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各懷心事
當趙遠樵還在為前方的道路而迷茫之時，殊不知，百里之外的山巒中，凌諾伊及嬋娉公主等一行人依舊行進在石洞之中。
接連幾日下來，所有人都倍感疲累，即使這裏遠離活死人，即使這裏再安全，但是面對暗無天日的長長的通道，究竟何時才是個頭。
洞中雖有些潮濕，相對於外面的高溫而言已經很舒適了，但疲倦和內心的不安帶走了所有舒適之感，悶出的汗水緊貼着皮膚，黏答答地很不舒爽。
始終走不到盡頭的通道，將所有人的耐心消磨殆盡。
“凌老頭，你應該讓我們多帶點水進來！”
李成茂不滿地嘀咕着，疲憊的聲音在洞穴之中回蕩，他的喉頭蠕動着。
“還有食物！吃的東西，媽的，老子餓死了。”
原本以為踏入石洞之中就脫離危險了，但是如果道路再這樣無窮無盡下去，食物和水總有用完的時候，到那時，李成茂覺得自己即使沒被活死人咬死，也會被活活餓死或者渴死，後者的下場似乎更慘。
於是李成茂再次後悔起來，當初自己是如何想不開，非要脫離皇城，追逐自己內心中躁動的自由呢，況且跟着這死老道，要逃又不是沒有辦法！每次騷亂髮生的時候自己都可以趁亂跑了……現在也就不用遭這份罪了！
但自己為何遲遲不走呢。
當身體誠實的轉頭看向了公主輪宮時，李成茂找到了原因。
“死老頭！”李成茂嘟囔着，索性將錯就錯。
凌諾伊撇着嘴看了他一眼，並沒有接過話，老道此時沒心思管李成茂的抱怨，他正在思考一個問題。
除了歐陽老商人，沒人能夠確切的知道，這裏是不是一個陷阱。
但那時他們沒有選擇——當不得以來到這個洞穴之前……死亡從未如此逼近，而地獄亦沒有如此真實過。
只是一連數天岩洞裏的穿梭，隔絕陽光，缺乏水源和食物，自己修行的緣故還算的上鎮定，那其他人呢，再這麼走下去非瘋了不可！
凌諾伊觀察到，除了歐陽老者，每個人都在崩潰的邊緣，岩洞兩側的長明燈如同地獄之火，散發著幽暗的光芒，伴隨着眾人走動帶動的流動的空氣，使得它一顫一顫地跳躍着，如同在跳着死神的舞蹈。
它指向的彼端遙遠而無極，但就算到達彼端，那裏究竟是什麼？地獄嗎？那裏通向的地方還會有活死人嗎？或者比活死人更恐怖的——活着的人佈下的陰謀？
凌諾伊打心底地盼望歐陽老者沒有騙自己。
“他畢竟還想活下去，不是嗎？”
凌諾伊從老頭的眼睛裏看出，貪心的老商人還不想死，既然他不想死，那麼指引的道路必然不會是通往地獄的死路。
一切尚未可知，或許自己也在深洞中迷失了自己，於是他安慰自己。
“死老頭……死老頭！你為何沒算到我們有此一劫，多帶食物水源來，渴死我了……”
“你該省省力氣了！保存體力，隨意嚷嚷只會讓你更難受！”
……
這樣無謂的對話有持續了很久。
暗無天日的山洞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只能憑着時間的流逝來判斷的時間並不准確。
大概是過了三天的時間吧，已經有四個英勇的兵士死去了。
凌諾伊已經不記得他們的臉了，漆黑的地洞內僅有的光線不足以讓他看清他們的長相。但是他能準確地知道，他們還年輕。
即使如此，凌諾伊也沒有心思為他們而痛心悼念。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當下的問題是如何走出這個始終沒有盡頭的石洞。
或許，他根本無心記得本應知曉的逝者之樣貌，自從那日漆黑一片之中蛟龍誕生——不知從哪裏弄來的卵。
當它從崑崙奴少年的雙手間孵化而出時，他甚至不再記得自己一路記數的時間，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轉向了小蛟龍。
但是奇怪的是，那隻蛟龍像認準了自己的母親一樣，整日盤踞在黑孩子的肩上，顯得甚是親昵。
凌諾伊經常性地都會不自覺地望向小黑奴肩上的蛟龍，然後陷入沉思。
這小黑奴是怎麼到龍蛋的？當時只有自己從巨龍的魔爪中逃了出來啊！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那個流淌着貴胄血脈的妓女之子，那個結巴的孩子沒有死，反而因禍得福得到了龍蛋，但是現在在隊伍中並沒有小結巴的蹤影，龍蛋又怎麼會輾轉到了柯桑的手中？
自己千辛萬苦所謀划之事，到最後為他人做了嫁衣，龍已經認主便不能再改了吧……
