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夜月
?夜沉似水,羅伊毫無睡意,輕手輕腳地來到一片小湖之前,靜靜瞧着月亮在波光粼粼了的水面上,折射出一道道慢慢蕩漾開來的光暈,心中千迴百轉,皺着眉頭思考個不停。
白天竟然意外嚇退了飛鷹傭兵團的三個分隊,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隨後馬爾福那一副感恩戴德、肥臉上肥肉顫巍巍的尊敬模樣,就別提多畢恭畢敬了,只不過被蝶舞一直索要賞金的時候,看上去有幾分不折不扣的肉疼。
月影接下來就馬上趕來,見到羅伊又籠絡了一個瀕危傭兵團的人心——還是擁有極大影響力和財力的馬爾福,不由得讓她惱羞成怒。羅伊回想起來還忍不住輕笑一聲,只不過,這樣的歡樂轉瞬即逝,他知道該要面對的,終究還是要去面對。
低下頭來,羅伊把手中的“斬魔劍”略略舉起了一些,在輕柔的月光照映之下,黑漆漆、沉甸甸的劍鞘上光華流轉,內里蘊含了無窮無盡的鬥氣和殺氣——似乎還有一顆細小的,黝黑的黑色光核,在其中隱隱發亮,讓人心中升起一陣陣的不安情緒。
按照月影的計劃,綠山傭兵團還有兩三天的時間,就要完成對周邊小型傭兵團的解救任務,班師返回綠山根據地,在這期間,羅伊知道自己還要繼續身先士卒,籠絡更多小型傭兵團的人心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解決手中的這個大麻煩。
斬魔劍自從自巴頓師傅手裏傳授給羅伊之後,就一直陪着他經歷了無數的冒險,劍柄握在手中,幾乎已經成為了身體一部分一樣熟悉,有一種特殊的安全感,讓人不由自主的舒心和安定。
然而,此時此刻,這把“斬魔劍”卻又那樣的陌生——月影把陷害羅伊的飛鷹徽章封存在其中,這件事的影響倒並不是很大。最關鍵的,還是她如何封存所採取的方式。
按照月影那天在羅伊假裝昏迷時候的說法,是一個來自於東方神秘島嶼的雲遊大師教給了她那種方法。羅伊並不知道月影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總而言之,他知道事情並非是這麼簡單——這種封存方式非常霸道而邪門,從力量的運使形式和軌跡上來看,幾乎和死亡世界裏難以喘息、憋悶壓抑的能量形式如出一轍。
羅伊知道憑藉自己的能力,或許可以破解這枚封印,讓月影的陷害計劃落空。然而潛意識裏——這種潛意識,是在死亡世界中無數生死邊緣的摸爬滾打所總結出:他隱隱覺得,似乎不要觸碰,就讓那封印存在那裏,對自己的能量增長和積累,似乎還頗有益處。
這就好像一件潛移默化、眾所周知的公認的潛規則,明明許多人知道、也有能力去打破,但就是下不了決心,也不會去觸碰那下意識里不願去觸碰的雷區。
這種感覺非常玄妙,羅伊有許多個機會去破解,但是當想要切實的動手去做的時候,卻又難以真正付諸於行動。
有那麼幾個時刻,他甚至有衝動穿越時空漩渦,去異世界裏尋找諾拉,讓那個無所不能的存在幫助自己解決這件事情,或者僅僅是做出一些肯定的詢問。但是不知道因為什麼,在最近的一段時間裏,諾拉似乎遇上了什麼真正的麻煩和挑戰,有意切斷了維繫在二人之間的靈魂連結。
羅伊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想要自己穿越時空亂流,去死亡世界裏一探糾結,但現實世界中太多的事情接踵而來,讓他難以分心去兼顧其他。
仔細想來,羅伊覺得自己彷彿在一座沙漠裏跋涉奔馳,剛剛翻過一座沙丘,卻又馬上跌進如同泥淖一般的低谷里,處處都是難以擺脫的黃沙風暴,一波波永無止境的沖刷襲來,讓人心煩意亂,自顧不暇。
何況在他和諾拉兩人僅存的一點點心靈感應之中,羅伊能夠感覺到,諾拉似乎是在迎接一個非常重要、非常巨大的挑戰,她必須全心全意、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去面對和破解,故而便也不願意去主動打攪,拖諾拉的後腿。
還在心潮澎湃地胡思亂想之間,羅伊的靈覺一動,猛然間察覺了一聲聲地位卻又踏實的腳步聲傳來——要知道現在月上中天,正是一夜當中睡意最濃的午夜時分,糾結是誰會來到距離馬爾福根據地不遠處的這個小湖來?難道是要對自己不利、或者來找茬的什麼傢伙的偷襲?
