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救贖
?立冬進入第三個星期。星期一早上一睜眼,看到窗子上結了一層霜。這股寒流來的突然,空氣猛地一下子變得清冽刺骨起來,讓人很不適應,但兒子一連幾天認真寫作業的樣子,讓人心裏熱乎乎的。上班來到辦公室打掃完衛生后,我拉好衣服鎖鏈朝校外那條四周七零八落各處長滿野草的小路散步去。
中午放學回家我問兒子有啥高興的事和不高興的事他說都沒有。下午第二節課的課間時,同事的女兒陳歡從小學來到我的辦公室說劉老師叫我。陳歡與王喜樂是同班同學。我腦袋一“熱”,知道兒子又出事了。我匆匆來到小學,走進劉老師的辦公室,只見她坐在那,心想她會吩咐我坐下,但沒有。她看着我,背靠着椅子,一動不動,緘默無語。像是生氣,又像尋思着話該怎樣說。
“劉老師,王喜樂又犯錯了?”我問。
“王老師,坐。”劉老師帶着一副說不清的神情說,“上午七點四十的時候你在辦公室嗎?”
“不在。我出去散步了。”
“噢,對了。”
“下午,第一節你有課嗎?”
“有。”
“對了,”劉老師說,“是這麼回事,王喜樂的作業又沒寫完,上面還有你的簽字。早上,原本想給他媽打手機,想起上次她把王喜樂領回去的事就沒打。王喜樂的學習本來很差,要是再耽擱那就更差了。所以上午我讓他去找你,他回來說你不在。中午放學時我專門給他說讓你上班時來一趟小學,下午我一問,他說他忘了。第一節課,我又讓他去找你,他回來說你在上課。我不信。第二節課叫陳歡去找得你。”
“昨天,他說作業都寫完了我就簽了字。”我不安地說。
“孩子的話哪能信。現在的孩子很不自覺,必須緊緊盯着才行。王喜樂昨天抄寫的東西一個字都沒寫,作業中的錯誤又多了,字也不如前幾天。”劉老師翻看本子說。
“下次,我一定認真檢查,嚴格要求。”我用陪不是的口吻說。
“你們體育老師只注重玩,不太注重教育孩子。要想把孩子教育好可不是件簡單的事。麻煩着呢!”
劉老師的話明顯暴露出一個極端性問題。長期重複性的工作經驗讓這類老師形成一種僵化而狹隘的思維。其實,現在這樣的老師很多。他們將教學理論建立在一已之見之上,認為教育的方式只有一種;如果學生或家長不配合,他們就責備他們;他們自己為班級教學樹立起了一整套規則,並以此來約束學生制約家長;他們對自己的現狀頗為自豪——因為他們用規則消除了孩子們成長中的許多麻煩,而孩子們的麻煩越少他們會認為自己的工作越有成效。可惜,這是一種嚴重的錯誤。用規則,用強權可以壓制麻煩,但不能消除麻煩。最糟糕的是,許多做了錯事的人連自己都不知道,一直認為只要為了孩子自己永遠是正確的。可先哲教導我們:“錯誤是創造的開始。”如果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沒有了麻煩,不經歷錯誤,他今生今世都不會產生辨清善惡的能力。教育的過程是成人幫助孩子認知真善美、接受真善美,讓自己建立對真善美的自信並走向新生活的過程,根本不是剷除錯誤的過程。如果一個國家的少年兒童連犯錯誤的勇氣都沒有了,這個國家還有什麼指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對劉老師一個勁地陪不是,表示要盡最大努力積極配合老師盯緊孩子。
晚上,我問:“喜樂,中午劉老師讓你給我傳話你怎麼不說。”
“我忘了。爸爸您能原諒我嗎?”兒子心口不一地說。
“你昨天不是說作業寫完了嗎?”我生氣地說,“把你的作業拿來我仔細看看。”
兒子顫抖的將手着伸進書包,拿出了作業本小心地遞到我手上。翻着作業本,我越看心裏越冒火。當看到一頁滿是老師帶着怒氣的紅八叉時,“你就是這樣寫作業的?”我大聲訓斥。與此同時“嚓”的一聲把那張作業頁紙撕了下來,看到兒子被驚的目瞪口呆,我反而有了一絲冷靜。我當著兒子的面把那張作業紙撕了好幾個來回,他沒有一絲保護自己東西的舉動,傻傻的站在那裏。有種異樣在我心中泛起。我又拿起作業本連撕三頁,重複了原來的動作,兒子還是傻傻的站在那裏——奴性、奴性。我一臉怒氣抓過書包,掏出《小學生必背古詩詞》撕成三份,兒子還是獃獃地站着,只不過眼眶裏多了淚花。接着我又從書包里翻出語文書也撕成了三份,兒子哭出了聲,但還是沒動。“反正你不願寫作業,也不想念書,那我成全你。我把書包扔到外面的屎坑裏去,這樣你也安心了,我也省心了,以後誰也不用為你的學習犯愁了。我提起書包往外走。當我一隻腳剛邁出家門,只聽“撲通“一聲,“爸爸,我求求你啦,我給你磕頭了,你別扔我的書包。我要上學、我要上學。”兒子的哭喊聲猛然爆發出來。