好在凌諾伊並不不失望，正如師祖告訴自己，該是自己的便會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強求也沒用。或許，自己註定與這個龍蛋無緣吧！
“老頭……我快受不了了……”
“我們還有多久能出去！多久！”
李成茂可沒有凌諾伊的釋然心境，但是越來越不確定的前途，身心的疲憊，讓他的忍耐終於爆發。
他右手蠻橫地拽着歐陽老者的衣襟猛烈地搖晃着，左手舉着長劍抵在老商賈的脖子前，試圖將真相從老人那質地昂貴的蠶絲長衣中盡數抖出。
那抵着老商賈的長劍即使還未出鞘，也能讓人感覺到那一股森然之感。
然而老者似乎無懼自己面前那隨時會出鞘的長劍，只是促狹地微笑着，皺紋深刻的眼睛目光流轉。
“還有一天，至多一天，將軍還需忍耐！”
老商賈誠懇地說道。捻起下巴鬍鬚的手如同撥弄算珠。
“一日前你就說還有一天，現在都幾天了。”對於這敷衍的託詞，李成茂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一天，又是一天，即使這裏沒有白晝與黑夜，但是對於時間的流逝，他還是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的，明顯自己等人走了已經不知道多少個一天了！
不耐煩的他將手中的劍更是抵進了幾分，伴隨着一個輕晃，手中的長劍露出
了森然的白光，一小截冰冷的劍刃靠近老商賈的脖子，進行着親密接觸。
“冷靜！大人冷靜！這次老朽不會絕對算錯了，我發誓！”
感受着脖頸之處傳來的冰涼之感，老商賈臉上促狹的笑容瞬間有些僵住，慌忙制止着李成茂，生怕他一個手抖就此奪去自己的小命。
李成茂最終還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殺心，畢竟自己等人還要靠面前的這個老頭出去。
他最終收回了手中的劍，冷哼一聲：“但願如此！”
老商賈捏了一把虛汗，低頭伸手理了理被李成茂揪皺的衣襟，吁了一口氣，臉上重新恢復了那慈祥的笑容，彷彿之前的就是一場小玩鬧一般。
但李成茂可沒有那麼快熄滅了自己的怒火，他只能讓自己遠離老商賈等人，免得一時間難以忍住直接將老商賈胖揍一頓。
同時，如果前方出現光亮，自己也能最快發現，他已經受夠這種躲躲藏藏暗無天日的日子了！
他一邊走着，一邊暴跳如雷地咒罵著，從他所認識過的所有神靈到這個老商人，又從老商人罵到了南漢的皇帝……
惡毒的咒罵，李成茂可不管他所罵的人是誰的父皇，誰的主君，誰供奉的神明。
好在本該是體現立場的時候，或許是疲憊和飢餓，沒有任何一位跟從的南漢士兵對咒罵提出異議，他們都低着頭沉默前行，甚至連嬋娉公主也是沉默的。
而扎昆這個巨人本就生性冷漠，任憑李成茂的咒罵，他始終毫不例外地置之於事外。所以，此刻也沒有人知道扎昆的心中到底在想着什麼？他真的毫無怨言嗎？
“說不定李成茂只是把黑巨人沉默之下的心聲說出呢？”
凌諾伊觀察着眾人的反應后，玩味的想到，只是洞中水滴下落的一聲滴答，忽然間一個不經意的細節讓他警覺。
只是那自居心存南漢，心繫公主的南國道士，卻也跟着黑巨人一起無視侮辱。
而這個叫做秦明的傢伙自從蛟龍出世之後，便收起了對自己無理而輕慢的笑容，轉而更多的和黑人侍童柯桑在一起，幫助醫治黑人孩子不願放棄的重傷女孩兒。但凌諾伊知道，他也是藉機觀察着那隻年幼的蛟龍。
由此看來秦明此前的輕慢和譏笑，多半是和這隻龍有關，他早已知曉龍蛋，或許這個龍蛋出現在柯桑的手中就是和他有一定的聯繫。但他遲遲不說，將自己蒙在鼓裏。
然而凌諾伊知道他不必去問秦明任何細節，因為這個人的野心會讓他忠實地保密於能屬於他的利益。
此人必有可疑！凌諾伊警惕的想到……
當凌諾伊終有所悟時，只有李成茂的罵聲還在繼續。
顯然南漢眾人的沉默並未換回李成茂的平復，從南漢的皇帝再到死去的廢太子齊昌王，惱怒的李成茂又逐一罵了個遍，從虛偽到肥豬，從事實到謠言，莽漢罵人的文采比想像中的要精絕，李成茂聲情並茂地抒發著內心的不滿。
凌諾伊不得不從關於龍的糾纏思緒中抽離，好在公主決定處決李成茂之前，保住他的命。
他警覺地看到扎昆，巨漢的表情如同是在行走中沉睡，但是那真的是沉睡嗎，如果是忍耐呢……
總之還是近唐這位三皇子的命要緊吧，他不知輕重，自己不能不老持沉重呀。
於是凌諾伊躬身來到公主的車轅前。
“殿下，恕屬下軍士無理，我這就去讓他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