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存在着一塊尤為柔軟的地方。沒有人是無懈可擊的,無畏如我,卻還是因為一個情字而出走。經過昨晚的談話,我才知道,念兒從前伺候的姑娘,就是從這閣樓上跳下去摔殘了,從此再也不能舞蹈,人生蕭條下去。落得終日飲酒,最終不得不以結束自己生命的方式來終止這份痛苦。
我在屋內上翻下找,找着這個屋子通向走廊的通道,卻一直尋不到。這可真是奇怪了,我昨日明明有看到的。“念兒,通道在哪兒?”我急切地問道。我一定得找到那個口子然後堵上,否則睡覺也不安穩踏實。這舞坊的構造實在是太奇怪了。數不清的門,四通八達的。
“什麼通道?姑娘你一大早起來就翻箱倒櫃的,究竟怎麼了?”念兒拿着梳子站在一旁不解道。
“通向走廊的門啊!”我翻開藏衣服的柜子,將裏面的衣裙係數抽出。什麼也沒有?莫非是有機關門?我定了定,開始瞎想。
“不是只有一個門嗎?”念兒伸手指了指我房間的門。
“哎呀,不是那個!”我翻身坐在舞台上,“是通向舞坊觀賞走廊的門!”
“啊?!”念兒梳子啪嗒掉在了地上,“姑娘你......”她的臉刷地紅了起來,“哎呀!姑娘你弄錯了!”她剁了一下腳,聲音小得跟蚊子一樣:“那是那種......姑娘的房間。”雖說這聲音小。但我還是聽到了。臉也不禁一紅。看來是我誤解了......原來在我的房間對面的那些房間才是通向觀賞廊的。不過,這舞坊果真不是個乾淨的地方......
“姑娘你還是先來梳妝吧......”念兒為難地站着,“一會兒主子該來了。”真拿她沒辦法,我下了舞台,坐到梳妝枱前面,銅鏡里照出一張小巧的臉。我有多久沒有梳妝打扮了?看着念兒一下一下耐心地幫我盤好頭髮,插上玉簪,只是換了一個簡單的女子髮飾,我竟有些認不得自己了。
“姑娘是喜歡什麼顏色的耳墜?”念兒將頭髮梳好之後問道。
“你覺得好就成。”我隨口道。
“那就這對吧。”她說著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對水滴狀白玉墜子,戴上以後,我整個人似斂去了浮躁,多了幾分文雅。接着,我又換上了新的衣裙,新的鞋子。等到玉薇推開門的時候,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不知彼時她心裏想的是否是,還好自己沒有選錯人。
玉薇帶我來到了昨天我看到的那個舞台,說道:“明日傍晚前,那批客人就會來了。你是最後一個上場的。”說著,她命小廝拿上來一把寶劍,我握在手裏掂了掂,搖搖頭,“你這是假的吧?”
“這是木劍,我特意命人度上了銀漆。”她解釋道:“畢竟出入這裏的都是達官貴族,拿真劍不太好。”
“假的我舞不出來。”我坦白道,“你也知道,我這其實不是舞蹈,只是把一些招式化解,變得緩慢柔和了一些。若是要看那種捧着假劍的舞,你們坊里還找不出姑娘來?”玉薇深思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妥協了。我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不會惹事的。”她對我一笑,但是從她的神情看得出來,她還是擔憂的。
時間緩慢地走過了一天,到了第二日,也就是那批客人到達的今天。還沒到清晨,坊內就開始佈置了。前一天已經有人開始在打掃清潔,但是今日才算真正的忙碌,舞台下,要上場表演的姑娘們都在一遍又一遍地練習着。玉薇只是吩咐我在屋裏好好待着,我自然不願意聽她的話,今日算是坊內戒備最鬆懈的一天了。一直待在房間內也太過無聊了。“喂,念兒,我想出去走走......”我朝守在門口的念兒笑了笑,“放心吧,就一會兒。”經過幾日的相處,念兒跟我越發親近,她雖然神色緊張,但看的出來有些動搖。“你就不想出去逛逛嗎?你也很久沒有出去了吧?”我繼續軟磨硬泡,“真的不用擔心,今天你主子忙都忙不過來,哪還有時間管我們?我們只要趕在晚飯之前回來就好啦......”
