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要見松贊干布了
連着幾日,我直催着素清。瘋狂的趕路。
白天的勞累,仍不足以消除我夜晚的悲痛。
每當自己一靜下來,腦海中不自覺的就浮現出了那夜寺院中,駱賓王絕塵而去的畫面。
那個傷痛惆悵的夢境中,他的身影漸遠漸消,沒有回頭,沒有停頓,終是放下了!我的淚,如繁花般已凋謝,如枯葉般已歸塵,所有的情愛都將如雲煙般散去,再也留不下半點印痕。我軟軟的斜kao於素清為我租的馬車上,獃獃的聽着車外馬兒的得得聲,思緒早已如那晚間的炊煙,支離破碎。
從今以後,不再相見!
從今以後,不再相見!
不再相見!不再相見!……
從今往後蕭郎與我終成了路人……
這一刻,我才傻傻地明白,人世間的情愛對我來說終是奢望……
我的命運早已註定,上天給了我一個公主的榮耀,卻剝奪了我愛的權利!我無從選擇。也無從反抗,因為文成——文成公主,是中興大唐的公主!是承載大唐百姓命運的公主!是大唐吐蕃永結晉好的和平相處的公主!
輾輾轉轉,睡睡醒醒,卻是沒有一日,我的心能平靜下來。直到素清一聲:“公主,再有一日的功夫,我們便能到了,今日不如找個客棧歇了吧?”我怔了怔,不枉我幾日不要命的奔波,終是到了啊!雖說晚了幾天,但比起預想的時間,還是早了許多啊。
我搖了搖頭:“不,素清,我們繼續走,不要停。我只怕,我一停下來,就再也起不來了。”最後這句,我卻是喃喃着對自己輕語。
素清擔心的看了看我,只得道:“好吧。公主這樣做,只願那贊普能真心愛護公主。”
“真心愛護?”我茫然抬頭,目光飄向無邊無際的天空。
恍惚中,彷彿又看見了受傷的北有,他落寞的話語猶在耳邊回蕩:“公主,仍可李代桃僵,本相全當不知。”
北有悲痛的眸子如一把利劍,直直的刺進了我的心房。我不想,也不敢去想,為什麼這種刺痛,就如駱賓王離去一般,也深深的埋進了我的心中?
如果說,為了歷史,為了已失去的愛,我能做好文成公主。可是,我能做好吐蕃的王妃嗎?我能做好他眾多妻子中的一名嗎?
“北有……”我輕喚出聲。素清坐在車前馬上,聽到我的話,忽的轉頭,見我眸子獃滯,期期艾艾的道:“公主,左相雖是為了公主受傷,可是,作為臣子,他這麼做也是應該的,公主不應再為他擔心。”
我苦笑道:“你不明白的。”
想來是因為沒有了再去愛人的心情,腳踝上的毒線竟有些顯淡了,我的心情也由剛開始的恐懼,到現在的漠然。我心裏明白。我的時間不多了,只有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我作為一個公主的職責,才不枉太宗的重託,更不枉駱賓王的選擇。
素清自然不知我中毒,更不會明白我的心情,然而見我拼了命的趕路,雖是極力護着我的身子,卻也是對我的舉動起了疑惑,只是她不善表達,很多話語,皆是在詫異的目光中,默默的服從着。
想來在派她來之前,李承乾已是與她說了利害關係,大唐與吐蕃的關係好壞,全在文成公主一人身上,是以公主不能出事,而公主與吐蕃贊普更不能有事。
於是,快速前進,是我與素清共同的想法。
第二日晚間,我們終於抵達了柏海。
江夏王與明珠他們早早就得了消息,我們還離營地遠遠的,就看見了他們幾個。小玉先是撲了上來:“公主……”語聲哽咽,竟是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了。
我也熱淚盈眶,安撫的拍着她:“好了,我回來了。”明珠上前與小玉一起扶了我,江夏王見我確是無大礙,不由得長舒了口氣:“還好公主沒事。”
小玉把手裏的包裹打了開,一邊道:“公主。讓奴婢為公主換衣。”說罷把一件外衫抖了開,素清一怔:“這不是公主的衣服啊。”
我仔細一瞧,確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侍女服飾。江夏王立即解釋:“我們剛到這裏,那贊普的迎親隊伍就抵達了,本來下官還準備說辭推遲與贊普的會面,卻不想那贊普除了讓大相來問候了一聲,竟是再無動靜了。”
明珠頻頻點頭:“是啊,不僅這樣,大相還以長途跋涉軍士勞累為由,在公主帳外又加派了好多吐蕃的兵士,讓公主與兵士好好休息。現下,李大人好不容易才拖了身,又怕人多了吐蕃起疑,這才只帶了我們幾個。”
我與素清這才注意到,除了江夏王、明珠與小玉外,竟是只有兩個侍衛跟着了。
小玉與我弄好了衣衫,又拿了一頂斗笠戴在了我的頭上。江夏王又吩咐素清,把我們的馬車與來時送親的隊伍放於一處。此時時間已不早了,我深知一旦泄lou出我的行蹤,將又會是一場不必要的麻煩。便默默的跟了他們在後,一起朝主帳走去。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剛到帳外,一拔吐蕃士兵就攔住了:“李大人?”
