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絕對不分家
柳芽兒的眼淚還在打轉,柳絮已經扯過柳芽的手,攏起袖口,放在陶泥盆子裏,從背後邊搓着手邊道:“快洗洗臭手吧,姐姐教你的洗手歌還會不會了?”
柳芽兒想要將袖口放下,苦於柳絮抓着自己不放,眼淚流得更厲害了,委屈道:“姐,都是芽兒不好,芽兒剛剛想要跟奶奶說實話,可是二姐死命掐着我不讓說,是芽兒怕疼,沒敢說出來,都是芽兒不好,芽兒這就去說......”
柳絮一把將柳芽攬在懷中,柳毛亦抱住了柳絮的大腿,姐弟三人同時哽咽着,壓抑着哭聲。
外面傳來了劉氏放桌子的聲音,柳絮擦了擦弟妹眼角的淚花,微笑道:“去吃飯吧,記得姐姐說過的話,他們搶菜挑油梭子吃的時候,你們挑大窩頭;他們挑窩頭的時候,你們倒菜湯進碗。”
這是柳絮來柳家吃飯的得道經驗。
柳家地不少,足有二十畝,但耐何原來供過一個讀書郎柳樹兒,柳長河又長年卧病在塌,家底早就被掏空了,這兩年家裏的小子丫頭又慢慢長大,能吃能喝,俗話說,半大不子,吃死老子,光靠地里刨食,柳家一時半會緩不過來。
正因為窮,又時逢寒冬臘月,菜每天幾乎都是一道干野菜燉湯,為了讓菜味兒好些,周氏在放葷油的同時,也會放幾塊油梭子,大塊兒的油梭子夾進了大孫子柳樹碗中,其餘小的油梭子,就各房憑各自本事了。
菜和粗面饃上桌后,半大小子丫頭們都奔着那幾顆油梭子和菜葉子使勁兒,每次吃飯都弄的跟戰場一樣,累得精疲力竭。
柳芽兒和柳毛年紀小,根本搶不過這些如狼似虎的哥哥姐姐們,柳絮便告訴他們一招,就是棄車保帥,不要油梭子和菜葉子,但必須得搶大窩頭,待他們回頭搶窩頭的時候,菜還剩下湯,統統倒進碗裏,這樣就能囫圇個差不多七分飽。
柳芽和柳毛堅定的點了點頭,帶着壯士斷腕的精神向外走去。
劉氏挑着門帘走了進來,將黑黃色的粗面窩頭塞到柳絮手裏,紅着眼睛道:“絮兒,你先墊吧墊吧,下晌放飯的時候,娘的窩頭再給你。”
柳絮將粗面窩頭又遞還給了劉氏,哽咽道:“娘,你天天活計不少,吃少了如何能撐得下去?你吃吧,絮兒不餓。”
二人正在屋中謙讓,柳芽和柳毛已經挑簾進屋,一人手裏拿着一隻窩頭,盡數遞向了柳絮。
柳絮心裏窩得難受,故意嗔着臉道:“將姐姐說過的話當耳旁風了?菜湯喝了嗎?”
柳毛哽着脖子,故意打了一個飽嗝道:“姐,我和芽兒姐姐可聽話了,趁着二姐和三哥搶菜吵架的時候,直接倒了一大碗的菜湯喝,燙得毛毛的舌頭都痛了,喝得肚子都圓了,這個好大好大的窩頭實在吃不下了,姐姐替毛毛好不好。”
“還有我,還有我......”柳芽搶着遞過自己手裏的大窩頭。
所謂的“大窩頭”,其實一點也不大,只是相對而矣,大的也不過巴掌大小而矣。
見三人殷切切的看着自己,柳絮將劉氏、柳芽和柳毛的窩頭,每個都掰下一塊兒來,塞到嘴裏,含糊答道:“我三個都吃,都吃.......”
許是吃得急了,一口噎了起來,劉氏忙倒了一碗涼水,邊喂柳絮喝,邊拍着柳絮的後背,輕聲道:“絮兒,再忍兩年,待你熬到及笄出閣就能熬出頭了。”
柳絮反手抓住劉氏的手,因長年勞做,劉氏手指指腹殘餘的老繭,刺得柳絮心跟着疼惜:“娘,幾個妯娌之中,大伯娘是長媳,將來是要養奶奶老的,也最得奶奶看重;二伯娘能說會道,最會算計,掌管着家中的倉房;小叔是么兒,小嬸子雖然不管家事兒,但在奶奶面前也說得上話。我小姑更是,整天的繡花刺繡,啥活兒也不幹。就數咱們三房,你做的活最多最累,我們姐弟三天兩頭,不是因為這個,就是因為那個被罰挨餓。”
劉氏一臉的愧疚,都是自己不爭氣,不會討婆母娘喜歡,自己受累不說,自己幾個孩子也跟着自己一起遭罪。
見劉氏沮喪的臉色,柳絮試着問道:“娘,看奶奶和其他三房的意思,已經將咱家看成了拖累,我們若是要分出去,他們會非常開心的。”
劉氏駭得臉色突變,驚慌的望了望門口,見無人偷聽,這才小聲道:“絮兒以後不要說這種鬥氣的話了。你爹早死,咱們娘四個,離了柳家的庇護,又能安然的活過幾日?你奶再不濟,也是你們的親奶,總不比外人心狠,不能讓我們餓死凍死的。”
唉,如今這樣,吃不飽穿不暖,又比外人強多少?
“喪門星,偷跑屋裏躲什麼懶,還不快出來收拾碗筷?”周氏的聲音,似針般的傳進了三房幾人的耳中。
劉氏緊張的挑簾出去幹活兒了。
柳絮嘆了一口氣,只得挑簾也出了房門,希望能幫劉氏做些活計,讓她喘口氣吃掉那大半個的窩頭。
正屋裏,宋氏在桌旁閑適的伸了個懶腰,陰陽怪氣道:“娘,樹兒訂親都一個多月了,你啥時候把做新郎喜服的綢子買回來?媳婦這腦子裏,給你大孫子做喜服的花樣子可都想好了。”
周氏臉色一陰,盡量壓着火氣,緩聲道:“老大媳婦,料子不是已經買得了?咱是莊戶人家,用這粗楞布就能上枱面。”
宋氏臉色隨之一變,紅着眼睛,狠狠的剜了一眼劉氏,對周氏哭喪着臉道:“娘,你問問長海,問問村人,咱樹兒是莊戶人家嗎?明明是進了學堂考童生、光宗耀祖的人,可惜受了病秧子拖累,不僅沒銀子考取功名,還與鄉下寡婦閨女訂了親,這寡婦能有幾個好的?一幅克夫的面相!”
“閉嘴,再說‘克夫’老子休了你!!!”柳長海一臉的陰色,嗔怪宋氏嘴沒把門的,亂說一通。
訂親的香草娘是個寡婦,所以沒要多少彩禮就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