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九、紛(七)
省道上,一輛越野車正在雪中蹣跚而行。
“下定決心了?”折思東小心翼翼的點着剎車,對窩在副駕駛的妹妹說道。
“是該放手了。”折思瑤望着充斥在天地間的白色,破顏一笑,說道。
折思東眼中閃過一絲憂色,嘆道,“之前,總是我在勸你放手。冷不丁真放手了,這心裏反而……唉,細想一下,也怨不得那人……”
“呵呵,算了。”折思瑤輕笑一聲,淡淡說道,“趙薇為他撫育一雙兒女,卻只落得飄零海外,有家難回。李亞男省政府門前那一跪,更是把整個候家都跪進去大半兒。再看看孔燕燕,呵呵,京城第一美,本來還有幾年好活,如今……生機已斷,就靠着一口氣吊著。說不準……還有……”
“還有……”折思瑤講到這兒再也忍不住了,俯身將臉埋在腿上,放聲痛哭。說到底,仍是心有不甘,只不過藏的深,自己騙過自己而已。
折思東輕打方向,將車開到一個岔道口停下來,也不勸她,只把車窗拉開個小口,使外邊的寒氣得以潛入。
女人哭了一會兒,又笑了,搖頭說道,“還有我,十七年了,韶華不再,卻相見不識,趙薇,你阻我,卻不知亦是阻你自己。”
折思東面露不忍,可又不知該如何相勸,茫然許久,終是一聲長嘆。
是夜,加拿大,多倫多。
趙薇府上大宴,為遠道而來的賓朋接風。
一張巨型圓桌被擺在客廳,上面杯盤羅列,香氣四溢。坐主位的是兩位老者,一男一女,男的威嚴,女的慈祥。
趙薇、單豆豆、趙玫玫、金子默、任亦敏、任亦遠、以及廣叔分散兩邊。
“餐館裏的飯菜到底還是差些,遠不如趙薇姐的手藝。”單豆豆邊吃邊笑着說道。
“單總客氣,鄉下人無非是圖個口味,至於營養與搭配還是遠遠不夠的。單氏雄踞大馬,堪比皇室,總歸是什麼都不缺。這些土菜,嘗個鮮倒還罷了,如果見天兒的吃,會膩的。”趙薇給身邊的老太太夾了一筷子青蔬,接過話頭,笑着說道。
“趙薇姐才是真客氣。你比我大,我稱呼你為姐,你是不是也該叫我一聲妹?”單豆豆笑靨如花,嗔怪道。
“要是真有你這麼個厲害的妹妹,那得修幾世才能遂願。要折壽的。”趙薇把剛才夾給老太太的青蔬,也給單豆豆夾過去一筷子,笑着說道。
“哎呀,趙薇姐這嘴……”單豆豆咯咯一笑。
“二寶,到爺爺這兒來。看你吃的滿臉都是。”老頭不動聲色的看了看趙薇與單豆豆,對任亦遠說道。
這老頭兒自然是任凱的父親,任有魚。而老太太則是任凱的母親,張新亮。
二寶的模樣隨趙薇多一些,可眼睛卻像極了父親,小眼眯了眯,搖頭說道,“你那邊沒有肉。我不去。”
眾人一聽,皆是笑的前仰後合。
任亦敏笑着給弟弟夾了塊蹄髈,說道,“二寶,這麼多叔叔阿姨來了,怎麼連招呼都不打?太沒禮貌了。”
老太太笑着說道
,“小牛,別只顧着數落弟弟,你呢,這麼大的姑娘,也該懂事兒了。你爸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會打豬草餵豬了。”
任亦敏冷哼一聲,淡淡的說道,“是嗎?”
旁邊的趙玫玫抿嘴笑了笑,柔聲說道,“小牛兒,我可不想被叫阿姨,還是叫我姐姐吧。”
任亦敏聞言,斜眼看過去,似笑非笑的說道,“姐姐?我要真這麼叫,豈不是為難你肚子裏的寶寶?”
趙玫玫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笑着說道,“傻孩子,寶寶有什麼為難的?”
