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遺像

第二章 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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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天了,玲一有空就坐在‘床’頭,手中撫‘摸’着老公方明的遺像。說是喪中也好,說是守孝也罷,無論黑夜白天,玲一直陷入深深的悲痛當中,心中全不知是啥滋味。

“媽媽,我們去逛公園吧。我想去采些樹葉做標本。”這是一個‘女’孩兒的聲音。

“爸爸,你帶我去釣魚吧。我們同學小剛釣了好多魚。放在魚缸里養着,可好玩兒了。”這是一個男孩兒的聲音。

……

樓下,孩子們的喧鬧聲破窗而入。這都是鄰居家的孩子們。

放暑假了,孩子們紛紛提出來這樣那樣的要求。家長們也在努力滿足孩子們的‘玉’望,共同歡度快樂的每一天。

柏玲沒有孩子。不是她不能生,也不是因為有某種疾病,怕遺傳給下一代,而是她根本就不想生。她怕生孩子改變了自己苗條的體型和窈窕的容貌。

一個人的美貌是先天的,但也需要後天好好保養維護。所以,她把不生孩子當成擇偶的首要條件,做為個人生活的重要目標。

漂漂亮亮地活在世上,又漂漂亮亮地與這個世界拜拜,那一生也是很爽的。為什麼有的明星,寧可不要生命,也要維護自己的容貌形象?這就是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人生,有着不同地奮鬥目標。生活本身就是個萬‘花’筒,怎麼看,也能五彩繽紛,引人注目。其實,在玲的頭腦深處,不要孩子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更深層次的原因。

這天,柏玲一抬頭,發現梳妝枱前的鏡子裏,映出一張‘女’人的臉。她頭髮‘花’白,一雙大眼睛失去光澤,長長的眼睫‘毛’失去靈‘性’。曾經豐滿光潔的皮膚,好象突然長出許多折皺,眼角也爬滿了魚尾紋……

這是一個即將結束人生旅程的老太太。這樣的人,我們身邊舉目皆是。可是,她跑到我家裏來就不正常了。於是柏玲抬起手,指着這個陌生的‘女’人厲聲問到:

“你是誰?跑到我家來幹什麼?!”

只見那個‘女’人也抬起手,用手指着柏玲,問着同樣的問題。玲回頭看了一下,這個房間裏只有自己,這個家裏也沒有別人,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啊!這就是我?有名的白牡丹?”

她急忙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淚水又一次順着手指縫淌下來。

“白牡丹”是同事們給玲起的雅號。因為她的膚‘色’潔白。白里還透着亮光,讓白紙在她面前都有些遜‘色’。

剛參加工作不久,單位讓每個人‘交’一張半身照像片,辦工作證用。柏玲和同事們一塊兒到照像館去拍照。當時因為是夏天,她只穿了件短袖的白襯衫。

照片取出后,別人的照片都清秀靚麗,都稱讚這家照相館技藝高超,名不虛傳。唯獨柏玲的照片是個例外,看不出拍得是人還是物。大家你看看,我看看,都是一頭霧水。

只見相片頂部有一塊橫得黑條,黑條下有兩個扁的黑點,這兩個扁黑點下,又有兩個圓黑點……

一位愛好攝影的同事拿起照片,端詳了一會兒說:

“這就是柏玲的照片。你看:這是頭髮,這是眼眉,這是眼睛,這是白短袖襯衫”,因為你的膚‘色’太白,不上像……所以,對比度太低,不用十二分的眼力,你就分辨不出來。

這個拿過去看看,那個拿過去瞧瞧,果真如此。馬上有人說:

“柏玲,你改姓白吧。”

“柏玲,從現在起,你叫白牡丹吧。白牡丹‘花’在你面前,也要缺三分顏‘色’。”

同事們看着照片,開着玩笑。

這本是一句鬧話,誰知,誰見了她都喊白牡丹,叫來叫去,把她的大名給叫丟了。

一次,她的表妹來,說要找自己的表姐柏玲。一連問了好幾個人,都還是柏玲的同事。他們想了想,都說沒有叫柏玲的,你是不是搞錯了。

表妹忽然靈機一動,我找白牡丹。

“白牡丹,有。她住**號宿舍,今天在**車間干話”。回答的非常詳細具體。

柏玲的白,還有不為人知的地方。她把手臂迎着陽光舉起來,能夠隱隱約約看到血管和骨骼。她的皮膚和肌‘肉’,幾乎處於接近透明狀態。

因為白,她後來照相,都要把頭髮披在肩上,以襯托臉形;在脖子上系條帶‘色’的或是帶‘花’的圍巾,使臉和項層次分明;她的上身要穿帶‘色’的長袖衫,還要配上一副帶‘色’的手套。

