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起亂
“西琳。”
顧扶威突然叫了她一聲,西琳警醒的收回目光,盯着腳下踩出的兩個印子。
等了半響,沒等到顧扶威的后話,她小心翼翼的抬頭。
“西琳,如果換做是你,你會原諒我么?”
男人站在風裏,額間的璞玉未經打磨,通透卻又暗淡的垂在他眉間。
如他的眼眸一樣,似看見了未來,卻絲毫沒有神采。
“屬......屬下......”西琳覺得僭越,不敢答。
“無妨,你說。”
西琳趕緊低頭抱拳:“殿下亦是無奈之舉,離姑娘善解人意,胸懷大愛,必能體諒殿下。”
“我是問你,若作為一個女人......”話沒說完,看着西琳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自己就停了話語。
他無奈的笑了笑,“罷了,你下去吧。”
“是。”
............
在祁水的日子過得又快又艱難。
離盞有了出宮令牌,每日都會去大月寺走訪一番。提取的病毒樣本一一保存在紅手鐲里,日復一日的重複着觀察、試藥的過程。
然而,上天似乎並不想給她太多的時間,潛伏在祁水民間的瘟疫突然像冒豆子似的爆發開來。
起先是在東城發現了兩人,被迅速隔離進了大月寺,但第二天,五人,第三天十人……短短十天時間,全城就爆發了兩百來例。
離盞還記得祁水直督捧着冊子,顫顫巍巍將所有病人檔案呈上去的那一刻,罕見的,顧扶威的臉變得鐵青。直督再從璇璣殿出來時,滿頭冷汗像是從水裏撈起來的,進了甬道就被冷風吹成了冰晶,遠遠看着像兩鬢生了白毛,一夜老了十歲。
大月寺已經人滿為患,裝不下那麼多病人,這些人就只能圈在城中一隅,派專人照管,士兵嚴防。
可在這時候,誰人再願被隔離起來?
大家都知道,之前送進大月寺的人,一直就沒出來過。倒是有傳言,大月寺每到夜半三更,都會有一輛蓋着草席的屍車從寺廟後門出來,一直往雪山而去。
城中流言四起,人心動搖,若非天女還在,只怕已經失控。
與日俱增的患病數目,讓離盞嗅到了一場大亂的瀕死氣息。她只能同時間賽跑,起早貪黑,披星戴月,衣帶漸寬。
“小姐,辰時了,康寧該來送早飯了。”一臉質樸的少女坐在冰冷冷的手術台上,手裏拿着一件精美無匹的白絲蓮裙,正一針一針的改縫着尺寸。
離盞仿若未聞。“另外一個給我看看。”
隨着離盞吩咐,穿着小號無菌服的淼淼從一排排的培養皿中取出一個,小心翼翼的捧上。
離盞接過來處理。
巧兒勸說不動,愁得發慌。“康寧要是發現小姐不在紫菱宮中,又該拿那些規矩戒律出來說事了。最近人心動蕩,下頭的人一個個的盯着小姐.........”
說到這處,巧兒狠狠的咬了咬牙,“小姐前兒個夜裏一直在手鐲里做事,正趕上那精絕夫人派人送羊羹過來暖身,宮裏人四處都尋不着小姐,還告到了殿下那邊去。想想都心有餘悸,不知那精絕夫人安的是什麼心,竟屢次三番了來示好。得虧殿下幫你圓了個場,說你人在變楦閣那邊,人已經找着了,這才罷了。”
巧兒放下針線,回頭道:“那個精絕夫人心思深得很,得好好防着,阿木身手不錯,奴婢讓她去門口守着,精絕夫人再來,好趕在下人通報之前提前知曉才好。這也算一舉兩得,既防着精絕夫人,還可以把阿木支開,免得她知曉咱們的秘密。”
“不過就算那事兒殿下幫小姐打了圓場,奴婢也總覺得不對勁兒,咱們宮裏的下人這陣子老是私下裏圍在一處唧唧歪歪的,看小姐的眼神也變得甚是怪異……奴婢想偷聽,又不懂他們的語言,可看他們賊眉鼠眼的,想必也不是什麼好話!呸!”
