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緣心無心
蘇覺得身體好似雲裏霧裏,一會兒輕飄飄的,一會水的海綿,迷朦之時,看見一張熟悉的容顏——
“……李彥,我疼。”蘇蘇帶着哭腔想抓住眼前的人影,奈何四肢使不上半點力氣。
李彥的眼眸深沉,緊緊抿着唇,臉上儘是焦慮。他伸起一隻手輕輕撩開蘇蘇額前散亂的絲,慢慢撫摸她的際。
就好像她曾百次千次在腦海中幻想的那樣,他傾盡所有柔情待她。
蘇蘇貪戀的凝望着眼前的人,她害怕下一刻,這幻想便會消失。
“沒事了,很快就疼了……沒事了……很快就不疼了……”他好像哄小孩一樣的呢喃。
“李彥,你不要走好嗎?”她捨得他,眼皮卻是越來越沉。
“好,我不走,陪着你……”
他竟答應了。蘇蘇歡喜不已,撐着沉腦袋想拽住他的袖子,眼前卻是天昏地暗。
她耳邊隱約聽見一男一女的對話。
“大人。船快開了。該走了。”
“……嗯。走吧。”
他要走了么?蘇蘇奮力想睜開眼。卻只能聽見那腳步聲漸漸遠去……她地頭也開始像漿糊凝住。伸展不開。
蘇蘇:於沉沉昏睡過去。
再。安。
偌大地殿堂。黑木烏金環繞。暗幃流蘇高懸。檀香陣陣。
蘇蘇見自己躺在蒲團上,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被換成了雪白,與安一樣。
那個安靜的女子跪坐在她身邊,黑亮的長系成一尾披在背後手規矩的端着器具,一下一下研磨着藥材。
蘇蘇嘗試着動彈了一下,麻痹的四肢逐漸恢復。
昏睡時,她好像又夢見着了李彥。蘇蘇心想,果然是夢呢,李彥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裏……別說這御神殿,別說這座皇宮連炎決離島,一旦他上了岸,被皇帝現的話一定又是一場風波。他現在應該在扶泊離島吧……船廠的遷徙一定有許多事情要他操心……
安覺蘇蘇醒了,她鬆了手裏的藥材,從一旁的藥盒裏取出些許東西遞給蘇蘇。
蘇蘇一看,不禁笑了。
只因安給她的,都是些女兒家的零碎物品,梧桐木梳,鑲銀小鏡的緞繩……不過她也確實需要。
雖然不知安為何如此細心為她準備這些,蘇蘇還是但笑不語的點頭取過。
她拿起那面小巧的鏡子,看見自己紅眸旁的淚痕。她哭過嗎?……許是夢裏痛哭了。
視線向下移,卻見自己頸項上掛着一條細細紅繩,紅繩中間扣着一顆珠子,似玉非玉,她本以為是一顆小珍珠,細看卻比珍珠剔透。
“他特地趕來為你戴上的。”安忽然出聲色輕細,聽不出情緒。
蘇蘇怔住,腦中頓時翻江倒海。他來過?!他竟然真的來了!那麼現在他又去了何處?
安見蘇蘇這副神情,又道:“也許是你不知道吧,他來時你仍昏迷着。”
“他……”蘇蘇張開口聲音微顫,“他現在……人在何處?”
安輕輕搖頭上依舊一點情緒也看不出來,她淡淡回道:“李大人的去向一直以來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那他走時可有說過什麼?”蘇蘇情急問道,“他可有留過什麼話給我?”
安似是不明白蘇蘇為何會激動古怪的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說道:“為何要留話給你?”
安這樣問,蘇蘇立刻哽住,各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
“他已經把他最重要的東西留給了你,為何還要留話?”安遲疑的望向蘇蘇頸項處的珠子。
毫不起眼的一粒珠,嵌在早已被磨舊的紅繩里,蘇蘇不知道這是何物,卻真的聞到了李彥的氣息,她相信這確實是他常年所戴之物。只是,為何不遠千里贈物至此?
“還疼嗎?”安忽然問。
“……嗯?”蘇蘇腦中想的儘是李彥,這時聽到安的問話,才反應過來。疼么?……
蘇蘇的表情變得難以置信,她用手摸了摸自己,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金佛——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金佛面前,她為何一絲痛意都沒有了?方才,她分明幾乎痛得要死去啊!
難道……因為它?
蘇蘇低頭看那不起眼的珠子。它究竟是何物?
“為什麼……”蘇蘇不解的呢喃道。
安難得露出一絲輕微笑意,說道:“李大人身上總是不斷出現令人吃驚的地方呢。”
“我要去找他!”蘇蘇忽然站起來!她不痛了!沒有妖魔侵體,沒有梵金灼身,她可以去找他了!
