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路土的故事
徒弟開車拉着路土,顛簸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到他住的小區,和路土道了別,徒弟就獨自開着那輛破富康走了,路土一個人,扶着拐杖,歪歪斜斜地往家裏走。
家很大,卻只有他一個人,路土一直沒有結婚,他其實不缺女人,接觸富人圈多了,各種各樣的美女,一撈一大把,她們主動往他身上貼,為的可不是錢。
生活從來就不公平,人的命運往往變化無常,現在,有這麼一個大師,一句話就可以改變你命運的大師,你能不拚命和他套上關係?
你說你不信這套,可你的熟人,你朋友的朋友,你的周圍,所有人都在談論這個大師,時間久了,你也不得不信。
路土之所以不談對象,不結婚,是因為他的秘密,他藏在墨鏡里的秘密。
這個秘密,這個世界上,只有他的徒弟知道。
當年,路土的師傅是個如假包換的瞎子,可路土不是,為了生存,為了獲得別人的信任,他不得不裝瞎。
他每天都在演戲,演一場瞎子的戲,演的久了,把自己都演進去了,於是,他漸漸就明白了,也融入到了瞎子的世界。
太黑,太孤獨,太恐怖和無助了,任世界喧囂,你始終是一個人,被關在漆黑的深淵裏,你想喊,沒人能聽到,周圍黑的讓你瘋狂,你憤怒了,你想把那層黑幕撕碎,看看這個世界真正的樣子,可你卻連抬起手的力量都沒有。
想到這,路土就忍不住渾身發抖,他擔心,他擔心自己的身份有天會被人拆穿,有時,他也感到無奈,他是一個可以輕易窺視他人過去與未來的神秘大師,可他卻偏偏算不出自己的命來。
這是不是無情命運對他最大的諷刺?他怕,會不會有一天,自己會真的失去光明?
漸漸地,他麻木了,他玩,他和那些花瓶一樣的年輕姑娘們肆意地玩,他玩她們的同時,她們也在玩他,他把自己脫的精光,然後帶着墨鏡,用手一點點摸索她們身體,她們就吱吱地笑,笑了沒多久,又開始咿咿呀呀地叫喊。
姑娘們管自己叫模特,嫩模,實際上,他和她們都心知肚明,一切都只是場皮肉交易罷了。
就算脫光了在床上,路土都不得不把自己裝成瞎子,他必須得謹慎,他的客戶里,有很多有權勢的大人物,要是被他們知道,他其實不是瞎子,那後果不敢想像。
他床上的伴侶,每天都換,他只挑最漂亮的,路土很少用手機,她們想和他聯繫,都得通過他徒弟。
時間久了,他就覺得,這麼活太累,他每天游弋在盲人和正常人這兩個完全不同的身份之間,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快人格分裂了,再這麼下去可不行,他打算再做幾年,賺夠了錢,就退休,然後去遠方,去個沒人知道他的地方,結婚,過正常人的日子。
摘下墨鏡,給自己沖了杯牛奶,路土的身子,就陷進了鬆軟的皮沙發里,再也出不來了。
不知不覺,他就開始失去知覺,迷迷糊糊間,時光倒流,他來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裏,他戴着墨鏡,孤身一人,黑暗中,他在沒命地逃,身後追着一大團毛乎乎的東西。
很快,他就無路可逃了,天上,地下,整個世界,都被那土腥色的毛包圍着,密密麻麻的毛海中,露出一張老狐狸的臉,尖細的嘴邊,長滿了白花花的鬍鬚。
狐大仙來了!
路土嚇的發抖,他的身子開始縮,縮回到了幾十年前的東北農村,自己9歲時的模樣。
哇地一聲,路土被嚇哭了,他哭着問狐大仙:“我師傅當年好心,放你一條生路,師傅說你不會再來了,你現在……想反悔?”
狐大仙不說話,它就這麼站在毛堆里,只露出個頭來,陰冷地看着路土。
“你想要我的命!來……來拿!不就是一條破命……你……你來拿呀!!!”路土的心被恐懼快撕碎了,他乾脆豁出去了,衝著狐大仙嘶吼起來。
狐大仙就那麼看着路土嘶吼,看了好一陣,它把目光移到了路土戴着的墨鏡上,就開始說話了,它說的很慢,音調怪的就像一把拉破了的二胡,它說:
“賀自(孩子)的命餓(我)不要!”
“那你要什麼?”
“餓要你那對眼睛呀!”
說完,狐大仙突然笑了起來,又尖又細的笑,來自陰間的笑聲,它血紅色的眼珠子裏,閃出一陣陣凶光,那光輕鬆地透過了路土深黑色的墨鏡,鑽進了他的眼仁子裏。
路土一下感到頭皮陣陣發麻,接着,他感覺自己在往下墜,往那無盡的黑暗深淵裏墜。
顫抖中,他從沙發上驚醒,看了看錶,凌晨4點44分。
他今晚再也睡不着了。
先把路土的事放一邊,讓我們把目光轉向另一個人。
這人名叫肖笑,人如其名,肖笑很愛笑,可他最近卻總板着個臉,那樣子就像一張無花無色的撲克牌。
冥冥之中,他有一種預感,自己可能再也笑不出來了。
公司里,肖笑背靠在老闆椅上,目光透過寬大的辦公室玻璃牆,面無表情地望着牆外,辦公區里低頭忙碌的員工們。
他其實是在想心事,一樁陰暗,恐怖的心事,想起來他全身都發寒。
奪走了他笑容的心事。
他不笑,他手下員工們就更不敢笑了,有幾個女員工,對着電腦屏,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卻偷偷在聊天軟件上議論起來:
“肖總今兒是怎麼了?”
