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光影蜃樓
耳畔是熟悉的溫言細語：“師父，刺客是不能有感情的，你忘了？”
刺客的身體直直倒下，漸漸冷卻，只有眼睛還睜着，原本犀利的瞳孔里，現下一片灰敗。
回憶最後是那雙灰敗不瞑的眼睛，尹跡州的食指和拇指摩挲着，腦子裏突然一片片血紅的，像餘暉的晚霞一般，紅艷又晦朔不明！濃霧一般，兩人緊緊纏住！
只覺心中充盈着一團火氣，要殺人，要見血才能安定！
“啊！”
尹跡州受不住這長久的黑暗，開始發起狂來，忽地一縷明火相照，緊接着冰冷的刀刃割在頸側。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尹跡州的心神渙散，一個動，一個靜，自己跟自己打架似的，連解釋都說不出口。
那抹冰冷像蛇信一般，帶着禁忌誘惑，一如往日肆意斬殺的鮮血淋漓，又帶着寒噤，是深刻心底的恐懼！
“叔叔！”
清脆的聲音自黑暗中響起，明火揮散過去，是阿綾在說話。
明黃的燭光照耀着，阿綾面龐越發白凈清瘦。
“叔叔，不能殺喔，他是葉將軍要見的人。”
刀刃退下來，明火也隱身不見。黑暗重新包圍了尹跡州。只覺有人推着他的腰往前，身上衣服傳出陣陣幽香，涼涼的，沁進喉嚨里刀割一般，清醒之下，神智也慢慢回籠。
他剛才，是怎麼了？
“啊！”
像踩空了似的，尹跡州跌進了一個洞裏。
說它是洞，又整齊地像個房間，只是四壁都是沙質的。
看樣子牢固堅硬。
葉元岑端坐在案頭。
這是尹跡州第三次見葉元岑，他身形挺拔修長，但瘦，雙鬢垂了幾縷短淺的鬚髮，花白髮絲束在青銅的發冠里。
尹跡州的出現打斷了他的沉思，二人對望，實現交匯在空中。
“你竟然找到了這裏來，不怕死嗎？”
“殺了我，葉將軍並不能改變現狀。”尹跡州撫着沙壁，輕輕叩了叩，傳出悶響，“如果我沒有猜錯，先前失蹤的人和剩下的五萬大軍，都在這地底下吧？像見不得天日的老鼠一樣，昔日戰神般的葉家軍，在沙窟里躲了起來，意圖用詐死謀騙天下。”
“葉家軍已經不存在了。”
“什麼意思？”尹跡州回過頭看着葉元岑，試圖從他那一直以來就淡漠的神情里發現點兒不同。
“本將軍已經修書回京，言我軍與敵國一戰，死傷殆盡，本將軍亦戰死殉國。”
“所以，堂堂葉氏將軍，在沙窟里做縮頭烏龜？”
“呵，你與朝廷消息靈通，應該知曉朝廷已經封鎖了度陽關城門，派了十倍兵馬守衛，我葉家軍全軍覆沒，不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尹跡州嘴角勾了勾，閉着眼感受沙窟里隱隱的空氣流動，深沉，窒息，隱約的悶響。
睜開眼，尹跡州仍舊勾着淡笑：“葉將軍要不要與我合作？”
“合作什麼？”
“葉將軍手頭五萬兵馬，無論投向哪兒，都能有立足之地，而我，可以助葉將軍在錢財和糧食上無憂無慮。”
“你想要什麼呢？”
“天下首富的位置，還有二皇子的項上人頭。”
“天下首富，本將軍一武夫而已，幫不了你。”
“京城近來有個大消息，刑部傳出一代戰將葉元岑通敵叛國的證據，三日之內就判罪論處，夷滅三族！葉將軍也在這種屈辱下苟且偷生，該說是卧薪嘗膽呢，還是貪生怕死？”
“事情已經鑄就，我無法改變，你不必激將於我。”
“葉將軍就不想查清楚是誰做的？”
葉元岑瞥了眼尹跡州，意思很清楚，難道不是你們這些姦細？
尹跡州突然哈哈大笑：“非也。看來葉將軍也不是傳說中的那麼智勇雙全。我承認，我們是在偷偷傳遞消息，但通敵叛國，是上頭給你捏造的罪名。”
葉元岑眼神淡漠，似乎想到了什麼。
“我在五年前嗅到了朝廷的暗潮，或者說，從太子誕生起，朝廷的風向就悄悄變了。現在的二皇子二十二歲，及冠后封毅王，因為有丞相原無味和葉將軍你的幫助，繼續留在京城，手裏握有吏部、刑部，與蒼國一戰中，二皇子智謀超群，立了大功，開始有東宮之象，但庶出始終是庶出，老皇帝最寵的還是小兒子君故，什麼都給他安排好了，就等他成人登基。換做我是二皇子，我心裏也不平。”
“二皇子對老臣有知遇之恩。”
“即使他滅了你族也不會生怨？”
“老臣相信二皇子。”
“好個忠臣良將！為了這份知遇之恩，賠上你族人數百人姓名。為了這份知遇之恩，你甘願五萬士兵背上通敵叛國罪行。為了這份知遇之恩，你賭上度陽關乃至全國安危！好個忠臣良將！好個權衡輕重！”
“你知道些什麼？”葉元岑似乎被這一席話勸動。
“任何事，只要做了，就會有痕迹。二皇子拉幫結派，明面上是為國為民，暗地裏培養刺客組織，謀刺異己，葉將軍是正直人，不能同流合污了就遠派邊疆，再行卸磨殺驢之策。你猜你葉將軍一死，他能在蒼國那兒看到多少好處？”
“你什麼意思……”
“怎麼，不明白？我說，二皇子和蒼國勾結，買您的命呢！什麼派兵駐守度陽關，全是幌子！”
“不可能！”
“我進沙窟之前，走出了林地，到了度陽關城門樓。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葉元岑沒有問。
尹跡州自己答着：“轟隆隆的聲音，那是蒼國軍隊才有的號角，用冰寒雪地的珍稀牛角所制。我前兩年喬裝雲遊時在蒼國見過。葉將軍征戰多年，應該知曉。那號角除了鼓舞士氣，還有一套專門的傳聲語法，類似暗語。我聽到他們在吹：城門已破，速秉太子。”
“度陽關……”
“度陽關是榮彗郡門戶，往北就是望月、汝郡、泯淄，再向北，京城。以蒼國攻城拔寨的速度，你說，你們再躲幾天，禹國還剩幾畝地？”
“不！二皇子密信中說了，蒼國答應了，只要我死，就立即停戰！”
只見尹跡州眼睛發亮，嘴角弧度越擴越大：“喔，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