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會踩到美麗的影子嗎
文/雷茂盛
迎春花認栽吧
鶯飛草長的三月,米藍轉到八年級三班,常洛禾作為三班的班長,為米藍舉行了一次隆重的歡迎儀式:他送給她一個花環。花環是常洛禾親自戴在米藍的脖子上的,米藍受寵若驚,戴着花環的米藍,呆立在那裏,不敢動彈。
那一朵朵淡黃的迎春花,讓她感覺自己像個新娘。就在她靦腆地陶醉於幸福時,同桌悄悄告訴她,花是常洛禾從學校花園裏摘的,你快取下來吧。果不其然,米藍還沒將花環取下,班主任就怒氣沖沖地進來了,米藍被嚇得臉色發青。
米藍被叫到了辦公室,班主任誤認為花是她摘的,就狠狠地批評了她。米藍很想哭,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竟沒有說出實情。
米藍因此被通報批評,寫了檢討。全班同學都說米藍是個膽小鬼,連常洛禾這三個字都不敢說出來。只有米藍知道,她這樣做,僅僅是為了感謝常洛禾對她的歡迎。下課後,她竟光明正大地戴着花環招搖過市地從學校里走出去。
米藍不知道,常洛禾是故意想陷害她的。第二天她進教室,發現常洛禾坐在自己的后一排。米藍沖他點點頭,然後就拿出語文書背課文。哪知常洛禾卻在背後說:“米藍,怎麼樣,要來八年級三班,就得吃點苦頭啊。”
米藍的讀書聲戛然而止,她的額頭突然一陣涼,她是聰明的女孩,她聽得懂常洛禾話里的意思。她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米藍憋足氣,回過頭笑眯眯地對着常洛禾說:“放學後學校門口見。”
回過頭,米藍抓起筆,在課本的扉頁上寫下:迎春花,這次算認栽吧。
冤家向前沖
常洛禾沒想到米藍竟在校門口將他的單車一把推倒。米藍還拉着常洛禾的襯衣領說:“小子,你跟我斗,還嫩着點呢。”
常洛禾愣在那裏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米藍走後他想笑但笑不出,想哭也哭不出來。而米藍幾乎是一口氣跑到家的,一路上她的腦子裏都是空白,回到家展開手掌,手心裏全是汗水。
下午的體育課長跑,常洛禾衝到米藍面前,米藍嚇了一跳,哪知常洛禾卻說:“米藍,米藍,你能幫我個忙嗎,我最怕長跑了,你能推我一把嗎?花環的事,我知道錯了,但是這次你若不幫,下次我送的就不是花環,而是花圈。”
米藍急了,她憤怒地推了一把常洛禾,常洛禾的腳一滑,摔倒在地。米藍覺得不解氣,還想跟上去踩他兩腳,可是被體育老師制止了。
米藍因此被罰跑步,三圈又三圈,跑到汗水紛飛。她抬頭看見常洛禾在看台上幸災樂禍地笑,得意揚揚地喝着礦泉水,最後一圈時,米藍突然聽見有人在喊:“米藍,為了祖國,向前沖啊。”她緊緊捏住拳頭,心裏想,常洛禾,你等着,我讓你好看。
米藍請假到教室拿創可貼,看見常洛禾桌上的墨水沒蓋好,就故意將墨水打翻,偷偷溜出了教室。第二節是生物課,常洛禾看着滿桌子的墨水目瞪口呆。那節課常洛禾站了一節課,他死死地盯着米藍的頭髮,心想一定要將米藍的頭髮全部剃光,才解心頭之恨啊。
放學后常洛禾就在教室門口攔住了米藍,他說:“米藍,墨水是不是你潑的?”米藍說是啊。常洛禾用力地朝地上跺腳,哭着喊道:“你給我賠——”
左邊純白,右邊迷彩
米藍沒有想到常洛禾這個大男生會為一瓶墨水哭鼻子。回家的路上,她想着掛在常洛禾眼角的那兩顆水汪汪的淚水,竟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
米藍給常洛禾買了一瓶新墨水,常洛禾主動伸過手來說:“米藍,我們和解吧,以後我不敢了。”米藍大方地笑了笑,但沒有跟常洛禾握手,她在心裏笑常洛禾,笑他沒出息。
米藍一直有一個疑問,那就是常洛禾這種人是如何當上班長的,但她不想多管這些閑事,最主要的是,常洛禾不敢再惹她了。
有一段時間米藍都沒跟常洛禾講話,雖然他就在她後面。不因為別的,只因為她被一個男生吸引住了。那個人天天早晨背着結他從她家樓下走過,穿着潔白的襯衣、牛仔褲,雙手插在褲兜里,很瀟洒。