金子默目光閃了閃,乾咳一聲,說道,“玫玫,坐了一夜飛機,如果乏的話,就早點歇了吧。”
老太太聞言,笑着應道,“子默說的對,玫玫,女人生孩子,那是過鬼門關,千萬不能大意。”
趙玫玫微微一笑,點頭說道,“謝謝伯母,我……”
旁邊的任亦敏眯了眯眼睛,打斷她的話,笑道,“姐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麼還叫伯母呢?該改口叫媽了吧。”
“小牛!你到樓上把奶奶的眼鏡拿下來。”老太太笑眯眯的說道。
這時,眾人都看出不對勁兒來,除了二寶,齊齊望向任亦敏。
“奶奶的話,你沒聽到嗎?”趙薇笑了笑,輕聲說道。
“原來你們都清楚。卻只瞞着我一個!呵呵……”女孩兒偏着頭,倔強的望着母親,眼中已經噙滿淚水。
金子默鼻子裏哼了哼,旁若無人的對趙玫玫說道,“這是他們的家務事,不宜插手,咱們還是走吧。”
“不準走!你勾引我爸在先,挾子上位在後,如今還敢跑來逼宮。是誰給你的膽子?可是欺我任家無人么!”任亦敏拍案而起,厲聲喝問,眉目間已有了任凱的七分氣勢。
“放肆!”任有魚終於拉下臉了,手中的筷子照着孫女就扔了過去。
金子默隨手畫了個圈,兩隻筷子便如鳥投林般的落入手中,暗力一發,寸寸斷裂,落於桌上。
“好呀,好呀,叔叔會變戲法兒,二寶還要看……”二寶拍着胖乎乎的小手,搖頭晃腦的笑道。
金子默愣了愣,看着眼前的小胖子,有些哭笑不得。
坐在任有魚旁邊的廣叔,一直置身事外,此時見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看了看桌上的斷筷,皺起了眉頭。
趙玫玫如春風拂面,笑着對二寶說道,“這個叔叔還有很多戲法,不如二寶跟他去看看,好不好?”
金子默不由得氣道,“你……能不能聽我一次?這種事情講的清楚嗎?”
二寶聽了,回頭看着奶奶,眼中滿是希翼。
趙玫玫拍了拍金子默的胳膊,搖頭笑道,“小牛兒說的對,我這麼做,確實有些欺人。不如,你幫我變個戲法,算是贖罪。”
金子默望着眼前的俏臉,心中一軟,默然轉身,整個背上突然無風自動,鼓起老大一塊兒,而且那塊兒凸起,還在不斷遊走,恍若竄進去一隻小松鼠。
“二寶快看,叔叔背上竄進去一隻小松鼠。”單豆豆指了指金子默,笑
着說道。
二寶大喜,忙不迭的跑過去,跟在金子默屁股後邊。
“小姐,我也去看看。”廣叔站起來向單豆豆躬了躬身子,又沖老兩口點點頭,便跟了過去。
十七歲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紀,被金子默背上的小松鼠一打岔,任亦敏也覺得不可思議,早忘記自己點的捻子,怔怔的望着金子默的脊背發獃。
“小牛兒,叔叔背上是內氣外放的一種,這種功夫很厲害的。你如果有意,可以向他請教。他跟你父親,交情匪淺,想來不會拒絕。”趙玫玫對着女孩兒一笑,柔聲說道。
“誰稀罕。”女孩兒的話雖硬氣,可心裏到底還有些想法,扔下一句,“我吃飽了。”便匆匆離去。
剩下的幾人默然無語,氣氛也逐漸微妙起來。
“爸、媽,原來……你們已經知道了。”趙薇低頭望着桌上滿噹噹的飯菜,悵然說道。
“唉,小薇,任家有愧啊。那個畜生……”任有魚拍着桌子,咬牙說道。
“伯父、伯母,還有趙薇姐,我想……你們可能誤會我跟任凱的關係了。”趙玫玫摸了摸凸起的肚子,笑着說道。
“誤會不誤會的,暫且放在一邊。總之,是我兒子的錯。”老太太半眯着眼睛,搖頭說道。
趙玫玫這才發覺,任凱的眯眼睛原來是從老太太這學來的。
“趙薇姐,玫玫跟任凱……雖然……,但事出有因,絕非你是想的那樣。”單豆豆看着趙薇,淡淡的說道。
老頭兒、老太太聽了,一起皺眉。不過,礙於說話人的身份太過尊貴,倒也沒有說什麼。
“單總,你以為孩子的話,是我教的?”趙薇衝著單豆豆笑了笑,說道。
“呵呵,我可不敢這麼說。畢竟是你們的家事兒。”單豆豆臉上已無笑意。
“豆豆姐,是張恆。”趙玫玫搖了搖頭,笑着說道。
趙薇跟單豆豆聽了,一起皺眉。
“伯父、伯母,我不清楚你們是怎麼知道的,以及知道多少,可就像剛才小牛兒提到的一樣,這確實是任凱的孩子。不過,他跟趙薇姐的生活,我從未涉足,更談不到什麼挾子上位。”趙玫玫起身沖兩位老人躬了躬身,緩緩說道。
單豆豆用餘光掃了趙薇一眼,沒有發現異狀,不由得笑道,“玫玫,你話多了,對於這些,趙薇姐自然是最清楚的。”
趙薇笑了笑,沒有吭聲。
“唉,孩子,我們都清楚。只是……兒大不由娘,我們管不了他啊。唉,老頭子,跟我上樓。”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看三人,拽着老頭兒,走了。
“這麼多菜,可惜了。”趙薇望着尚有餘溫的菜,淡淡的說道。
“呵呵,吃不了當然可惜。既然如此,何不分而食之?”趙玫玫站起身,將偌大的一條魚搬至面前,毫不謙讓,甩開腮幫子開懷大吃。
單豆豆輕笑一聲,亦將一隻雞抓來,邊吃邊唱道,“問世間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高處比天高。”
趙薇一怔,喃喃自語道,“唱的真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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