江夏王咳嗽了一聲。緩聲道:“本官有事找公主,你們忙去吧。”說罷一擺手,明珠與小玉匆匆的跟了上去,明珠一邊走,一邊還不忘拉了我的衣袖。
“且慢!”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的叫住了明珠,“明珠姑娘。”
驚的明珠一個激凌,待看到來人後,更是吃驚不小:“提木?”
我從斗笠底下偷偷的望去,果見北有身邊的近侍提木,一身暗青色的勁裝,眼中有掩飾不住的焦急與疑惑。臉色卻是出奇的平靜,目光從江夏王等人身上巡過,問話時已是直直的盯了明珠,直到明珠張大了嘴看着他時,他的目光這才毫不掩飾的落在了我的身上:“公主深居宮中,錦衣玉食,大唐皇帝更是愛若珍寶,如今卻是頂風冒雪的艱苦跋涉,公主她,可還吃得消?”
江夏王看到提木,也是驚訝,剛要問,小玉嘴快,搶先問道:“公主自有我們照顧,你不用擔心。我且問你,你怎麼會在這裏?難道左相也隨贊普來了嗎?”
提木卻答非所問:“既是如此,為何你們都在外邊?現在誰在公主身邊侍候?”
小玉不滿了,提高了音:“喂,你還沒回答我呢。”江夏王輕咳了聲,道:“好了,我們快回去吧,一會公主醒了,會責怪的。”眾人這才醒悟,忙忙的隨着江夏王向帳內趕去。
提木卻也不再吱聲了,直到我們都進去了,才聽到他對走在最後的明珠喚道:“明珠姑娘,可否留步?”此時明珠已是一腳踏進了帳內,聽到這句話,抬頭詢問似的看向了我。
我見她眸中急切,竟是驚喜交加的表情,心下明了,微微的笑着點了點頭,明珠的臉忽的就紅了起來,對我感激的福了福,忙忙的又出去了。
小玉在身後輕呸道:“直是不知羞,白日裏時時念着他,晚上還要再去會他。”說完自覺多嘴了。又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江夏王捋着鬍鬚不緊不慢的道:“看來明珠是對提木動了心,倘若那提木也如她心思一般,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啊。”
素清皺眉:“公主,那提木怎會在此?難道左相真的也在此處?”江夏王不禁也攏了眉頭:“如果左相真在此地,那可就有些不妙了。”說完古怪的看着我。
“如果左相不在此處,那才真真的不妙呢。”心裏這樣想着,嘴上卻道:“等明珠回來,你們一問便知。”素清不再多話,吩咐了外邊準備熱水,江夏王囑託了幾句,回了自己的帳子。
連日來的奔波,再加上心情的陰鬱,使得我一看到那澡盆里清澈晶亮的溫水,想也沒想就急急的鑽了進去,一觸到水,立即舒服的呻吟了聲。小玉抿嘴一笑,繞到我身後細細的洗着我的長發,素清早就站到了帳門口,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浸泡在熱水中的疲憊身體總算有了些須活意,緊繃了幾天的神經也慢慢放鬆下來,意識開始變得恍恍惚惚。
朦朧間,聽得小玉輕聲問道:“明珠姐,提木找你說了什麼?”
