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紅燒兔雜

田野對早晨的遊戲十分留戀，更叫她嚮往的，是她爸爸會從市集上帶些什麼回來。

下課的鈴聲一響，蠢蠢欲動的小姑娘已從桌肚子底下鑽了出去，她成了第一個從教室里出去的小朋友，這叫周華的臉色青了一回。

正當周華準備把田野拎回來時，這個小姑娘已經穿過那棵貧瘠的側柏樹，踏上校門口的鵝卵石小道，出了粗糙的、金屬柵欄製作的大鐵門。

她的速度又恢復成與雲端比賽的速度，若是仔細看，她的腳底板的每次抬起落下，都能看見一小撮煙塵。

小顆粒的石子路在她的腳步下發出‘吱吱’聲，每邁一步，一小方混着泥土的小石子群便要往後移個位子，留下一處露出土黃色地面的小坑。

跑到家的田野熱汗淋漓，她喘着粗氣，懷着忐忑的心情，把自己的速度放慢。

她剛剛從后坡轉到前屋，一陣香氣飄了出來。那樣的味道田野不陌生，是紅燒兔雜的香氣。

田野有些失望，眉毛揪得高高的，她有點氣憤，也不着急回家，便往離家十幾步以外的碾場走去。

她穿過鬱鬱蔥蔥的小片松樹林，用身體擋住小道上的明明滅滅的光。林子間的舒朗的風吹過來，叫滿身的熱氣消了消，觸發清涼在周身徘徊。

田野坐在碾場上的磙子上，目光俶爾變的悠遠，直望蔚藍的天空。

雲端也出現了，他正扒在一棵構樹上，橙紅色的果肉掉落一地，大頭蒼蠅嗡嗡嗡的飛。

田林曾對田野說過：構樹的果子不能吃，有毒！

如今，田野也把這句話告訴雲端：“你快下來吧，那種樹果子有毒呢！”

田野沒有嘗過構樹果子的味道，那種圓球狀、果肉呈現細條形、顏色艷紅的水靈靈的小果子，十分符合顏色越艷、毒性越強的‘特徵’。

但構樹的葉子沒毒，她以前被爺爺奶奶指派過去揪構樹葉子，這種葉子，可以作為豬飼料。

而且，葉子表皮毛茸茸的，她的媽媽經常拿這種葉子來洗碗。大冬天洗澡時，為了去除頑固污漬，也會用這種粗糙的樹葉來搓擦身體。

直到田野長大后，她才曉得，構樹果子其實沒毒，只不過不好吃而已。

“這個小果子很好看，感覺很好吃。”

田野立刻反駁了雲端的想法，順道糾正他的錯誤思想，並把自己記憶里的那些美食堆放出來，好增強說服力。

“這個會有毛針好吃？會有茅莓子好吃？會有蠻糖好吃？其實最好吃的，還是肉，大塊大塊的肥豬肉！”

雲端從構樹上下來，與田野並排坐在石磙子上，他們身後有一小片松樹林，光線綠茵茵的，把暑氣吸收一大半。

“跟我說說，它們是什麼味兒的？”

雲端有嘗到、聞到的執念，但凡看到漂亮的東西，總想去觸碰，總想去親近。

“毛針...嗯...很好吃！茅莓子也是，蠻糖甜的，豬肉軟的...”田野搜索枯腸，奈何腦子裏詞彙量有限，憋了半天，只想出‘甜、軟、好吃’這種口語化的形容詞。

雲端嘟着嘴，對田野的敷衍表示不滿，他剛想強烈譴責田野，毛翠華已出了大門，正站在井沿邊上喊田野回家吃飯。

“野子，回家吃飯別坐磙子上了！”

田野小腦袋一偏，便瞧見綠蔭外圍的媽媽對着她招手。小姑娘小心拉扯自己的衣裳，走路慢吞吞，顯然不想回家，不想聞到紅燒兔雜的味道。

離家還有五六步，兔子的香氣被她的小鼻子捕捉到了。辣椒混着油煙的嗆人氣味，令田野重重的打了個噴嚏。

“你爸賣兔子，人家不要內臟，你爸就帶來家了。”

田野哪裏會不曉得兔雜的原料。她一個月要吃十幾回兔子的心肝脾肺腎，有時候還能咬到槍子，那種一點點大的小鋼珠。

兔子肉她吃的少，那是值錢的奢侈品，但若是兌着辣椒燒一燒，味道也是不錯的。

“爸爸有買豬肉嗎？我想吃豬肉了！”田野拖着腳步來到毛翠華面前，她的小臉仰的高高的，皮膚比較粗糙，眼睛卻分外明亮。

“豬肉七八塊一斤，哪能吃得起，洗衣粉不過一塊五。你學費還要還賬，家裏賒的賬也要還，你這伢子，怎麼這麼不懂事！”

毛翠華朝田野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令田野委屈極了，她牽着媽媽的手走進屋裏，頭微微一抬，便能瞧見小桌子正中央擺放的大碗。

那口大碗正冒着騰騰的熱氣，辣椒是猩紅色的，兔雜是褐色的，二者相碰撞，好似一場沉悶夏季里的雷暴雨。

大碗旁邊是一瓶塑料封裝、價格二塊五的尖庄酒，透明的酒色在小桌子上映出粼粼水光。

田林坐在正南方位，手裏端着個小酒杯，淺淺啜着。目光在看到田野時，黑紅的臉上不苟言笑，卻說了一番令田野十分激動的話。

“今天賣兔子了，給你五毛錢零花，省得人家伢子吃，你眼巴巴望！”

田林把一張粉紅色的紙幣壓在尖庄酒瓶的下方。那是一張皺皺巴巴的五毛錢紙幣，邊角有疊痕，中央位置有缺口，可它撲騰出來的香味要比紅燒兔雜濃郁許多。

毫無疑問，這是一頓令田野難以忘記的紅燒兔雜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