我一回頭,眼前的場景讓我刻骨銘心,永生難忘,也讓我的心一下子靜得出奇,思緒卻飛速的旋轉起來。我一直認為,兒子是屬於非常勇敢的那一類。因為在五歲那年,為了保護一起玩耍小朋友的利益,他赤手空拳與一名四年級的男孩拚死搏鬥,用超強的勇氣把那個男孩嚇退。那個曾經勇敢的讓父親驕傲的孩子,現在正雙膝下跪,額頭點地,向他父親磕頭,以求書包的安全。兒子才剛剛上學三個半月,他保護自我的天然之氣就被我們這種該死的消除麻煩的功利教育給剷除了。一個孩子面對最親近的父母都不敢保護自己的東西,將來他能保護啥?此時,我想起中國人被外國人欺負、宰殺,而旁邊卻圍着中國民眾爭相觀看的歷史圖片;想起魯迅先生“救救孩子”這句話;想起抗日戰爭幫日本人侵略中國的偽軍比日軍還多;想起外國老闆一聲淫威許多中國人的雙膝就應聲跪下的報道。我感到兒子快成麻木人群的一員了,也預感改革開放一些年後外國人重新欺負中國人的日子一定會重來。想到這我不寒而慄,不由打了個冷顫,用手扶了一下門框。這個動作正好讓忙於磕頭的兒子給看到了,“爸爸,你打我一頓吧,我騙你啦,中午劉老師讓我叫你,我沒忘,我只是害怕。”兒子聲嘶力竭地哭喊着。
“喜樂,快起來,你沒什麼錯。”我火急火燎地說。
兒子不肯起。當我把書包還給他,兒子好象抓住了救命的小草緊緊地將書包摟在了懷裏。我用拉起哭泣中的兒子,並用雙手緊抓他的肩膀激昂地說:“喜樂,聽着,你是男子漢,你的雙膝只跪兩個人。”
“哪、兩、個、人?”兒子邊哭邊問。
“上跪天地,下孝父母。以後不許出現下跪的事了。”我沉重地說。
“如果不跪,你不是把書包扔到毛屎坑裏去了嗎?”兒子聲淚俱下。
“卷子、書、書包都是你自己的東西,你為什麼不上來保護?”
“我不敢。”
“為什麼?“
“我怕你打我。”
“就說我打你,但你是男子漢有責任保護自己的東西。況且我早說過,只有你幹了惡事我才會打你。”
“我有時與老師爭辯,老師都打人呢!上次老師把教鞭都打斷了。”兒子說得一板一眼。
兒子的話我完全相信。因為在自己身邊體罰學生的老師也越來越多,暴力相加也不獻見。這種軟硬相加的教育暴力,正一茬一茬的消弱中國孩子的勇敢精神。此時,在我腦子裏出現了這樣一個循環邏輯:利益——分數——記住——懲罰——仇恨——反抗。這是一個不可能堅持多久的邏輯,可身太多的老師卻無能為力,只能偽心的跟着走。
“不管出現多大的事,男娃娃有責任保護自己的東西。當然,也包括在爸爸媽媽面前。”我誠心意切地說。
“爸爸,我沒完成作業老師說不相信我了,你相信我嗎?”兒子支支吾吾地問。
“喜樂,現在你寫不完作業並不是什麼錯,因為你這麼小還不具備獨立寫完作業的能力,只要不放棄,過一段時間你會有那種能力的。老師說不相信你,是老師的錯。不過,你永遠記住,也可能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你了,但爸爸永遠相信你,媽媽永遠相信你,這個家永遠相信你。”說話間兒子在抽搐中將頭伸進我的腰際越換抱越緊,似乎為內心汲取能量,一會停止了哭泣。隨後,我們一起用透明膠袋粘好了所有撕壞的東西,一直保存到今天。
我,徹夜難眠。兒子身上勇敢素質的減退,正說明他在學校生活很不健康。孩子在學校能不能健康成長,必須有兩個必不可少的條件,第一是人身安全的權利。第二是學習自由的權力。兒子時常談起同學被罰或被打的事。孩子幾乎不覺得這是什麼,習以為常的老師更不會覺得這是什麼侵犯學生的事。可這種事情發生的頻率和強度不是依靠學校的制度,而是按照老師的情緒。由其是學習方面,學生更是沒有任何選擇的自由,完全被強權所控制,完全被情緒所控制。這裏的危害是顯而易見的,因為人的成長分漸悟和頓悟兩種。但制度的力量誰是強大的,我只能多想別得辦法幫孩子減少成長的損失,渡過難關。
想想馬克思早在《資本論》中就預言:未來教育對所有已滿一定年齡兒童來說,就是生產勞動同智育和體育的結合,它不是提高社會生產力的一種方法,而且是造就全面發展的人的唯一方法。
網絡社會,孩子最佳的生產勞動是什麼?我想,除了必要的知識學習和社會實踐外,體育是最好的載體。孩子在體育中,一邊付出心血,一邊獲得歡樂。雖然體育在物質層面與成人勞動不一樣,但在精神層面並沒有什麼區別。可惜,自1905年廢科舉,引進科學以來,中國也引進了體育的概念,但體育經“學而優擇士”的同化后,處在“說起來重要,做起來不要”的層次上,成為中國教育最薄弱的一環。而西方教育認為體育是發明創造的前提,是人生冒險前的人格準備,是人高尚精神品質的發源地,是民族血氣的搖籃。
以小見大,由近及遠。兒子下跪,用鐵一樣的事實讓我看到應試教育對人性的殺虜是多麼的厲害,我必須通過體育幫兒子找回往日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