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 魔化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二郎真君分出一縷靈識的主要目的是護住賀毓婷使她能意識清醒去輪迴。在不忘記前世因緣的情況下，她再一如既往地修鍊，修為自然日漸精進。說不定不用三世轉生，她便可以飛升仙界做個快活的仙人。然而賀毓婷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她沒有料到輪迴鏡三響長鳴是為了盅惑殘魂意識，使其渾渾噩噩地回歸六道。說不定這麼做正好給孟婆省了一點力氣，孟婆就可以少費些口舌勸這些剛從異界歸來、精神極度亢奮地殘魂灌一碗迷魂湯。
賀毓婷可不想穿進輪迴鏡，她正需要一點外力保住意識清明，這樣才能搜索體內不多的魔性並催生魂體魔化。
如果不是二郎真君一縷靈識，說不定她功虧一簣就穿過去了。
幸好、幸好！賀毓婷吐着舌頭攪動自己的魂體——她現在是太極兩儀圖。如果魂化成了一團渾沌光球，說不定她會措手無策。但她脫離軀殼后魂體竟然化成了黑白兩儀圖。這樣就很好分辨了。黑眼白魚是仙氣為主，魔性點化為眼；白眼黑魚則是魔性為主，仙璽點眼。哪一部份是魔性哪一部份是仙氣一目了然。轉化魔性瞬間變得超級簡單。
她本來就是仙人轉生。仙人是什麼？仙人是伴依大道而存的族群，對道有自己一套獨特的理解及運用。道生無極，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如今她的魂體由兩部份屬性相互衝突的仙魔二氣組合而成，為角抵之勢，因而牽生為兩儀圖。她只需要專註於白魚或者黑魚圖上，擴大其性壓制另一邊即可實現魂體的仙化或是魔化。
難怪婕希表姐說擊破九重門打破輪迴通道這件事，只有她可以做到。因為只有她的魂體兼容仙魔兩種屬性，化成了兩儀圖隨意驅動。賀毓婷緩慢但無法抵抗地飛向輪迴鏡，同時兩儀圖正以逆時針的方向緩緩轉動。普通人看不出中間的名堂，但是仙人魔族之輩，一眼就會察覺到天上的兩儀圖隨時旋轉的方向，一股黑氣漸漸漫延開來。
二郎真君站在靈祭之台上瞳孔一縮。情急之下，他甚至忘了意念傳音，直接扯開嗓門咆哮：“賀毓婷！”
“你想幹什麼！”
魂球狀的賀毓婷撇撇嘴：我想幹什麼？這不是一看就知道了嗎？她又暗暗反駁：不是想幹什麼，而是正在幹什麼！
兩儀圖上，化為黑色魔氣圖中白魚眼仙璽在主人有意識的壓制下漸漸縮小，光芒黯淡。同樣，以仙氣為主白魚圖裏，黑色魔眼正在擴大，幾乎佔據了白魚二分之一的半身。這個時候兩儀圖不再是兩儀圖，而是一張先天渾沌太極圖。淡淡一縷仙氣如同黑夜裏旋轉閃爍的燈塔之光，昧而不滅，始終持有一點元芒。
二郎真君氣壞了。他為她費盡了多大的力氣才騙來仙璽又助她煉入魂體，就是為了消除她魂體中殘留的魔性，使仙魂不滅。結果她現在飛升之際，竟然意圖自己掐滅仙魂，轉化為魔體。
魔性顛狂而且自私，與大道背道而馳。魔性一旦附着於殘魂之上，絕不會在乎魂魄的完整性，魔性要的只是一個意識、宿主，魔族尋找的是讓它們貪圖享樂能尋求刺激的容器。哪怕這個容器成了共生半身，不積極維護的後果是一起魂飛魄散消彌於無形，魔族也義無反顧。若是賀毓婷化為天魔之後飛升出去，別說補充魂力修道升仙，她不把自己玩死就已經是絕對萬幸的事情。
