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永別
當我被珠兒用刀架着脖子出現在禪房前時。眾人俱是大驚。
李承乾叫道:“文成?”他剛剛從我那出來,又怎麼會想到我會落入珠兒之手,辯機本是正焦急的望着禪堂,聽到李承乾的聲音,回過頭來看到我們,也是大吃一驚:“公主?”忙對李承乾叫道:“公子,快救公主!”
李承乾早在他叫之前,已喚了侍衛正虎視眈眈的盯着珠兒與林如如,只等他一聲令下,便要過來似的,可是有我在她們手上,李承乾當然不敢下令了。珠兒禁不住得意的笑了:“好啊,大家都在這裏,正好有一出好戲要你們看。”
相比之下,北有就顯得安靜多了。從我們進來那一刻,他就默不出聲。
林如如先是請罪:“李公子不要怪我,我是為了觀光才不得不如此。”
李承乾皺了眉:“果然是你!駱兄不會原諒你的。”
林如如忽然激動起來:“我就是為了觀光以後不後悔,只有公主才能阻止他,只有公主才能救他,他不會怪我的。”
李承乾大笑:“救他?”林如如吃驚的看着他,李承乾不等她問。就又道:“你以為駱兄是被逼的嗎?”
“難道不是嗎?本來皇上下的旨意是要觀光擇女完婚,而如今吐蕃使臣一來,觀光卻得遁入空門,這難道不是皇上為了堵天下人的口,而要改變主意讓觀光出家嗎?”
“你錯了,皇上只下了一道旨,便是要駱兄完婚。而吐蕃也只提了一個條件,也是為駱兄請婚。沒有人逼駱兄出家的。”
“沒有人逼他?你胡說。”林如如顯然是不相信李承乾的話。
我更是焦急:“大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承乾嘆了口氣:“其實早在文成出長安前往吐蕃和親時,駱兄就已做了決定,只是因為我與文成不斷的出事,駱兄這才一再的推后,時至今日,玄奘大師認為不能再拖了,這才特別交代辯機和尚,前來為師兄剃度,以求早日拖得圓滿。”辯機念了聲佛:“李公子說得是,小僧此次來確是奉了大師的命。”
李承乾的目光轉向禪堂,深沉而又動容:“父皇知道此事後,不想委屈駱兄,這才特意下的旨,要駱兄擇女完婚,哪知駱兄他……”說到此處,卻是說不下去了。
辯機接道:“師兄已堪破塵世,上書皇上推掉了還俗的機會,並且立誓入佛門后,要代替大師從此隨皇上南征北戰。生死隨天。”
珠兒冷笑:“好一個南征北戰,生死隨天,這是要棄筆從戎啊?”
林如如忽的尖叫一聲,朝禪房跑去,卻早有侍衛堵了她,她只得對着裏邊大叫:“觀光,你出來,你給我出來,觀光,你出來呀!”“觀光,你出來看看,看看我帶了誰來?是公主啊,我帶了公主來,你出來看一眼,公主她來找你了,她不希望你這樣,她……”
裏邊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林如如只得回過頭來乞求道:“公主,你說話呀,你說你不會去吐蕃,你說你要與觀光在一起。公主。你快說呀,再晚就來不及了。”
珠兒緊了緊手中的刀:“快說!”
北有忽的抬了頭,冷冷的盯了一眼珠兒,又慢慢的把視線移到了我的臉上,卻仍是一句話也不說,如劍般的英眉,透着稜角分明的冷峻,深黯的眼底充滿了平靜,唯有頭上的束環散發著幽藍的光芒。我只看了他一眼,卻是再也不敢看了。
周圍忽的靜了下來,每個人都緊張的注視着我,深怕我張嘴,又深怕我不開口。
我看了看李承乾:“大哥?”李承乾咬了咬牙,決然點頭:“可以,文成,你可以選擇,父皇說了,一旦你選擇了,父皇即使言而無信,百姓即便生靈塗炭,也在所不惜。”
我偷偷的看了看北有,只見北有的拳緊緊的握着,關節上的青筋條條暴突,清晰可見,一種說不出的情緒縈繞在心間,卻是遲疑着不知如何開口。
北有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緩緩的道:“公主,不論你做何選擇,我北有都在此保證。決不會讓吐蕃與大唐反目,公主……只管隨心便行。”
珠兒冷笑:“是嗎?左相真有這麼明理嗎?就算左相能放開,可是你們贊普能放手嗎?你們吐蕃丟得起這個人嗎?”北有哼道:“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
珠兒得寸進尺:“噢,這倒也是,關我珠兒什麼事啊,反正橫豎是大唐與你吐蕃的事,我們誰也操不了這個心啊。”北有臉色鐵青,要不是礙於我被珠兒挾持,恐怕早就一劍結果了她。我輕聲笑道:“珠兒,你別以為你隨口兩句就能拔弄是非,我不會上你的當。”
珠兒絲毫不介意:“這個倒真的不用公主操心。”她說完又附到我耳邊詭聲道:“公主還是好好想想怎麼解自己身上的毒吧。”
我身子一滯,顫聲道:“是你,真的是你!”
