緊張我了,把我這一胎看得比他的命還要緊,那不,你也瞧見了,現在我走到哪兒身後都有一群人跟着,我煩都煩死了”。

我聽得出來她這是專門說給我聽的,她知道我與穆夫人交情甚好,情同母女,卻故意說給我聽,目的就是為了貶低穆夫人,告訴我她現在的身份比穆夫人還尊貴,更何況曾經為了穆夫人我還跟趙音嵐吵了一架,我尚且都記得,像她這樣的小人又怎會不記得。即便我心中有多麼的不痛快,此時我也不能發作出來,趙音嵐現在身懷有孕,是白展奇最後的希望,就因為這樣,趙音嵐才敢肆意妄為的在眾人面前撒歡。

我不想再聽趙音嵐啰嗦下去,扯了個幌子說還有事情要做,準備就此離開,趙音嵐卻說“難道蘇先生就不想知道白青蕊那個死丫頭是怎麼死的嗎?”

在我的心中一直不相信白青蕊會那麼輕易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性子開朗,用穆夫人的話來說就是活的沒心沒肺,這樣的一個人又怎麼會自殺,大將軍也曾派人巡查探究過,並未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沒辦法只好認定為白青蕊是自己投的井,這麼多天過去了,我心中依舊疑慮重重,但當我聽到趙音嵐說話的口氣時,心還是錳地炸了一下,我突然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問“莫非你知道”。

趙音嵐又在肚子上摸一摸,挑釁道“你說呢”。

我緩緩收起手中的蒲扇,儘管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可是我的心卻狂跳不止“少廢話,你知道什麼趕緊說,快說呀”。

趙音嵐撲哧一笑“我就喜歡看先生沉不住氣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先生脾性一向好,不會輕易動怒,看來四小姐的死也讓蘇先生害怕了”。

我厲聲道“趙音嵐你胡說些什麼,你究竟知道些什麼趕緊告訴我”。

趙音嵐依舊不發怒,只淡淡笑着,一抬手,身旁的兩個小丫頭趕忙摻她站起來,她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撐在腰間“白青蕊是自殺的,她自己投的井,府中的人都這麼說,難道蘇先生不相信”。

我道“府中的人怎麼說我不管,我始終不相信是四小姐自己投的井,她還那麼年輕,而且眼看着她馬上就要出嫁了,怎麼可能。。。。。”。

“哈哈哈”,趙音嵐拂面大笑起來“是啊,一出生就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受到眾人的寵愛,將軍府里的千金大小姐,身份多麼高貴,可是那又能說明什麼呢,有誰會想到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懷孕了,一個即將要嫁人的姑娘懷孕了,她確實是自個兒投的井”。

“怎麼可能,我不相信,你騙我,趙音嵐,你造謠生事,一定是你,四小姐的死一定跟你脫不了干係”。我氣的身子直發抖,雙手緊握成拳頭,咆哮起來。

趙音嵐向前走幾步立在我面前,她面目猙獰“白青蕊那個死丫頭年紀輕輕卻不守婦道,荒亂無恥,卑鄙下流,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就跟她那整日要死不活博人同情的阿娘一樣,虛偽,賤人胚子”。

“你胡說,是你害死了四小姐,是你”我頭嗡的一下,再也想不了事情,我失去了理智,使勁兒推了趙音嵐一把。

趙音嵐淬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慘叫了一聲,身後跟着的幾個小丫頭嚇得大驚失色,手忙腳亂的上前來摻她,我聽見趙音嵐嘶聲裂肺的喊叫着,我肚子疼,我的肚子,好疼啊,我的孩兒,幾個丫頭哭喊着趙姨娘,我看見趙音嵐額頭上流了很多很多的汗,那汗水顆顆滾落下來,正在這時,有個丫頭大喊一聲“地上有血”。

聽聞,全部的人都朝地上看去,我看見鮮紅的血水順着趙音嵐的大腿一直往下流,流淌在地上,彎彎曲曲,血水越流越多,匯成一條小血河。

趙音嵐渾身已經被汗水打濕,衣衫皺皺巴巴,頭髮一縷一縷胡亂粘在臉上,髮釵搖搖欲墜歪在頭上,她的表情看起來是那樣的痛苦,緊抓住其中一個丫頭的手腕,哀求道“救救我的孩兒,我的孩兒一定不能有事”。

我承認我是個膽小如鼠的人,做了錯事沒有擔當,在這緊要關頭,我雙腿跟篩糠似的顫抖的厲害,看見趙音嵐苦苦掙扎的時候,她向我伸出手來向我求救,我竟什麼話也沒說扭頭跑了,我一直跑一直跑,跑的比兔子還快,完全不顧身後趙音嵐痛苦的呻吟和丫頭們的叫喊聲。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兒,我只是一直向前奔跑。我不是成心推趙音嵐的,我沒有想要害她跟她肚子裏的孩子的性命,我只是太生氣了,她怎麼能這樣囂張,她欺壓穆夫人,對穆夫人大不敬,羞辱白青蕊,如果不是她說的那些話,白青蕊也不至於會投井,一切都是趙音嵐的錯,她肚子裏的孩子如果真遭遇不測也是她咎由自取。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不吃也不喝,不說話,也不閉眼,不理任何人,我像個沒有靈魂的死屍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一雙眼只瞪着房梁發獃,連眼珠子都懶得動。

愛兒急得團團轉,不知道怎樣做才好,情急之下她喊來了白顏冷,后又喊來了白笑秋,甚至還喊來了玄詟,但無論誰跟我說話我都無動於衷,也沒有任何的表情。

過了幾天,愛兒告訴我一個好消息,趙音嵐生了,不知道是男還是女,我也不想問,這對我已經不重要了,我曾經還想為了穆夫人搏一搏,我還會很關心她生的是男還是女,現在穆夫人也不在,於我而言,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何意義。

好消息壞消息對於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到了第五天,我整個人已經是臉發青,眼眶深陷,渾身上下沒有二兩肉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愛兒急的快要哭起來,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哄我,只好找來了十一少。

十一少來看我的時候,還帶來了兩瓶好酒,我曾經很好奇為什麼十一少總喜歡蹲在院牆腳搗騰,是因為他在釀酒,他在院牆腳埋了很多酒。

我喊了一聲十一少,淚水便流了出來。

那天,十一少在我屋內坐了很久,關起門來,我們說了很多話,我有太多的話沒法跟別人說,只能跟十一少說,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了十一少,我不能將所有的事情都埋進肚子裏,那樣會把我活活憋死,我必須找一個傾訴的對象,把我心中的苦悶都告訴他,放眼望去,也只有十一少了。我告訴他說白青蕊的死跟我脫不了干係,都是我害的,是我害死了白青蕊,是我對不起穆夫人。

儘管十一少一再的安慰我,可我還是覺得心很痛,穆夫人待我那麼好,讓我以後如何面對她呢。

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十一少勸我卻反被我拉着一起喝,我們一起喝酒一起哭,一起說了很多瘋話。

十一少回去之後,我一個人又喝了很多酒,喝醉了便睡在地上。

我變得沒有鬥志,意志消沉,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看書也不做畫,除了喝酒就是躺在床上看着房梁發獃,就這麼混混度日直到有一天楚憐薇來找我,她給我將了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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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無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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