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八、紛(六)
任凱迷迷糊糊睡到後半夜,居然發起寒來,拽了幾床棉被蓋在身上都擋不住徹骨的寒意。
朦朧中,聽到有一女聲在耳邊嘆道,
“也該放手了。”想看看是誰,眼皮子仿若千鈞,沉的睜都睜不開。直到天光大亮,才被窗外的紅日晃醒。
“醒了?”一男子背對着他,淡淡的說道。任凱看看窗外,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小聲說道,
“什麼時候了?”
“快十點了。”那人依舊沒有轉身。
“師兄,去給我到點水。”任凱擦了擦被汗水浸濕的脖頸,小聲說道。那人笑了笑,回過身來,正是許久未見的佟京生。
佟京生端着水坐到床頭,將任凱扶起,笑道,
“司馬懿裝病,可比你要下本錢多了。”任凱呵呵一笑,搖頭說道,
“我要拉一褲子,怕你不好收拾。”佟京生哈哈大笑。任凱卻從他的眼神里看出寞落,接過杯子,濕了濕嘴唇,說道,
“剛回來?”佟京生點點頭,沒有作聲。任凱雙手握杯,斜倚在床頭望着他,說道,
“事情是不是該結束了?”佟京生扶着膝蓋慢慢的站起來,恍如一位行將就木的老者,搖頭嘆道,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總歸是緣木求魚,不可得。”說完,步履蹣跚的來到之前站着的地方,向院外望去。
“可是佟老將軍……”任凱略顯躊躇,不肯把話說完。佟京生也沒有接,只是搖頭不已。
“算了,師兄,你看那天地間,誰人不是遠行客?盡到心便是了。”任凱垂頭望着手中的水杯,喃喃低語道。
“小師弟,父親……終究還是堪不破自己的出身。‘無侯便無佟’,嘿嘿,不過是一口閑氣,值當嗎?”佟京生面露悲色,語氣亦有不平。
“他還是不肯見你?”任凱緩緩抬起頭,望着窗前的背影,小聲問道。
佟京生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說道,
“說到底,我畢竟不是佟家人。也許,大哥說的對,佟家的富貴終究還是要留在佟家手上。”任凱目光閃了閃,說道,
“別人暫且不說,候家老大一直引而不發,怕是早已看出你父親的打算。”佟京生嘿然冷笑道,
“吳白眉、金韜,兩個老狐狸再加上候奎那個小狐狸,大概一早就張開口袋,等着他們往進跳。如今,大哥行船至半,正是首尾難顧的時候,再不動手,豈不是縱虎歸山?好在……”任凱低頭喝了口水,沒有說話。
佟京生說到這兒,霍然回頭,盯着任凱說道,
“好在……張恆已死。”任凱笑了笑,沒有抬頭。佟京生望着他,靜立良久,才嘆道,
“張恆一死,很多事情便說不清了。這樣……也好。只是,可惜了華海天。”任凱皺了皺眉頭,說道,
“明書記沒有站出為他說話?”佟京生輕笑一聲,淡淡的說道,
“明書記翻了這個年,就要徹底退下來了。”
“龍小年的那一炮,到底還是炸了。”任凱咳了幾聲,小聲說道。
“劉小軍……”佟京生想了想,還是沒說下去。任凱也沒有問。兩人沉默一陣后,佟京生岔開話題,
“今早,有人實名舉報丁修文在蔡照先案件中充當後台,操作司法,顛倒黑白。”任凱點點頭,說道,
“不用試探。是我做的。麻四雖然該死,可丁修文這種蠹蟲更該死。”佟京生笑了笑,指着他說道,
“丁修文倒是沒死。不過,生不如死。”任凱將棉被向下拽了拽,沙着嗓子,說道,
“怎麼回事兒?”佟京生咧嘴一笑,說道,
“被鏟雪車壓壞了腦袋,後半輩子怕是醒不了了。”任凱鼻子裏哼了哼,說道,
“又一個裝死的。”佟京生搖頭說道,
“這次你可想錯了。事發經過,已經被人在網上瘋傳。官方罕見的沒有跳出來制止。也是,有你這種想法的人不在少數。有些人還止着這視頻擺脫自己的嫌疑。”任凱凝眉想了想,抬眼問道,
“什麼時候的事兒,你的耳目蠻多的嘛。”佟京生失聲笑道,
“多個屁,是郝平原打你電話,被我接住了。他當時就在現場。話說,你睡得怎麼那麼沉?”任凱聞言,突然想起一事,瞪着他說道,
“你進來之前,這屋裏有沒有旁人?”佟京生一驚,看了看屋裏的陳設,搖頭說道,
“我進來的時候,是老牛開的門。如果有旁人,他不會問都不問你,就讓我進來的。怎麼?有什麼地方不妥?”任凱想起耳邊的那聲嘆息,以及那句
“也該放手了”,喃喃自語道,
“難道真是在做夢?”