想到這裏,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把握着“斬魔劍”劍柄的右手緊緊攥了攥,稍微穩定了一下心神,假裝不經意地半側過神,觀察着身後的動靜。
“喂喂,小傢伙,別緊張,是我,巴尼。”老矮人並不標準的大陸通用語悠悠傳來,語調依然渾厚而低沉,羅伊的身心一下子就鬆弛了下去。面對這個幾百歲年齡的睿智老者,他總是打心眼裏有一種敬佩和心悅誠服。
“我見你半夜裏睡不着覺,從窗戶里翻了出去,便跟過來看看,呵呵,你也知道,人老了,睡覺不踏實,容易醒。”老巴尼繼續說道,腳步絲毫不停,緩緩踱步到了羅伊的身旁。他說出話的腔調十分平易近人,又有一種歲月浸潤的滄桑和閱歷感,語氣和語速跟人類略有不同,明顯還保留着許多矮人族語言裏的特點——比如嘴唇快速的蠕動和尖銳的發音,但總體而言,在大陸上可能近百年的奔走讓他的通用語已經無限接近人類,比其他千奇百怪的異族發音要強的太多了。
“額……”老矮人見羅伊垂頭不語,也不願咄咄逼人的繼續詢問,而是也踏上前一步,做到了小湖的旁邊。他伸出短短的手臂,輕輕波動了一下波瀾不驚的湖面,立刻,一道弧形的水波淡淡擴散開去,把碧綠色的湖面帶動出圈圈波紋。
“是因為那把劍上附着的玩意嗎?”老巴尼突然幽幽地問出一句話,於羅伊卻好像平地驚雷!
“你!……你怎麼會知道?”羅伊的聲音都開始有些微微的顫抖,把“斬魔劍”握的愈加緊了。
“我怎麼會不知道……”矮人巴尼把身體縮了一縮,似乎是感覺湖邊的夜風有些涼爽。此刻蟬鳴月亮,微風輕輕吹拂着湖邊樹木的樹梢,片片樹葉發出“沙沙”的嘶啞聲響,混合著不知名昆蟲和小獸的鳴叫,生機勃勃之中混雜着無盡的靜謐和凄涼,使人心曠神怡,如同置身於最美的大自然當中。
老矮人巴尼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橘皮一樣的這周淡淡彌散開來,好像年輪一樣訴說著歲月的痕迹。他的眼睛裏混濁不清,好像有霧蒙蒙的一片,卻又彷彿能夠洞悉天地間的一切。
羅伊被老矮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終於心中一軟,嘆了口氣道:“唉……看來,真的什麼都瞞不過您。”說著,他把“斬魔劍”雙手呈現,遞了過去,繼續道:“這把劍上被綠山傭兵團的月影,附加了一個我看不透的神秘魔法——或者說是封印和禁錮,裏面的內容是要陷害我和飛鷹傭兵團通敵的證據,我明明知道它就在其中,卻不知道、或者說不明白從何下手,去解決這件事情。”
“嗯。”老巴尼淡淡應了一句,並沒有伸手去接過長劍,似乎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欠奉,而是自顧自地解釋道:“你不要多想。你應該知道矮人都是天生的匠人和武器家,我已經活了幾百年,見識過了太多的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的兵器擺在面前,我只要隨意看上一眼,就能知道這武器的產地、用料,耗工和壽命,你這把劍固然是好的,但是其中有不屬於這劍本身的雜質,那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羅伊點了點頭,又有些迷茫地搖了搖頭,有些困惑地問道:“那麼……我該怎麼辦?您一定知道,該怎麼把這東西弄出去了?”
老巴尼輕輕咳嗽了一聲,緩緩開口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想必你自己也應該意識到,這個劍上所附着的封印,並不是那麼容易去掉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自己應該有過無數的衝動想要把它抹去,但是卻總是無法下定決心——或者說是在潛意識裏避免和逃避吧?”
“嗯……”羅伊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此刻已經把老巴尼當作了一顆救命稻草。他自己明明知道必須要逃過月影的栽贓陷害,取得其父親“俠盜”阿爾巴的好感,卻始終未能採取行動,實際上也是無可奈何,缺少一盞像現在這樣在眼前點亮的指路明燈。
“那麼,我要說,如果是把這枚封印破除,我是可以做到的。”老巴尼眨了眨眼,繼續說道:“不過你必須下定決心,如果你拋棄這把劍,一切或許就沒有那麼麻煩,如果真的想要徹底破解,你必須要手持劍柄,承受可能會帶來的巨大痛苦。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封印牽扯到靈魂深處的禁錮和印記,並不是那麼好承受的。”
羅伊皺了皺眉,回想起巴頓師傅珍而重之的託付,若要放棄“斬魔劍”,那必定是不可能的。於是淡淡嘆了口氣,堅定地道:“開始吧,劍不能丟,什麼樣的苦痛,我都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