“不錯,是我做的。可是你已知道得太晚了。”她邪笑着,“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慫恿你與駱賓王在一起嗎?那是因為這種毒不能動情,一旦動情了,你就會從腳到頭,慢慢的失去知覺,直至死去,”我恨恨的望着她:“你好狠毒!”
“哈,還有啊,你中了這種毒,將終身不會生育。將來即使你真的成了吐蕃的寵妃。也不會長久的。”她哈哈大笑,笑聲殘忍而又血腥,我只覺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你,你……”
因我們是貼面而立,又悄聲耳語,之間的話並沒被他人聽到,直到珠兒大笑,李承乾喝道:“珠兒,你現在放開公主還來得及,我可以饒你不死。否則我把你碎屍萬斷。”珠兒哼了一聲,忽的推了我一把,手上的刀卻用了勁,只覺勁上又是一陣刺疼,北有大叫:“不可傷她,你想做什麼我們都答應你,就是不能傷公主。”
珠兒怪笑數聲:“那好,讓那駱賓王出來。”我卻是因為剛才珠兒話而心灰意冷,全然不知疼痛為何物了:“你就不怕駱大哥出來后幫我解了毒?”
“你還真是枉想,這毒根本是無解,除非是我們小姐在。”小姐?她說的是武媚?我究竟做了何事,讓那武媚恨我至此?
珠兒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誰認公主你太招人愛呢?有一個駱賓王也就夠了,你還要袁先生也淌進?”
我咬緊了牙,原來不僅僅是權力爭奪,還有愛恨情仇。我閉了眼,略微抬高了聲:“也罷,要殺要剮,都隨你去吧!”說罷伸長了脖子只待她動手。
北有與李承乾齊聲驚呼:“文成!”
想來他們要撲過來,珠兒急道:“站住,再往前走我可就真的下手了。”
忽聽辯機道:“阿彌陀佛,林施主,師兄有請。”原來不知何時,辯機進了禪房,此時出來替駱賓王傳話了。眾人一時靜了下來,林如如先是驚訝,隨即笑道:“觀光一定是想通了。”一邊急急的進了禪房。
再無人話語了,此時駱賓王的選擇,無疑也成了我的選擇,只等林如如出來,一切便知分曉。
北有不時的看我一眼,深怕我有什麼閃失似的。
約有一柱香的時分,林如如從裏邊踉蹌而出,雙目空洞無神,臉色蒼白如紙,從廊上搖搖擺擺的走了過來,結果已是一目了然。
我心中暗嘆口氣:駱賓王定下的事,是輕意改變不了的。更何況此次關繫着兩國的命運,即使我願,駱賓王也斷不會讓我有機會說出口的。
李承乾長出了口氣,北有卻是神情更為緊張,視線牢牢的鎖在了珠兒的手上,我心中悲愴之餘,也不免為北有的冷靜鎮定而稱奇。
眼看着林如如走過了,珠兒不覺急了:“林姑娘?你怎麼了?”
林如如看也不看她,兀自搖頭:“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何處惹塵埃……”一邊出了寺門,黑暗中,早已不見了她的蹤影,她的聲音卻仍在夜空中迴響:“何處惹塵埃……”
只覺臉上一股涼涼的東西蜿蜒而下,滴滴落在地上。北有沙啞道:“文成!”