只聽明珠微微的嘆了口氣,語氣有些失望:“也沒什麼,只是問我一些有關公主的事。”
小玉可不滿了,輕笑着羞她:“怎麼?沒有與你多說些情話?”沒聽見明珠答話,倒是素清接了話頭:“好了,就別笑她了,快說說他都問了公主些什麼?”
“那提木也真奇怪,先開始還只是問一些公主身體心情如何的話,待得後來,竟是問一些不着邊際的話。”“什麼話?”素清追問着。
“他問我公主可問起過左相的傷和贊普的事,我答不曾,他就有些失望了,說公主當真是鐵石心腸。又問公主可是自己催着要趕來這裏的,我說公主為了能早日到達這裏,沒日沒夜的趕路,全然不顧自己的身體。他這才有些舒了口氣,卻又忽的像是想起什麼,緊張的問了我一句,公主可還是原來的公主?”
“他問的這是什麼話?”不待明珠說完,小玉就生氣的嚷道,“難道公主還有假不成?”我們一路上所發生的事,只有少數人知道,再加上李承乾的安置,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再去提,小玉自是不知這中間的詳情。
素清只問:“左相可是也到了此處?”明珠一頓,有些歉意的道:“我,我忘了問了……”
我實在是困極了,也未再細聽她們又說了些什麼,只知道被她們輕柔的攙出了澡盆,又被輕柔的置在了床鋪上。
想是累極了,竟是沒再做夢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嘈雜的人聲在耳邊亂個不停,攪得我再也睡不下了,我有些生氣,猛的睜開了眼:“吵什麼吵?”
帳內霎時靜了下來,只見床前立着眉目焦急卻故作鎮定的江夏王,明珠捧了一個碗俯在床尾,小玉緊挨着她跪在我床邊,俱是神情緊張的望着我,我詫異的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立即小玉就撲了上來哭叫道:“公主,公主,公主你總算醒了。”明珠忙忙的過來扶了我慢慢的坐了起來,一邊讓我漱了口,一邊低斥小玉:“哭什麼,還不快去弄些吃的。”小玉這才反應過,就着袖子擦了淚,見我拿眼笑她,不禁破涕為笑。
江夏王鬆了口氣,看着小玉跑了出去:“沒有一點規矩,公主也太寵着她們了。”我剛要答話,素清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李大人,提木過來傳話,說贊普要來探公主的病情。”她一面說一面已轉過了屏風,看到我,面上一喜:“公主醒了?”
江夏王聽到她的話,追問道:“你說什麼?贊普要來?”素清點頭:“有什麼不對嗎?”
江夏王回頭看了我一眼,沉吟道:“這不合乎規矩!”
不管合不合規矩,我此刻都是不願他來的,雖然知道終有那麼一天,他會不容拒絕的站在我面前,可是我能接受一個三妻四妾的君王嗎?
嘴上卻問道:“李大人何出此言?”
“我們的送親隊伍與他吐蕃的贊普早已在此歇寨,按理說,這贊普早早的就該lou面為公主接風,雖說前幾日公主不在下官也不願贊普提出接風,可是如今公主已安全到達,再拖對公主的名聲會不利的。”江夏王說了一大堆,還沒說到重點,明珠急得接過了話頭:“我明白了,贊普接應公主應該昭告天下臣民,以此來表示吐蕃對大唐的恭敬,和贊普對公主的情義。如今名份還未定,贊普就不應私自前來,我說的可對呀李大人?”
江夏王又捋了捋他的鬍子,正色道:“不錯。於公,這對大唐是不敬;於私,對公主是不利。於理……”
我的頭有些大了,禁不住撫額低嘆:“李大人,本公主受教了。”明珠會意,揚聲對素清道:“公主有話,不見贊普。”
素清點頭,轉身對守在帳門邊的幾個侍女吩咐:“你們可聽清了,公主不見贊普,快去傳話。”她話音剛落,一個侍女躬身剛要應答,忽聽外邊整齊有序的喊聲:“贊普!”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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