“好了,我省得,弄完最後一個,就出去了。”離盞凝着眉頭打斷了巧兒的話,巧兒也就不再說什麼。
離盞收拾好了設備,脫下防護服,拿着記錄冊子出了手鐲。
她坐在桌邊,翻看着厚厚的一打記錄冊子,毫無頭緒可言。
這病毒就像是鋼打的,鐵鑄的一樣,什麼葯都不奏效。
近來用糖皮質激素實驗,發現糖皮質激素倒是能維穩一下,但也僅僅只是維穩而已,治標不治本,根本無法阻礙病毒的繁殖。
熬夜的疲憊感席捲而來,離盞上下眼皮子忍不住的打架。
“小姐,要不先換了衣裳睡一會兒,大月寺就別去了。”
離盞搖頭,“越近年關死得人越多,再不想出點法子來,恐怕這個年是過不下去了。”
“話雖是這樣講,可小姐已經儘力了。”巧兒一口咬斷絲線,將改好的衣裳拿在離盞身上比對,“瞧小姐瘦的,一月不到,這件絲裙就改了三次,總算是又合身了。雖說事在人為,但奴婢覺得,有些事情真的要看天命。小姐不也常講,大夫不是萬能,不是所有病都能看得好。凡事咱們都要看開些,多為自己想想。等事情有了了結,咱們還是回京城去。京城的老百姓不也受着苦嘛?行善行善,哪裏都行,咱們回京城,仍舊可以行小姐你的仁醫仁術。”
巧兒的話不無道理,可入了離盞的耳朵里,她想的不僅是拯救蒼生替自己贖罪,還有一樣最掛心的,便是那道黑沉沉的身影。
無論如何,她都會竭盡全力的幫他解決瘟疫的問題。
“去打盆溫水來,我洗把臉清醒清醒。”
巧兒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正要推門出去招人打水,不想門自己開了。阿木大步跨進來,“唰”的一聲拉下袍帽,徑直去桌上拿碗倒茶。
巧兒盯着地上的一灘帶着水漬的白絨道:“哎呀阿木,你怎忘了把雪拍落再卸袍帽,這下可好,地毯要濕了!”
巧兒一邊急呼,一邊抽了絹子去拾雪,但依着顧扶威的吩咐,紫菱宮中的地龍是一刻也不曾斷過的,那麼厚的一團雪,沾着暖融融的地毯,頃刻就化了。
巧兒惋惜得站直了身子,瞪着正在喝水的阿木。“你今日怎麼毛毛躁躁的,以前可不這樣。”
阿木咕咚咕咚,一口咽下了整碗水,轉身要往屏里去,離盞叫住她。
“怎麼了阿木?”
阿木定住,猶豫了一會兒轉過身來,鵝黃的鹿皮小裙在翹靴上晃了一下。
“今日睡不着,天不亮就醒了,去守門的時候,見甬道里來了大大小小的官員,往璇璣殿去,隨後又看見君王出宮了。”
離盞神情凝重。“殿下素愛晚起,半夜出宮倒是從未有過的事。你可有去打聽打聽究竟為了什麼?”
“說是隔離在城東的那些病患連夜裏殺了巡夜士兵,跑了。”
這話差點驚掉了巧兒的下巴,嘴上說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瘟疫這事兒管了這麼久,哪有不上心的道理。
巧兒頓時六神無主,轉頭朝離盞望去。
這裏最傷心的人就應該是她!
冒着被傳染的危險,沒日沒夜的操忙,儘管知道什麼葯都不會起效,可病患有個急呼難喘,她還是照樣去看。
她用盡耐心,誠心,日日安撫,沒想到這些病患竟扭頭就跑了!
“他們良心被狗吃了!”
離盞臉上泛起一絲苦笑。“跑了幾人?”
“大約數百。”
離盞眼裏迅速的隴上一層灰霍,神情凝重得不能再凝重。
阿木看了她一眼,又道,“當然,我也是道聽途說,畢竟從未出宮,也不知真假。”
“出宮。”
“什麼?”巧兒和阿木同時望住她。
“我說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