“不可!”安無比嚴厲的出聲喊
蘇蘇回頭看,見安一臉慍火。
“雖然我不了解李大人為何不辭辛勞將他的緣心珠送給你,但是你現在跑出去只會給他帶來麻煩。原本我們只需好好等着夷禾國的皇帝來帶你走,反正梵金根本要不了你的命,最多只會讓你疼痛難忍,哪知他卻不忍心你受苦,如今夷禾皇帝就快到了,你若是跑了,豈不是要我們功虧一簣!”安說的很堅決,臉上雖然平靜,語氣卻強硬之極。
蘇蘇一時竟沒了言語,她並非無話可說,而是有太多問,不知從何問起,也不知,眼前這女子會不會如實相告。
“你若真要感謝李大人,最好留在這裏等那夷禾皇帝來,也算還了他送珠的人情。”
“為何……這顆珠子何能消除我的痛楚?”蘇蘇問她。
安盯了她一會兒,說道:“我也不知,大人也沒說。我只知道這顆珠子是李大人出生時便有的,有位高人為珠取名緣心,並且告之此珠乃有心人留,緣到盡時心方痛。”
“緣到盡時方痛……”蘇蘇將這句話在嘴中反覆默念。
“只道這是一顆保命珠,總有一天會保李大人的性命,所以此珠李大人多年來一直戴着。”安收回目光,撿起器具重新跪坐下來研磨藥材,“你若真知好歹,還是安靜呆在這裏吧。如今外面關於寶藏的傳聞已經沸沸揚揚,只怕你出了這皇宮,也過不得半天清凈日子。”
蘇蘇若有所思的回到蒲團上,並膝下,問道:“這些話,你為什麼那時不說?”
安又是很古怪的看她一眼,“醫女都是啞巴,我自然不說話。”
“可你現在不正在話嗎?”蘇蘇少許訝然的回望她。
安終於現,對於皇宮裏的事情,蘇蘇什麼也不知道。當她現了這一點,便開始耐心的講解起來。“前朝曾經生過死刑犯人在被醫女治療傷患時向醫女透露皇族醜聞的事情,醫女不小心又將醜聞流傳出宮,自那以後,負責給囚犯醫治的醫女都需毒啞。我八歲入宮時便被毒啞了,後來清宸大人為我醫治了十年,我才能夠說話,不過只有清宸大人或李大人在的時候,我才能開口。”
“那你為何對我……”
“不一樣。”安知道蘇蘇會這樣反問,立即打斷了她,“我同你說話,是因為清宸大人交代過,要我告訴你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若真對李大人有情,就該順應他的心意。你身為鬼女,將來不管落入哪國皇帝手裏,對李大人都只會有利,相反,你若是執迷不悟追尋不該追尋的,你只會萬劫不復,禍連無辜。”
蘇蘇漸漸有些懂了。
李彥匆匆趕來見她一面,其實並不想讓她知道太多。
清宸淵卻不肯放過這機會,將安留在她身邊,不斷提醒她……不許她接近李彥……
蘇蘇將無奈的笑意藏在眼底。看來,是清宸淵離不得李彥……他怕她與他爭,因為他最懂得李彥心裏裝的是誰。清宸淵想讓李彥繼續做他們共籌的大事,她卻想獨佔李彥只為兒女情長。
如此鴻溝,又如何能解呢?
海風微腥,船早已行帆破浪千里之外。
“繞行炎決讓我們多費了三日光景,你倒是一點也不急。”甲板上的蕭逸男子開口言道。
李彥的目光定在遠方,嘴裏回道:“就讓他多等三日罷。”
“雖是偏遠小國,到底也是一國之君,怠慢之道可不是你的一貫作風啊。”清宸淵嘴上不肯放過他。
李彥終於偏頭輕輕掃他一眼,無奈道:“路途遙遠,你何苦跟我一齊上路,我寧願與悶葫蘆司馬毓一齊也不願和你這話嘮呆在一處。”
“你哪次出去不是被賞賜一大堆玩意兒,難道就許我撈些油水?”清宸淵皮肉不笑的回答道。
李彥只得苦笑,“你幾時把慕容白的腔調學得這樣相像?偏好風雅的清宸大人也開始愛好油水了?”
清宸淵一臉自得,“我們這幾人,自從認識了你,竟都看開了,庸碌一生為誰累?權勢名利因何榮?李彥,我只盼我沒有跟錯人。”
李彥臉上的笑意收斂,目光回到海面上,末了回道:“自然沒有跟錯。我既然說過,便會做給你們看。”
“那你為何放過她?”清宸淵忽然問,神色異常認真,“就因為她對你動情?……這世上對你動情的女子可不止她一人!”
“是因為我為她動心。
”李彥的聲音不覺低沉下來,“並非因為她……是因為我,我對她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