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田野是個搞破壞的小能手，周華在講台上正在說下午要上的課程，結果小姑娘在台下大喊一聲“不要”，周華也是氣憤，緊跟着回了一句‘不要就給我滾回家去’。
正是這句話，傷透了田野的小心肝，她竟在課堂上‘嗚嗚’的抹起眼淚來！
毛翠華經常對田野說：眼淚是最不值錢的。
小姑娘一直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直到她真正哭了起來，才曉得，眼淚真的換不來好處，還有可能招來別人更兇狠的不待見！
周華管理過的小朋友至少有三位數，每個孩子都是哭過來的。面對‘抽長腔’的孩子，她的做法只有一個，用喊父母來威脅。
“你再抽長腔，我就喊你爸到學校來！”
田野還是很忌憚田林的，尤其在昨晚，他拿了那把菜刀后，她的懼怕又加重了許多。
‘抽長腔’是‘哭泣’的意思，是個貶義詞。通常這個詞語出來時，都會伴隨說話者蔑視的神情。
只有沒用的人，才會‘抽長腔’，田野不想她爸爸來學校，更不願意在背負‘自私’的名頭后，再多一個‘沒用’的稱號。
所以，田野選擇繼續去扯身邊那條笤帚上的高粱穗，以此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避免委屈再上心頭。
這樣的做法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她不哭了；壞處是周華講的課，她什麼也不曉得。
金光色的光線打了個彎從窗戶的玻璃上照射進屋，時不時鑽入教室的公雞的打鳴聲透着午後的慵懶，徐徐吹入教室里的清爽的風浮動小朋友們額前的發梢。
田野很平靜，平靜的有些困了。
雲端站在教室的入口處，看到打瞌睡的小姑娘，立刻喊了一句：“田野，不要睡，現在是上課時間！”
這句話，令田野精神一振。
她的四周傳來整齊的讀書聲，一幫小朋友跟着周華念“12345，上山打老虎”。
12345，五個數字掛在黑板上，周華指着其中的‘2’，開始喊小朋友回答問題。
“李大獻，這是幾？”
李大獻是個男生，個頭比田野稍高，他的皮膚挺黑，很像田野爺爺種的那棵野栗子樹。
李大獻咬着指甲，看着黑板，顯然沒有適應學習氛圍。周華見他回答不上來，又喊了另一個女孩子。
“朱晴，你來答，這是幾？”
朱晴是個很可愛的小女生，兩條小辮子拖到領子口，她穿着一件雪紡、上頭印有黑色圓點的長裙子，帶點嬰兒肥的小臉充滿了朝氣。
“2，這是2！”
田野的目光都在朱晴的裙子上，她也想穿這樣的裙子，也想梳這樣的頭髮。
她偷偷把拖在背後的麻花辮拽到面前來，頭髮枯黃的如同一團乾草，就像被她擺弄的那條高粱穗的掃帚。
“田野，別擺弄你那頭髮了，你把這幾個數報一遍！”
周華對田野沒有和顏悅色，即使她爸爸拎了野雞去她家，她還是覺得田野和野人一樣，一副窮酸像。
窮酸、且好欺負的人，總是受歡迎的，畢竟，高貴需要粗魯來襯托，富有需要窮苦來映襯！
田野聽到自己名字了，她的小腦袋左望望右看看，小手指揪着自己的小辮子，一臉茫然。
周華皺着眉頭敲了敲黑板：“田野，回答問題要站起來！”
聞聲，小姑娘‘噌’的爬了起來，她怯生生的望着周華，在想昨天她挨板子的事，在想找家長的威脅！
“我剛才不是才教過，這幾個數字讀什麼嗎？你魂跑哪兒去了！”
周華的怨氣，田野也是陌生的；她覺得，那幾個奇形怪狀的符號跟她沒什麼關係，她們彼此互不相識。
田野把目光轉到教室的門口，雲端抱着胳膊，一臉笑意的望着她。陽光穿透他的肌膚，令這個誰也看不見的小男孩兒越發的虛幻。
雲端能讀懂田野眼中的意思，田野在說：咱兩恩怨可以放放，你能不能幫我處理當前的狀況？
雲端的笑意漸濃，正當他說話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緊接着，周華那破鑼嗓子又咆哮起來！
“跟你講話呢，你眼睛往哪兒瞅！”
這一聲，成功的把田野的目光給調轉回來，她的瞳孔放大，正處於驚怕的邊緣。
李大獻也同她一起站着，全班其餘十三個小孩兒齊刷刷的看着他們倆兒，頗有以儆效尤的架勢！
“看見了嗎？誰要是不好好聽課，就得罰站和抄書！李大獻，田野，你們兩把這五個數字罰抄50遍，明天交過來！”
聽到這番判詞，田野最先想到的是，有人跟我一起抄書，她不是唯一的那個。不由得，這個小姑娘心裏平衡不少，看李大獻的目光多了一層同類的歸屬感。
課程繼續前進，方才的一小段插曲只是尋常。每個年級、每個老師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處理的辦法，也都殊途同歸。
接下來的課程全部圍繞‘12345’進行，周華說了一段順口溜，小朋友嘴巴並不很不利索，說的磕磕絆絆。
“1字像粉筆，2字像鵝頭，3字像耳朵，4字像國旗，5字像秤鉤...”
田野望着教室外飄蕩的鮮紅的國旗，腦子一直在想，這個‘4’怎麼就像國旗了呢？明明一個尖的，一個方的！
懷疑如果不敢說出來，受罪的只會是自己。田野被‘4’弄的坐立不安，甚至連她關心的雪紡裙都可以拋在一邊。
雲端這次發揮了點效果：“田野，你要是再晃蕩，恐怕周華又要叫你回答問題了！”
雲端的聲音一出來，小姑娘立刻把腰挺的筆直，什麼‘國旗’，什麼‘4’，再也不想深究了！
上課的過程很是煎熬，比用手搓玉米還要令人痛苦。田野已經迫不及待的想回家搓苞蘆子了！
當下課鈴聲響起時，田野回到家拿起玉米棒子，她恍然有種錯怪苞蘆很多年的負罪感。那一晚，她搓苞蘆子是她最認真、最盡興的一次！
可她的‘12345’忘了抄寫50遍，以至於開學的第二天，就被攆出了教室罰站！
她創下了‘支田小學’最早的罰站記錄，進入幼兒園第二天就罰站。這是她第一次站在教室外，田野不曉得的是，她往後還有無數次的罰站。
罰站是快樂的，可以明目張胆的不用聽課，直到‘支田小學’被廢棄，她的‘快樂時光’才被終止！
而那時，田野已經十二歲了，準備上六年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