珠兒生氣的大叫:“駱賓王,你給我出來,否則我殺了她!出來,駱賓王!”
她大喊大叫,顯然是沒想到駱賓王真的會棄我於不顧。就在珠兒失神大叫時,北有看準時機,忽的縱身過來,一個彈指,竟是一個物件砸在了她的手上,刀子應聲而落,北有立即出手拉我,珠兒反應過來,見我已拖離她的掌控,氣急敗壞:“一同去死吧!”
李承乾驚呼聲剛落。北有以迅雷之勢,一個反撲已是覆在了我的身上。
只聽提木驚叫:“主子——”北有一聲悶哼,我看他身形晃了一晃,也是慌亂:“北有?”忙忙的扶了他要看傷口。這當口,李承乾也一舉逼退了珠兒,北有直了腰,道了聲無妨,扭頭對珠兒狠道:“賤人,如此歹毒,豈能容你!”一言既畢,眼前一花,珠兒已是中了北有數掌,眼珠突出,臉孔扭曲醜陋,撲的一聲倒了下去。
李承乾一揮手,早有人上來拖走了珠兒的屍首。提木上前扶了北有:“主子,你沒事吧?”北有笑道:“|沒事,中了這賤人的暗算,只傷了胳膊。”我一聽,待要上前察看,只聽李承乾喚道:“駱兄?”
我一個激凌,急忙朝禪房望去,落寞凄涼的夜色中,只見一丰姿英偉,面無表情的僧人雙手合什慢慢的踱了出來。
“駱大哥?”我只覺腦中轟然一響,周圍所有的聲音忽的靜了下來,只剩下他拾級而下的腳步聲,一步步,一聲聲,如響雷般敲在我的心上,我獃獃的看着他,看着他從遠處,慢慢的朝我近來。
我淚流滿面:“駱大哥?”
他淡淡的念了聲佛,低頭道:“公主,貧僧法號衡山!”我哽住,直直的瞪着他:“駱大哥……”
他抬頭,默默的又朝前走去,我心疼難忍,在他就要與我錯身而過時,我伸手一把握了他的胳膊。他身子一滯,停住不動,卻仍是不看我:“公主,貧僧已是出家人。”
我哭叫着:“不,駱大哥,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好嗎?”
“從今以後,不再相見。”一滴水珠如珍珠般,啪嗒一聲,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我如被火燙般,渾身顫抖起來:“不……”他已下定決心般,猛然掙拖了我的牽扯,穩穩的道了聲佛,喚道:“辯機師弟,我們走。”
“是,衡山師兄。”辯機迅速的看了我一眼,默默的跟在了駱賓王的身後——不,是衡山僧人的身後!
淚眼模糊的視線中,兩人漸行漸遠!
從今以後,不再相見!
是啊,從今以後,我們再無緣相見!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李承乾輕聲勸道:“文成,不要太難過了,他已有了歸宿,我們也該上路了。”
“公主要……”北有一句話沒說完,噗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提木慌了手腳:“主子,傷口上有毒!”北有面色一凜,急急的看着我脖子上的傷:“李公……子,快……看……看公主傷……口上可有……毒?”
李承乾忙看了看,“沒有,看來只是暗器上有。左相,你不要多想了,我們快點想辦法給你去毒吧。”
北有阻止了李承乾的接近:“不……必……勞煩,本相自……會解。”說完軟軟的kao在了提木的身上,一雙深幽漆黑的眸子,定定的膠在了我的臉上,提木見狀,忙道:“公主放心,這些小毒難不到我們吐蕃人,小人這就扶主子先走一步療傷去了。”
我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能說些什麼。北有苦笑:“公主……仍……可李代桃……桃僵,本相……全當……全當不知情!”
心中酸疼如翻江倒海般洶湧而至,直撞我的心口,我獃獃的不知所然。
北有黯然回頭,任由提木扶了去。
李承乾嘆道:“文成,看來左相也動了情,可惜你卻是視而無見!”
有些人一轉身就是一輩子,有些事一猶豫就錯過了,相見不如不見。
有些話埋藏在心中沒機會說,等有機會說的時候,卻又不是時候了。
有些愛一直沒機會愛,等有機會了,已經不能愛了。人生有時候,總是很諷刺。
一轉身可能就是一世!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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