她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住在哪裏,去幹什麼,但是她每天早晨都會把窗子打開,杵着下巴看着他走過安靜的街道。
相比之下,常洛禾真是太普通不過了,最多算得上那個結他男孩的一萬分之一,還要再減去一點。米藍就在心裏想,那個人會是誰呢。
那段時間,米藍迷戀上了純白的裙子、白球鞋。每天上課,她都趴在桌子上寫一封封憂傷得落花流水的信,而坐在後排的常洛禾似乎早已注意到了米藍的變化。他小聲地喊“米藍,米藍”,可是米藍一點反應都沒有。
因為米藍的不合作,常洛禾一下子蔫巴了,他提不起精神,上課打瞌睡。終於有一天他在米藍的耳邊說:“米藍,你真的很催眠啊,坐在你後面一聽課就犯困。”米藍聽不下去了,就將墨水狠狠地朝後面甩,常洛禾臉上就綻開一條藍。
常洛禾買了一套迷彩服,他給米藍展示。米藍笑他,他就夸夸其談地說:“我初中畢業就去當兵,你相信嗎?”米藍努努嘴,表示不屑,常洛禾就說:“我是班長啊,我說的話你應該相信。”米藍就朝他作了個揖,說大哥饒了我吧。
第二天早讀時,米藍悄悄地回過頭對常洛禾說:“你連跑步都怕,還當兵啊,你要當兵,我就當飛行員了。”常洛禾無言以對,臉一下子紅了。
秘密被曬了出來
常洛禾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說:“米藍,你看好了。”常洛禾開始練習跑步了,他每天早晨背着書包從家裏跑到學校,第一天他跑着跑着就哭了,因為風吹在臉上很疼。
可是一個星期後常洛禾跑出感覺了,他想讓米藍看看自己已經能跑得很快了。可米藍沒心思,她讓常洛禾閃一邊去,最好別在後面唧唧喳喳地,否則她會很不客氣。
常洛禾跑步的興緻一下子降到零度,他心裏頓時飄起了一粒粒小雪花。看着米藍整天心不在焉的樣子,常洛禾很生氣。
常洛禾向米藍開了一個玩笑。他說:“米藍,我是來向你道別的,我想離家出走,明天就走,你一定別告訴老師啊。”米藍哈哈大笑,她拍了拍常洛禾的肩膀說:“常洛禾,你是要去當兵嗎?那祝你一路順風啊。”
常洛禾像一個冰人一樣立在那裏。米藍去上廁所,常洛禾就翻看了米藍的日記本。他發現了米藍寫的那個“結他男孩”的信。
常洛禾一氣之下將信偷了,他躲在學校花園裏一口氣將信看完后,覺得這次米藍落在自己手裏了。常洛禾將信複印了好幾張,貼在教室里。米藍就成了全班的笑料。
米藍被請了家長,她被勸轉學,米藍哭着回來收書包時,常洛禾愣了。常洛禾喊着米藍你別走,然後衝下了樓。
米藍沒有轉學,常洛禾向老師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他說那封信是他模仿米藍的字跡所捏造的,他這樣做只是為了米藍不給他抄作業而報復米藍的。
老師就將常洛禾調到了最後一排,不准他再接近米藍。
春天,影子突然很矮
常洛禾信守承諾,不再打擾米藍,甚至不再跟她說話,只是一個人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發愣。
米藍不再寫情書了,不是怕轉學,而是不想再讓常洛禾看見。她決定去見見那個男生,告訴他,她想和他做朋友。可是當她鼓足勇氣故意在那個男生面前摔倒時,男生看了她一眼,然後不理不睬地走開了,最後還是一個阿姨將她扶了起來。
雖說是演戲,但米藍演得太真了,她的腳扭傷了。躺在床上,她不停地抹着眼淚,媽媽為她擦藥水,腳很疼,但最疼的還是心裏。兩個月來,她每天趴在窗邊仰望,卻只換來一個冰冷的眼神,她突然覺得自己卑微得像塵埃。
米藍請假了,不是因為腳扭傷,而是她想靜一靜。她將寫給那個男生所有的信撕得粉碎,然後用報紙將窗子封了起來,不再打開。
米藍在家休養的一個星期里,她都躲在昏暗的小屋裏茶飯不思。偶爾她會聽見有人在樓下喊她的名字,她知道是常洛禾,但她誰也不想見。
一個星期後,米藍再回到學校時,發現自己的桌子上有一朵含笑花花瓣,而常洛禾的桌子卻空了,同學說常洛禾請假了。米藍的心裏一驚,她猛然醒悟,常洛禾難道真的離家出走了嗎?