老公方明有時也叫她白牡丹。只要這樣一叫,十有仈jiǔ是在開玩笑。尤其在‘床’上,老公好象沒有叫過她的大名。

這就是白牡丹的魅力。

“你不是喜歡獨休獨宿嗎?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

正在閉着淚眼的玲,耳邊突然響起這樣一句話。這個聲音是那麼的輕,又是那麼的熟悉。

她急忙睜開淚眼,只見老公方明的遺像,正向她微笑着。這句話,好象就是從老公口裏發出來的。這曾經是掛在玲嘴邊的口頭禪。看來,這句話深深鉗印在老公的腦海里,也傷透了他的心。

玲一閉眼,耳邊又響起了一句話:

“昨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床’上睡得真舒服”……

這天是情人節,老公方明加了一天一夜的班。他拖着疲憊不堪的身軀走進卧室,送給玲一支白牡丹‘花’,並說:

“情人節快樂”。然後又給了玲一個熱烈地擁抱。

一個人在‘床’上睡覺真舒服這句話,就是她——白牡丹——柏玲,在情人節,送給老公方明的見面禮。老公方明只是微微一笑:

“我太累了。讓我先休息一會兒。”

沒有五分鐘,老公就傳出酣睡聲。他的四肢大開,看來,他的任務完成的很好,完全是一副放心的模樣。

現在,柏玲一個人在這張大‘床’上睡覺。她可以隨意‘摸’爬滾打,無拘無束。但她沒有好好熟睡過五分鐘,時時都陷在噩夢裏。她夢見明在睡覺,怎麼叫也叫不醒。她又看到明拿起枕頭,要到沙發上去睡,為得是不打擾自己休息。玲再也找不到獨休獨宿的美感。另一種強大的冷清、孤獨、寂寞,說不出的壓抑,卻緊緊扣在她的心頭,讓她翻不過身、喘不出氣,噩夢連連。

柏玲再一次看看老公的遺像,方明那有神的雙目深不可測,裏面彷彿隱藏着無數的秘密。

老公是個業餘攝影愛好者。他為柏玲留下了上千張照片。他把鏡頭對準了大好河山、‘花’草樹木、飛鳥池魚、社會風貌、人文道德。看他的照片,不光是美的享受,還陶冶情cāo。

他本人沒有照片,特別是這種半身照,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張。而眼前的這一張,也是最好的一張,是在結婚十周年那天在照像館的留影。

“玲,今天我們去拍個半身照,每人一張。”

“為什麼非要今天去拍呢?為什麼要去拍半身照呢?”

“白牡丹,今天是我們結婚十周年紀念‘日’,拍照做個留念。拍單人照有兩個用處。一是留張標準像,如果有一天,我們成為世界名人權威,這張像要對得起民眾。二是將來我們活到二百歲,拿出這兩張照片給後人介紹:

“看看我們兒子和姑娘,是不是又帥又靚麗?”他一臉的壞笑。

“你的這個提議倒是不錯。不過,好話到了你嘴裏就變了味,說話你就沾我的便宜。”

“我怎麼沾你的便宜?”

“你當你的兒子可以,我可不當你的姑娘。”

“白牡丹,你還真叫真兒。你生個姑娘,准和你長得一模一樣漂亮。拿着你年輕時的照片,就說是你的姑娘,誰又能說不是呢?”

“好好好,我不和你爭。不過話說回來,我可是不會照像,我自己照像,從來就沒照好過。”

“到時我有辦法。”

在照相館裏,玲第一個去拍照。

攝影師說:“笑一笑。”

明在一旁幫了腔:

“不能皮笑‘肉’不笑。必須從心裏往外笑,那像照出來才美。”

攝影師馬上點頭稱是。

“我不會”。玲紅着臉說。

“我教你”。

明邊說邊伸手向攝影師做了個手勢,讓攝影師做好準備。然後,他向玲身邊走來,在玲耳邊小聲說:

“我身上有你的東西,今天晚上”……

玲剛要舉手打老公。只聽老公說:

“別動。”然後就急步‘抽’身離開。玲開心地笑着,臉變的非常紅。攝影師就抓拍了這一瞬間。

方明拍照的時候,他把眼睛瞄向了玲。那意思象在說:

“我的辦法高吧?幫你拍了一張好照片”。

柏玲不得不用眼神告訴他:

“你壞透了。回到家后再說”……

方明眼睛睜的大大的。攝影師抓拍了這一鏡頭。

誰到我們家來,都對這兩張照片‘交’口稱讚。

柏玲把方明的遺像緊緊地抱在懷裏。往‘日’,老公就是這樣緊緊地擁抱着自己。自己那高聳而富有彈‘性’的‘胸’,讓方明興奮,讓方明忘乎所以。

在這套居室里,沙發上、條桌上、太師椅上,角角落落,方明都把快樂與自己分享。方明那‘誘’人的體味、活力,讓自己感到溫暖、感到‘精’神有所依託,身體有所依靠。老公離不開她,她也離不開老公。天天都是新婚燕爾,夜夜都是‘洞’房‘花’燭。