“你說什麼?”佟京生沒有聽清。
“哦,沒什麼?囡囡呢,也回來了?”任凱隨意問了一句。
“她?呵呵,她正給二海當參謀呢,如何搞定公孫蘭。哈哈。”佟京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忍不住哈哈大笑。
任凱一聽,也笑了。搖頭說道,
“大概只有她是快樂的。”佟京生正要說話,就聽到老牛在院中喊道,
“東家,有人找。”任凱沖佟京生使了個眼色后,便躺下來閉着眼睛裝睡。
佟京生有些奇怪的看看他,轉身來到窗口,向外望去。原以為能讓任凱裝死的一定是女人,但令佟京生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次他居然猜錯了。
儘管這男人長的漂亮,可他沒有往彎路上想,因為他認識。慕陽,慕家小六。
“佟叔,什麼時候來的?任凱……這是生病了?”慕陽一推門,鼻端傳來一股淡淡的中藥味兒,眉頭便皺了起來。
“受了些風寒。”佟京生嗯了一聲,淡淡的說道。
“要緊么?”慕陽看着面色蠟黃的任凱,小聲問道。
“有事兒?”佟京生不明白任凱為什麼要避開。
“嗯,是關於天籟法務那百分之七的股權。”慕陽頗為躊躇,不知道接下來該走還是該留。
“慕陽來了?坐。”任凱咳嗽幾聲后,睜開了眼睛。慕陽大喜,笑道,
“剛來,正跟佟叔說起你。怎麼樣,要去醫院嗎?”任凱又咳嗽幾聲,無視似笑非笑的佟京生,小聲說道,
“還行。沒跟你大伯一起回京?”慕陽一愣,笑道,
“我大伯沒回去,這邊兒還有些雜事需要處理,可能要留幾天。”任凱哦了一聲,說道,
“昨天臨時有事兒,沒來得及跟你打招呼就走了,有些失禮。”慕陽擺了擺手,笑道,
“其實,我走的更早。從金韜……那裏出來,我就離開了。這次過來是為了你手上那些天籟法務的股權。”佟京生慢慢的溜到牆根,找了個椅子坐下,一本正經的看着兩人。
任凱滿臉驚異,說道,
“是你大伯讓你來的?”慕陽點點頭,說道,
“嗯。這是收購協議,你先看一下。”說著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沓文件,遞過去。
任凱沒有接,而是把手湊到嘴邊,一陣咳嗽,好半天才喘着粗氣,說道,
“我現在這樣,怕力有未逮。不如……過幾天……咳咳咳……”佟京生看了,差點笑出聲來,忍不住說道,
“不如打一針吧,老這麼扛着,也不是回事兒。”任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是一陣咳。
慕陽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兩人,也沒懷疑別的,笑道,
“倒也不急這兩天,大伯的意思是想先讓你看看,心裏有個準備。等正式簽文件的時候,他一定會親自到場。”任凱眼見的鬆了一口氣,笑道,
“坐,坐,師兄,別愣着啊,給慕陽搬把椅子過來。”佟京生沒好氣的把頭扭到一邊,假裝沒聽見。
慕陽有些尷尬的看了看任凱,強笑道,
“不要緊,站着說也一樣。”任凱有些意外,笑着問道,
“什麼事兒這麼重要,非得要你跑一趟。”既然股權轉讓不急,那隻能是這件未出口的事兒讓慕小六親自跑一趟了。
慕陽遲疑一下,又從包里拿出一張紙,遞過去。這次任凱沒有推託,伸手接過來。
一張殘缺的紙,應該是從某個地方撕下來的。上邊寫着,同意龔建設的建議,馬頡調離開發區分局……紙的另一部分應該還有字,可惜看不到了。
讓他吃驚的是,最下邊有三個名字,被畫了圈,並引了日期。郝平凡,皮遠山,於東來!
“這是在整理四叔遺物的時候,發現的。大伯說你可能有用,就讓我送過來了。”慕陽一看任凱的模樣,便知道這張紙恐怕不止是有用那麼簡單。
佟京生遠遠的看了,那裏還能按耐得住?裝作倒水的樣子,慢慢的踱過來,瞟了那張紙一眼。
於東來?京城,某酒店。華海天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對常凡說道,
“坐下說。”常凡陪着笑了笑,搖頭說道,
“不了,華書記,您有話就吩咐。”華海天點點頭,也不強求,
“常凡,本來想年後再問你的打算,現在看來,不得不提前問了。”常凡一驚,臉色發白,
“華書記,您這是……”華海天笑了笑,摸着額頭說道,
“其餘便不說了。你可以選擇回天南,或者留在京城。”常凡低頭思忖良久,才說道,
“還是留在京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