她不顧一切地跑去找常洛禾,在常洛禾家樓下,米藍喊着常洛禾的名字,卻無人應答。米藍蹲在地上,眼睛突然濕潤了。陽光下,米藍發現自己的影子很矮,很清涼。
青草的許願
常洛禾失蹤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米藍撕掉窗上的報紙,打開窗子,陽光迎面撲來,將眼睛刺得很疼。突然有一天,她發現那個穿着白襯衣、藍色牛仔褲的男生在樓下望她。
米藍已經不會再那麼痴痴地看他了,她將窗子關上,回頭看床頭掛着的那個花環,那個常洛禾送她的花環,迎春花早已枯萎,但米藍卻捨不得丟棄。
常洛禾是一年之後回來的,那時學校正要中考報名,米藍在學校門口看見常洛禾,眼淚嘩的一下流了下來。常洛禾沒看見米藍,他在校門口站了很久,然後才轉身,漸行漸遠。
米藍終於得知常洛禾這一年的經歷。他確實是離家出走,在外地被騙,在警察的救助下才得以回來。米藍很想去抓着常洛禾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她不敢再像以前那樣面對他。
常洛禾奇迹般回到三班,坐在原來的位置,安靜而憂傷。米藍悄悄在常洛禾桌子上放了一朵迎春花,那天米藍在前面聽見常洛禾在後面小聲地啜泣。
放學后米藍走到自己家樓下時,發現常洛禾站在那兒迎着風爽朗地笑。米藍靜靜地站着不知道說什麼,是常洛禾先說的話,他揚揚手說:“嗨,米藍,好久不見了,那朵迎春花,謝謝你。”米藍才發現,常洛禾的打扮有些特別,是白色襯衣、藍色牛仔褲,米藍的眼淚突然掉下一顆來。
米藍問常洛禾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常洛禾說,要證明我說的話是真的啊,可惜不幸,竟被騙子騙了。米藍擦掉眼淚開玩笑地說:“還以為你真去當兵了呢,丟臉。”說完,米藍覺得心裏難受極了。
常洛禾說一定的,我一定會去當兵的,現在我不是回來中考了嗎?
那天米藍沒有問常洛禾為什麼會打扮成那樣,告別常洛禾之後,她沒有立即回家,而是來到公園,坐在一片青草地上,雙手合十,對着青草許願:“常洛禾,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
再見了,我也會長大的
常洛禾又回來了,米藍看見,他每天早晨都會繞一大圈,從她家樓下經過,穿着白襯衣、藍色牛仔褲,背着大大的書包。米藍躲在窗帘後面看常洛禾,心裏甜蜜蜜的。
在中考最後的日子,米藍要寫一封信給常洛禾,她整整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才將一千字的信寫完,她打算中考結束了就拿給常洛禾。
米藍主動跟老師說要為常洛禾補課,於是老師將米藍調到了常洛禾前排。常洛禾說:“米藍,你放心啊,你說的,我一定做到。”
中考如期而至,常洛禾說考得很好,一定會超過米藍的。等待分數的那段時間,米藍幾次想去找常洛禾,她想把信給他,可是,終究沒有送出去。
中考分數下來時,常洛禾確實考得不錯。常洛禾興奮地問米藍:“你填哪所中學啊,我能和你上一所學校嗎?”米藍說九中吧,我喜歡九中的迎春花,常洛禾就激動地填了九中。
然而米藍沒有填九中,她填了其他的學校。回到家,她躺在床上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取下了掛在牆上的花環。她沒有把信給常洛禾,而是藏在了她的小盒子裏。她要永遠藏着它,不打算再拿給常洛禾了。
米藍知道常洛禾一直想做她心目中那個穿白襯衣的男孩,可是她卻有點退卻了,米藍不希望常洛禾再因為她而拚命地跑步,甚至離家出走,或是穿自己不喜歡的白襯衣,他應該有自己的人生才對。
這樣想,米藍就笑了,她走到窗前,踮起腳尖,然後退一步,發現陽光依然在耳際,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