“可是......”念兒開始猶豫不決。
“別可是了!”我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於是她就這麼硬生生被我拽了出去。
走在街上,方感覺到空氣似乎又清新了許多一樣。我伸開手臂,朝着陽光射來的方向露出了一口潔白牙齒。念兒則在一旁感嘆街道又變了一番場景。也許是秋季正盛,午後的陽光懶懶的灑在身上,一點也沒有燥熱感。出了舞坊才知道,原來這裏舞坊都是扎堆的,聽說錦里有皇家的狩獵場,那山上尋常人都進不得,我哪天得去闖闖,想想就挺興奮。漫無目的走了也不知道多久,這裏的街道縱橫交錯,多是賣一些精緻的小玩意兒。那是......我在一家玉器鋪子前頓住了腳步。
“姑娘,看看吧,這些可都是上好的玉器。”老闆一邊招呼着我,一邊對路過的其他行人點頭笑着。我的眼睛被一對墨綠色的玉指環吸引住了,我貓下腰,正要拿起它來看,身後卻傳來一個聲音:“老闆,這對指環我要了。”我伸出去的手懸在指環上方,我看了一眼旁邊說話的男子,默默直了身子,收回手。那男子一襲黑色長袍,袍子底側鑲着金邊圖案,看樣子是非富即貴。
“包起來。”男子挑了挑眉,一幅不可一世的樣子。這個人長得好妖嬈,五官精緻,生着一雙丹鳳眼,薄如花瓣的嘴唇向上揚起。老闆看了我一眼,我沒有說話,注意了忽然又被那男子身後一匹高大的棕色烈馬吸引去了。這馬,不是北疆盛產的嗎?京城都難得遇見,這會子在錦里竟然見到了。老闆見我不做聲,就把指環包好給了那男子,一旁的念兒卻是直接伸手過去接,“多謝。”她一邊道謝一邊問道:“多少錢?”
“呃......”老闆額頭冒出了冷汗。那男子臉黑下來,但是還是擠出一絲笑容:“這是我先看到的。”他笑不露齒,一看就是在說,你敢搶我的東西。我急忙將念兒手中的指環拿過,一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邊遞給他。他卻並未伸手接過,而是深深看了我一眼,忽然話鋒一轉:“既然你喜歡,那就送你好了!”我愣住了,如此闊氣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可是這也太奇怪了吧?
“這對指環一共一兩。”這時一旁的老闆適時地出聲了。
“好!”男子付了錢,對我笑了笑,一雙眼睛像貓咪睏倦了一樣,慵懶高貴。我忽然覺得,我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人?在哪裏呢?
“你在看什麼?”男子嗤笑道:“莫不是我生得太英俊讓你挪不開眼了?”
莫不是我生得太英俊讓你挪不開眼了!
這句話......我急匆匆的轉身,連聲道別也未有,念兒追着我,一路上一直在問我怎麼了,我卻無心搭話,總覺得身後那男子的眼神牢牢鎖定在我身上,一時亂了心緒,小跑起來。終於看到了舞坊,我直接從前門垮了進去,撞倒了在一旁指揮的玉薇,她驚訝地說道:“你怎麼?”我未理會,一口氣沖回了房內。將房門鎖上,我癱軟在舞台上,喘着氣。
“姑娘,你開開門,怎麼了?!”念兒在外面擔憂着。
“她這是怎麼了?”玉薇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我也不知道,方才姑娘說她太悶了,就......就從後院出去了,在街上姑娘相中了一對玉指環,卻不巧被一位公子先要了,那公子後來將指環送給了姑娘,還對姑娘說了一句什麼‘我讓你挪不開眼了?’姑娘就急急的跑了回來......”
“哈哈......”玉薇聽到一半就笑了起來,“這可不是被那些公子哥給調戲了么。”她似乎也忘了我私自出去那檔子事,只是笑着聲音漸漸遠去。四周終於又寂靜了下來,我嘆了口氣,餘光瞥到窗外的枝頭葉子落了幾片。回憶中有個身影就好像隨着那飄零的落葉一樣把我拽回過去,零碎的畫面從腦子裏一閃而過。漫天的黃沙,高頭大馬,篝火下的烈酒......頭痛欲裂,我深深吸了幾口氣,放過了自己。
十五歲那年的記憶,就好像是被小偷偷走了一樣。“那一整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喃喃自語。只記得醒來后,就已經到了京都,身邊只剩下一個人,以及我爹的一個靈位。而這幾年來,那個原本給我依靠的人,卻陌生得讓我感到惶恐。
閉了眼睛,又緩緩睜開。我起身。忘了吧。最好連他,也一併忘了吧。正巧心中稍微紓解一點的時候,玉薇來敲了門,她本是一向穩重,此刻聲音卻顯露出了一絲激動,“安尋,你出來備着吧,賓客已經坐着了。”
“嗯,我知道啦!”我開了門,果然見她今日濃妝艷抹,穿得甚是隆重。脖頸處佩戴一串珍珠項鏈,再加上一襲淡紫色長裙,在地上搖曳生姿,此刻全沒了半點風塵氣息,儼然一個貴婦模樣。“你今天打扮得很得體啊。”我不禁讚歎。
“難道我平日裏不得體嗎?”她嫣然一笑,拉着我的手緩緩說道:“你現在舞台後面候着,可別再給我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