二郎真君雙目赤紅，他換上仙鎧提起長槍不顧一切地往天上沖。輪迴鏡中嗡聲長鳴，猶如一聲拒絕的嘆息；看不見的力量象巨人的大手般擋住他飛天之勢。無論他如何衝撞，周勢煞氣如何銳利如刀，毫無縫隙的氣牆都橫擋在他面前，甚至一股柔柔的力道反推回來，將他生生推離九重門與輪迴鏡間建立起來的透明通道。二郎真君從未象現在這樣後悔過，他曾經絕望過，現在又一次感受到絕望在心中漫延。一絲血痕溢出他的嘴角。
“賀毓婷！”這是他今天第二次連名帶姓地咆哮。
天上一片黝黑的太極圖微微一抖，眨眼間幻化成一條黑色的人影。她沒有出聲，黑漆漆的面上也找不到她的五官。但是二郎真君直覺她正在凝視自己，彷彿永遠也看不夠似地凝視着。不要……千萬不要……二郎真君呻吟，親眼目睹他親手送走的女人正不受控制地被牽引，飄向輪迴鏡、飄向他親手為她打造出來的絕途末路。她和他的距離越來越遠，卻和輪迴鏡的距離越拉越近，近到鏡面上已經可以倒映出一條小小的苗條背影。如果穿過了輪迴鏡，一切都不可挽回。而這一次，是他親手造成的失誤。
又一次失誤。
這也是最後一次失誤。
上次野外BOSS戰里發現傷痕纍纍的她時，他精氣血逆流噴出一口精血。而這一次，靈魂彷彿在體內碎成了渣，連血都凝固了。如果……二郎真君睚眥迸裂地仰望，內心深處則有一個細細的聲音極其冷靜地訴說：如果她註定要魂消道殞，那這個殘魂界、靈脈、輪迴鏡還有近千條殘魂他都不要了，連他自己一起都拿去給她陪葬吧。反正以後也看不見她了——這種認知象電流一樣劃過二郎真君的身體，他罕見地渾身顫慄起來，幾乎從半空中墜下去。
“回來！”就連自己也沒察覺到，他的聲音里已經帶着一絲乞求。“回來，不要走！”
與其讓她孤孤單單地在六道里魂消道殞，還不如強行留下她，抱着她，看她在懷裏漸漸消失。既然已經為她作出過那麼多的犧牲，那麼再犧牲一些時間又有什麼關係？既然註定要魂飛魄散，那這一次就一起走吧。
但求生不同衾死同穴。
二郎真君咬牙，強行提起一身仙力運轉。高速轉動起來的仙力象火焰一樣把他的身體、魂魄都燒得生疼，但疼痛只是一種代價，取而代之的是他再一次獲得了無限磅礴的力量，浩潮仙力無形地鋪散開來，驚動了青山裡蜇伏的無數神獸魔物。整個天地都為之顫抖。二郎真君的目標是輪迴鏡。輪迴鏡雖然是他的本命法寶，具備小輪迴門的神通，但是被強行破壞的話，就再也不能將任何殘魂帶離殘魂界。自然，這種靈物法寶不可能被一般的神通破壞，必須以命相搏——
二郎真君剛剛提起長槍，神情突然一滯。他看見天上的賀毓婷同樣也在運用神通。只是他運用的是仙法神通，而她則運用了天魔神通——天魔噬魂釘。無數綴着黑焰尾羽的魂釘群起蜂鳴，尖端均朝向他——
呵。
二郎真君苦澀發笑，猜想賀毓婷已經徹底魔化、認不出人了。現在的她應該極度渴望鮮血，而他卻是眼前唯一的活物……二郎真君釋然，手一松放開了長槍。那柄曾伴他數千年，殺過無數仙魔的兵器從空中落下去，倒插在第九重金門旁，槍頭上的紅纓迎風翻飛。他又褪下鎧甲，露出一身玄色袍衫。
這樣就好。殺了他，輪迴鏡自然受損，無法再將實力強勁的天魔拖入輪迴。
只是他一死，這個世界也會跟着崩潰，留在這裏的一切生靈殘魂都將歸於虛無。不過生食了他血肉的賀毓婷卻有機會能掙脫出去。憑藉數不清的天魔噬魂釘附體，還有雖然被魔化但仍然集聚仙界氣運的仙璽鎮魂，賀毓婷完全能從破碎的空間裂縫裏鑽出去落入六道。這也算是實現了他的心愿——不求生同衾，但求死同穴；他會化為她的血肉，以她的魔體為穴，與她生死不相離。二郎真君展開雙臂，淡然看向上方那一道因為距離太遠而微微泛灰的黑影。
輪迴鏡下，風雲變色。
“過來，婷。”
千千萬萬黑焰噬魂釘呼嘯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