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滎陽鄭氏的人
元康四年十一月的十一日清晨，鄭勝走出屋門，望着天空中越飄越大的雪花，心想這堂課會不會因為天氣不好而取消呢？
可是不管那位走路都很困難的於夫子是否要取消課程，他都必須要到國子學去。畢竟這是第一次上課。
鄭勝騎上馬，小心翼翼的走在剛被人掃去，卻又很快鋪滿雪花的大路上。
鄭勝的披風、帽子上也很快被白雪覆蓋，而走在大街上才能感受到這股風雪的強勁。鄭勝有些後悔沒有坐車出門了。
到了銅駝街，鄭勝發現過往熱鬧的大街此時也變得人跡寥寥。來到國子學門前也是如此。
不過不一樣的是，今天的國子學大門敞開。鄭勝走過大門時，一個年紀四旬有餘的門房只是懶洋洋的從屋子裏的窗戶前抬頭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他。
鄭勝把馬拴進馬廄，再走過前院，發現這國子學和他想像中的模樣完全不同，沒有後世那些嚴整有序的教室、筆直乾淨的道路和走廊。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條條蜿蜒曲折的幽靜小路，路兩旁滿是被雪花裹住的樹木，一些好像教室的房間隱藏在小道兩旁的盡頭。
鄭勝心道這哪兒是學校，根本是個小遊園！真是大興土木啊！雖然他的青竹書院後院也和這裏差不多，但那裏本就是一片山林，而國子學可是在寸土寸金的洛陽銅駝街上，兩者根本不可相提並論。
鄭勝踟躕不前——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裏！
他只記得於夫子對他說過要他去丙午教舍聽課，可丙午教舍在哪裏？難道要他一處一處找過去？
鄭勝想了想，毅然走向左側的第一個岔路，在這小徑的深處有一排錯落分佈的幾間木屋，那裏應該是所謂的教舍吧？
鄭勝來到第一間木屋前，聽着屋內一道高亢的聲音：“經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這是在講解道德經？鄭勝好奇的透過窗子往屋裏看去，卻只見四五個少年在圍坐在一起，激烈的辯論着。
居然是在清談！鄭勝實在佩服這些人對清談十足的興緻。年年清談、天天清談、時時刻刻清談，會不會晚上做夢也在清談？
鄭勝上前輕輕敲了敲門，從頭上取下帽子，打了打身上的積雪，然後他面色古怪的重新看向那扇依舊緊閉的木門。
鄭勝聽着裏面激烈的辯論，不禁想：那幾位該不會沒聽到門響吧？
鄭勝只好用更大的力氣敲門。
依舊毫無反應。
鄭勝只好決定推門而入，但他只輕輕一推，便推開了它。鄭勝走進屋內，看向他們。
但他們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有一個陌生人走進來，還是沒有停止清談。
鄭勝狠狠咳嗽一聲。正在大聲闡述觀點的青年才疑惑的停下說話，把頭轉向了他。
其他人也紛紛轉身過來，把奇怪的目光投向他。
“諸位，我是新來的學子，要去丙午教舍聽課。請問該怎麼走？”
“丙午教舍？你是於橋南夫子的弟子？還是新來的學子，你叫什麼名字？”被打斷話語的青年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我叫鄭勝，來自荊州南陽。”
“荊州南陽的鄭勝？”眾人聽到這個名字，用奇異、好奇的目光仔細看着他。
“季廣，你帶他去吧。”那青年扭頭看向身旁的另一個青年。
季廣站起來，有些不情願的走到鄭勝身邊：“走吧。”
鄭勝對那青年道了聲謝，跟着季廣走出大門。
這季廣年紀同樣不大，大概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但他一臉頗為不快的模樣卻是令鄭勝有些尷尬。
鄭勝心想季廣可能很不願錯過這次清談，而他只需要讓季廣指明道路就好，不必一起過去。於是他開口道：“季兄。”
“鄭勝，季廣是我的字，我並不姓季。”季廣嚴肅的說道。
鄭勝恍然。
“其實我也姓鄭，我叫鄭嵩。來自滎陽。”鄭嵩繼續道。
鄭勝更明白了，原來那青年是知道了他名字后，特意讓滎陽鄭氏的鄭嵩送他過去，是看在他們同為鄭姓，甚至可能為同族的緣故。
但要說起來，滎陽鄭氏和南陽鄭氏雖是同姓，道明姓氏后，鄭勝理應對鄭嵩感覺親近些。但南陽鄭氏和滎陽鄭氏一向沒有往來。這次和鄭嵩的偶遇，感覺就是普通的陌生人第一次的見面。鄭勝也沒有因為鄭嵩來自滎陽，便認為對方有什麼不同。
所以在鄭嵩說完自己的姓名后，兩人再次沉默下來，默默地走在飄雪的國子學內。
丙午教舍的位置似乎也有些偏僻，兩人離開了鄭勝最初走的那條路，越走越偏。最後鄭嵩把他領到了另一處被銀裝素裹的樹林圍繞着的木屋，“這裏就是丙午教舍了。”
鄭勝左右觀察了一番，發現這木屋的後面便是一堵隱約可見的高牆，鄭勝默記下了具體的位置，對鄭嵩道：“多謝季廣兄。”
鄭嵩猶豫片刻，對他道：“你剛到洛陽，如果遇到麻煩可到西城廣德里找我。”
鄭勝微笑的點頭：“好。”
鄭嵩轉身離開。
鄭勝走向那座看起來是前後兩間的木屋。
他輕輕地敲了敲門，很快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門被打開了。
出現在鄭勝面前的果然是那個可愛的小孩兒於桁。他看到屋外的是鄭勝，不禁眼睛一亮：“是你，快進來。”
鄭勝笑着對他點了點頭，把身上的雪甩掉，走進了溫暖的屋子。
前屋面積不小，於夫子正坐在一張寬大的書桌后，仔細的讀着一本書。
而在他身前，擺着幾席環繞着他的坐席。
在坐席更外側的位置，是幾座燃着炭火的火爐。
此外，於夫子的左後方是一座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
鄭勝有些茫然，因為這教舍里除了于姓爺孫，只有他一個人。他該不會是唯一的弟子吧？鄭勝突然想到這個可怕的可能性。
“鄭勝到了？好啊，你比那幾個小子都要勤快！”於夫子抬起頭來看着他，“你讀過詩三百？”
鄭勝點點頭：“讀過。”
於夫子取來一本薄薄的冊子：“這是一本我從你家修身書店買的詩經。今天你就細細品一品這前三首。午時之前，我會考較你。”
鄭勝更加茫然，就這？而且還是修身書店裏賣的詩經？
“這些座位你可以隨意坐下。”於夫子繼續道。
鄭勝道了聲好，就找了個座位坐下，他扭頭看了看於桁，那孩子端正坐着，正在認真的寫字。
鄭勝笑了笑，翻開了手中的詩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