玲記得,在這幾十年共同生活的歲月里。老公方明只對自己發過一次火。那次發火讓自己體會到,明對自己的愛有多深。在大眾面前,他第一次把明抱得那麼緊,爬在老公的懷裏,久久沒有鬆開。

玲永遠不會忘記,自從結婚後,每次出‘門’,不論是騎車還是步行,明總是走在自己的左邊。遇見逆向行車的人,明都會伸出手,把玲攬向自己。

有一次,他們騎車到郊區訪友歸來。從鄉間小路轉上了城市大道。走在前面的明把車速放得很慢,把右邊的位置留給了玲。跟在後面的玲,看到這麼寬的大公路,她沒有走明的右邊,而是急蹬兩步,就來到明的左邊。

明正想回頭找玲,沒想到玲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左邊。明的口還沒張開,一輛載重百十噸重的大貨車,從後面急速駛來。那時速少說也有百十公里。手疾眼快反應敏捷的明,右手一用閘,立即將自己的自行車停下,一腳落地站穩。同時,他伸出左手,一把就將玲連人帶車攬到自己懷裏。這一連串的動作,也就是零點幾秒。明口裏怒吼到:

“你不要命了?放着右邊你不走,你跑到左邊去充什麼能?”

那大貸車掛着風聲,捲走了明的質問,瞬間就沒了蹤影。路上的行人幾乎都驚訝地叫出了聲,不約而同地駐足觀望,目睹這驚險的一幕。不少人紛紛打問:

“年輕人,沒事吧?”

明向關心的人們點頭致謝:

“沒事,沒事,謝謝大家的關心。”

這時,有位長者從後面趕了上來,他對玲說到:

“姑娘,你可要好好謝謝這位小夥子,要不是他,你就沒命了。”

他指着地上的車轍印給玲看。這位長者又把大拇指向明一伸說:

“小夥子,好身手,好樣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神佛都會保佑你的。”

“謝謝老人家的誇獎,這是我應該做的。”方明非常謙虛。

柏玲爬在方明明的懷裏,半天沒有說話。剛才,好象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從背後拉扯着自己,要把她一把帶走。多虧了老公方明,緊緊地死死地抱住了自己。

人們常說:

一個‘女’人一生當中,有兩個重要的男人。第一個男人是她的父親,第二個男人是她的老公。第一個男人給了她生命,第二個男人視她為生命,是她的生命依靠。

柏玲把臉緊緊貼在方明的肩頭。就象小時候,緊緊貼在爸爸懷裏那麼親密。她感到自己的‘胸’脯高頻率起伏,心臟跳動得是那麼厲害,兩條‘腿’軟得好象失去知覺。

愛,有時不需要表白;愛,從一點一滴作起。這一點一滴的愛,匯總起來就是真愛、就是深愛、就是大愛,大愛無比。玲知道明對自己有多麼愛了。她對這種愛應該有完美地回報。

方明作為男人、作為丈夫,從一點一滴都呵護着玲,玲作為‘女’人、作為妻子,這是她最大的幸福和驕傲。

如今,這一切的一切都成為昨天,都成為逝去的夢。她口中喃喃自語,不由地說出了聲:

“明,你知道嗎?我正緊緊地擁抱着你。”

老公方明,是被癌症奪去了生命。他昏倒在工作崗位上,被工友及時送往醫院。醫生們儘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沒有能戰勝死神,死神硬把老公方明引向天國。

癌症不是突發病,它有一個漫長的病變過程。作為病人,他不會不知道自己有病。象老公方明這樣的人,恐怕他不僅知道自己患得是什麼病,還會知道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但他沒有向自己透‘露’過一句話。柏玲作為妻子,對這樣一位患有重病的丈夫,卻沒有半點覺察,這是為什麼?別人會怎麼看?柏玲不禁悶心自問。

玲永遠不會忘記,七、八天前,她家的水管突然漏水,電燈線路時斷時通,那電話既打不進也打不出。玲一下子就陷入孤獨當中。她好象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落後閉塞與世隔絕。有明在家,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而柏玲的母親,這位看似面善的老太太,卻破口大罵:

“這是明這個王八羔子,故意搞得鬼,給我們設得套”……

“媽媽,明快一年沒有回家了。工資都是郵寄回來的。你這樣罵人家,不壞良心嗎?”

聽到良心二字,老太太立即收住了口。

就在柏玲對家裏的異常情況感到困‘惑’不解的時候,突然傳來了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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