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種錢

田野“種錢”計劃始終沒能實現。她從田埂上走回家，一蹦一跳之間，五毛錢從她的口袋裏滑落出來，葬身於茫茫的榛莽之中。

夜深人靜之後，田野趁着出門尿尿功夫，在自家小坯子裏翻箱倒櫃的找小鍬子。家裏的大金毛就在小坯子裏住着，那是它的地盤，卻十分歡迎田野的到來。

田野把鋤頭、鐵鍬、鐮刀、扁擔等用具抱到坯子外頭，讓它們多多晾曬月光；自己則一頭扎進小坯子的最里側，忍受灰塵與黑暗的侵襲，用直覺與龐大的精神力去琢磨小鍬子的位置。

小鍬子算是很小的農具，一般種山芋苗、種油菜苗需要它，鏟小青菜也需要它。

田野喜歡用它來挖各種各樣的小坑，尤其是並不是特別爛的泥巴，那樣的泥巴的可塑性非常強，田野經常把這樣的泥巴捏成團、或者形狀並不規則的小人。

田野匍匐在小坯子裏，一雙小手完全陷在那隻大木頭箱子裏，她摸到了鏨子、洋釘、扳手、銼刀、起子......她的小手過濾這些五金工具，後背正接受着麥克肥厚的尾巴的摧殘。

麥克很熱情，它那堪比雞毛毯子般的尾巴正一下一下的敲擊着田野的後背，它的腦袋直往小姑娘的頸窩處鑽，濕漉漉的舌頭從田野的嘴角邊一直舔到耳朵根。

一絲風刮進小坯子裏，田野的耳朵涼颼颼的、十分提神醒腦。

“麥克，不準動！”

田野低聲吼了一聲，聽到小主人說話，麥克的尾巴甩的更歡了！

麥克一歡樂，那軟嫩溫熱的舌頭舔舐的更勤快了，田野右半邊臉、頭髮全數濕了，若仔細聞，還有麥克的口臭味。

雲端站在小坯子外頭，捂着嘴望着一人一狗的場景痴痴地笑，他的笑聲很低，好似灑在地面上的銀白色的月光那般輕柔。

“你還笑，還不來幫忙！”

雲端後背半倚着牆壁，他眨眨眼，宛如星空般閃爍。

“我又幫不上忙，你家狗也瞧不見我，只有你能看到我。”

田野停止翻找，歪着頭思索雲端方才說的話，口中喃喃自語：“我爸對別人說，說連狗都看不起你，這是一個意思嗎？”

雲端搖搖頭，他想了想，繼續倚着牆回答：“應該不是。我猜你爸爸那個是罵人的話；我說的是實話，你家狗確實看不見我。”

田野‘哦’了一聲，沒有繼續糾纏這個問題，當她繼續尋找小鍬子時，田野小手一勾，總算摸到了這件物具。

“小鍬子我找到了，走，去種五毛錢！”

田野拿着小鐵鍬，等於小櫻拿到了魔法棒，下一刻，一個充滿憧憬與希望的未來即在眼前。

可惜，這個未來很快變的晦澀黯淡。由毫無光亮構建成廣袤天地，這個天地只有田野一人，她的頭頂順道破出幾個大洞，‘嗚嗚嗚’的刮著嗚咽的冷風。

田野找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可惜那張粉紅色、有缺口的紙幣依舊沉寂，不聲不響躲在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

“我的錢好像沒了！”田野唱着哭腔，她本來不想哭，可眼淚止不住的落下來。

她的手背擦拭過小臉，淋淋水漬在手背上染出一層月華閃耀過的波光，空闊的原野任憑夜風靜靜地吹，她的髮絲不時輕揚，只有少部分頭髮黏在臉上，顯露幾分凄楚。

“我的錢好像真的沒了！”田野又重複了一遍，她站在小樹林前，稍微往前看看，便能瞧見白天坐的磙子。

雲端想開口安慰田野，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

田野提着小鍬子，蹲下身，把方才挖出的小洞填補好。當把小洞給填平后，才又站起身，低着頭黯然的往家的方向走。

“我錢沒了......”田野又呢喃了一句，雲端通過這句話找到與田野交流的突破口，他站在田野身邊，細心的替她分析現場狀況。

“我覺得，這事不要告訴你爸媽最好，要是他們曉得，保不準要打你。還有，你出來時間長了，要是你爸媽看你在外頭，估計又要打你。”

田野腳步停了一瞬，莫約一秒鐘；一秒鐘后，小姑娘把肩膀縮了縮，又重新回到小坯子裏。

她把小鍬扔回木箱內，麥克對她搖頭擺尾，田野摸摸大金毛的腦袋，便往開了狹縫的屋門邁去。

屋內黢黑一片，田林、毛翠華正在熟睡，他們一頭一尾躺在一張鋪了草席的彈簧床上，田林的鼾聲與毛翠華粗重的呼吸聲，使得長夜越發寂靜。

月光從破碎的窗口融融泄泄的闖進來，田野躡手躡腳的上了床，跨過父母豎躺的身軀，悄悄在床里側躺好。

她抱着胳膊對着涼颼颼的土牆，小手偶爾閑不住，用指甲去摳土牆上的泥巴。

這些泥巴是混合物，有爛泥、有白沙、有碎石子、有稻殼，牆體有不少地方的泥巴脫落了，露出發白的磚頭，透出陣陣看得見摸得着的塵土味。

田野原以為自己會睡不着，可沒想到她竟然會入睡的如此的快。

不多久，細弱的呼嚕聲打了起來，田野的指甲縫裏仍殘留着牆壁的泥灰。

雲端站在油膩膩的窗戶前，他嘆了口氣，飄到田野的身邊。

他伸出小手，將指尖摸上田野的臉頰，稍稍一抹，已把小姑娘的淚痕全數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