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血債累累
接下來的幾天尹跡州都專心致志學做飯,唯一交流的人就是穆雅籍。
但穆雅籍明顯變了個人似的,話也不常說了。
他在軍營里管登名造冊的,這幾天常常幾個營來回跑,回來飯都吃不上兩口倒頭就睡,能睡兩個時辰。
常常半夜醒來挑燈夜戰,不知道在記錄些什麼。
也就半個月時間,穆雅籍咳嗽起來,病倒了。還有個事沒有處理完,讓尹跡州替他跑趟腿。
尹跡州背着一包袱的書冊騎馬奔波。
心裏痒痒的,想着自己以後當了先鋒的威風模樣。
一不留神連人帶馬跌進巨坑。
包袱散碎,書冊連篇。
不經意瞥見的內容卻讓人心驚膽戰,身上疼痛劇烈,尹跡州抽搐起來,像心臟被人捏住了似的!
名字,全是名字!
尹跡州回營地的時候天都黑了,有人拍他肩膀說飯做的好吃。
尹跡州一身灰,清俊的臉上蒙了黃沙,像個斗敗公雞,一點兒也不神氣。
穆雅籍倚在營帳門口等他,手裏是那把缺了扇葉的黑木扇子,呼哧呼哧輕搖着。
“送到葉將軍手裏了。”
這是尹跡州第一次見葉元岑。
比想像中瘦,傳說中更老。
“進來吧,給你留了飯。”
穆雅籍能把白米飯都做得人人誇讚,炒了蘿蔔香味兒更能磨人味覺。
但那誘人的飯食沒提起尹跡州心底食慾。
“名單上的人,去哪兒了?”
“死了。”
穆雅籍語氣平淡,大喇喇倚在卧鋪邊上。
“小兵哥,以前和我睡一起的,也在上頭。但你騙我,說他調離了。”
“嗯。我誰都騙,天天騙人。”
尹跡州冷哼一聲,開始扒拉飯,直到見底才歇下來,端着空碗盤出去洗。
回來后穆雅籍已經睡了,蓋着尹跡州的衣服,眉目間是不安的緊皺。
先前葉興派發米餅說的話一語成讖,榮彗郡真的乾旱欠收,朝廷派出的糧餉隊被劫。
尹跡州為什麼知道?
大概是家書吧,尹家沒忘了有個嫡次子流落在外。積極賑災,捐了十萬兩不算,還要押運過來。
條件,大概是回程把自家少爺捎上吧。
缺糧的半月里,尹跡州每天只喝水和一個饃饃,和兄弟們去林地里打獵。
聽說蒼國集結了大量兵馬準備趁虛而入,眾人飢餓下小迎了一戰,虛實盡探。
蒼國的兵力還沒有集結完,只在外圈作騷擾,而榮彗郡叛逃百姓日漸增多。
穆雅籍倚在一棵樹下,手裏頭揚着黃沙。
“你知道這黃沙叫什麼嗎?”
“百草折。”
“它會慢慢侵蝕林地,將有水的變成缺水的,再把缺水的吸干成黃沙。沒有敵軍,榮彗郡照樣會被湮沒在一片黃沙中。朝廷派葉元岑來,不過是場算計。葉元岑個大騙子,竟然他怎麼就這麼傻呢?”
“葉將軍,自有打算吧。”
“呸。”穆雅籍啐了一口。
尹跡州毫不反感,甚至想跟着做次這個動作。
半個月的缺糧生活熬過去了,士兵除了瘦了些外沒有遭遇其他損失。
除了那些暗暗失蹤的。尹跡州在替穆雅籍記錄。他知道具體名單。
糧餉運到了,尹跡州收到了信,營地將領也知悉消息了。派人請他和穆雅籍過去。
尹跡州和穆雅籍到了主營,看到押運糧草的車上下來兩個人,一高一矮,應是主僕。矮的孩子穿着罩身斗篷,整個人為了避風沙圍得嚴嚴實實,只有一雙眼睛露出來,清澈水靈,可能旅途太累,有點獃獃木木的。
士兵在卸貨,有人朝着尹跡州圍攏過來,大呼:“少爺!”
“伏伯!”
“少爺——”伏伯長嘆,看着尹跡州的剎那眼眶就濕潤了,“真不知道這兩月你怎麼過得,看着跟瘦了十斤似的!”
“伏伯,我很好。”
三人去了主營里,這是尹跡州第二次見葉元岑。
他穿着薄薄的青衣常服,身量極高,顯得清疏。
葉元岑和軍師談着事,明明近在眼前,卻讓尹跡州覺得很遙遠。音容不可觸摸。
尹跡州迷迷糊糊站在那兒聽完,恍恍惚惚出了營帳。
忽然,瞥見了那一高一矮。小孩兒子脫下了罩衣,依偎在葉元岑身邊。
回頭看,穆雅籍正透過營帳縫兒盯着人一眨不眨,目露凶光。
“不詳。”
“喂,你瞎說什麼呢?”
“那個孩子。”
“怎麼了?”
“她的命數顯示:血債累累,不得善終!”
“人家一個孩子,你怎麼能這樣詛咒?”
尹跡州拉着穆雅籍準備回去,伏伯抹着淚跟着。
“伏伯,剛才我已經說清楚了,等仗打完再回去。你讓父親別擔心了,替我向母親問安啊!”
說著,尹跡州就要走,被軍師喚住,等再次啟程回去,身後多了一高一矮。
回到營帳,高的僕人給小孩兒鋪好床,接着被葉將軍的人帶走了。
小孩哭兮兮跟了百步,尹跡州在後頭跟着。
“叫什麼?”
“阿綾。”
名叫阿綾的小孩兒睡尹跡州旁邊的營帳,晚上吃飯實在伙房外頭,有風吹過,清清涼涼的。
尹跡州看着,阿綾頭埋得很低,有點怕穆雅籍。一般是穆雅籍吃了口飯,她才吃口飯。
穆雅籍夾了菜,她也畏畏縮縮夾下菜。全程安安靜靜,吃飯時嗆到了也細聲細氣的。
等穆雅籍吃過了,阿綾才嘆了口氣般,迅速將碗裏剩的飯吃完。
穆雅籍回頭又盯着阿綾,眼睛裏深沉得像黑色漩渦,孩子越看越心驚,最後生生憋出了淚花兒,不敢出聲,也不敢往下垂淚,就在眼眶裏打轉。
尹跡州笑了笑,收拾碗筷,起身踹了一腳穆雅籍:“看你把孩子給嚇得!”
穆雅籍走遠去吹風,一頭亂髮狂風都吹不散,像掃帚似的。
阿綾看他走遠了,才挽起袖子抹淚,自己一個人往窩裏去了。
準備睡時,穆雅籍眼睛卻清醒得發亮,他說:“我這輩子還有最後一卦,送你?”
“什麼意思?穆叔洗心革面,再也不招搖行騙了?”
穆雅籍笑了笑,瞅着旁邊營帳,裏頭有個粉嫩玉啄的小孩兒:“二十年後,你們會再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