“我怎麼知道呀?看他樣子好像不太高興呢。”
“你不知道誰知道?昨晚你不是送肖總回的家?然後……”
“呸!你再胡說,我過來掐你了啊!”
“來掐呀?看來昨晚在肖總家,你還沒被掐夠吧……”
隔着辦公桌,年輕漂亮的女員工們紅着臉,偷偷捂着嘴笑,有個大膽的姑娘,小心地瞄了眼遠處肖總的位置,見他還是不開心,就點開他的聊天框,發了張笑臉圖片過去。
“滴滴!”電腦響了一聲,肖笑收到了那張笑臉圖片,他抬起頭,就看見玻璃牆外的姑娘,正紅着臉看他,沒辦法,他只能衝著她,勉強地撇了撇嘴。
那樣子勉強的過了頭,不像是笑,倒像是在哭了,發給他笑臉的姑娘,看到他這個表情,嚇得就趕緊把頭低下了。
肖笑是一家外貿公司的老總,他外表成熟帥氣,保養的又好,他愛笑,他是個很有幽默感的人,笑起來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個四十齣頭的男人。
最關鍵的是,他不但有錢,而且還是單身貴族,他離婚多年了,老婆帶着孩子,住在國外。
所以有很多年輕的姑娘,主動往他身上貼。
不缺錢,不缺女人,這樣的生活,應該是很多男人夢想的,肖笑本來就有權利,也有笑的資本。
可他現在,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了。
大約一周前的早晨,他被太陽光刺着,從被窩裏睜開眼,迷迷糊糊間,就看到寬大的落地窗上,有一個手掌印子。
昨晚喝太多酒了,女秘書扶着他回了家后,他就暈倒在床上了。
那天是休息日,肖笑起床后,簡單收拾了下自己,就開始做早飯。
女秘書把他送到家,就回去了,她沒留下過夜。
二百多平的屋子裏,裝修豪華卻又凌亂,領帶,衣服,襪子,衛生紙,扔的滿地都是,吃過了早飯,肖笑打開音響,選了首蔡琴的老歌,就開始動手大掃除。
保姆今天休息沒來,他難得自己動手一次。
“是誰?在敲打我窗?”
音響里傳來蔡琴那悠長婉轉的歌聲。
地面收拾乾淨了,他開始擦窗戶。
沒記錯的話,卧室玻璃上,是有個手印子來着,就先從那開始擦吧。
落地窗,很大,很厚,肖笑拿着塊沾了水的抹布,擦過那塊手印時,他騰出只手來,揉了揉眼睛。
奇怪?抹布重重地劃了過去,卻把手印完好無損地留了下來,他瞪大了眼睛,仔細地看那塊手印。
它就留在落地窗的右上角那,它有點小,只有正常人手掌的三分之二大,五個指頭印兒的分佈,也有些不成比例。
他一下就怔住了,這手印是誰留下的?
來肖笑的家裏的外人,本來就說不上很多,而且來的,基本上都是女人,可這手掌印,看起來,根本就不是女人留下的。
指頭太粗,比男人的還粗,手掌又太小,比女人的還小。
那樣子,就好像是個戴着厚手套的小人,帶着一臉難以揣測的惡意,偷偷印在上面的。
肖笑一下就傻了眼,他去找了點清潔劑,沾在抹布上,繼續擦那手印。
還是擦不掉,一點沒掉不說,越擦,它反而更清晰了。
手印還在玻璃上,瞪着五隻眼睛,咧着張灰灰的大嘴,在嘲笑他。
他乾脆就站在了落地窗前,抬着頭和手印對視。
對着對着,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就猛地一把,拉開窗戶,接着把抹布伸出去,朝着那手印所在的位置伸,太遠了,夠不着,他又搬了張凳子來踩着,把半個身子探出去,才勉強碰到。
抹布對着手印,從窗戶外面哆嗦着擦了下。
只一下,輕輕一抹,手印就消失了。
肖笑的腦袋裏,突然“轟”地一聲!抹布從窗戶外,順着他的手,掉了下去。
手掌印是從窗戶外的那側,印進來的!什麼人?能夠到他的窗戶?
惡作劇?有人故意這麼做來嚇唬他?不可能,卧室的落地窗,只能從最左面打開,而那個手印,是印在了右上角,也就是說,從屋子裏伸手出去,根本沒人能在那個位置,留下任何手印。
那只有一個解釋了,有人在外面,摸了下他的窗戶!
但是,他可是住在二十三層呀!
肖笑所住的高層,外牆和窗檯邊,都是貼着大塊的黑色大理石磚的,就算是飛賊,借他十條命,也不可能爬上來,
他所在的這塊高檔小區,位置本來就不大,而且出入監控十分嚴格,小區周圍的牆上,都安着高壓電網,保安二十四小時在小區里執勤,
壞人想溜進這個小區,從某些程度上講,難度比溜進紫禁城還高得多!
是誰?是誰留下了這個手印?
漆黑的夜裏,窗外飄來了一個小人,它隔着玻璃,盯着熟睡中的肖笑,陰毒地笑,邊笑着,它邊往前飄,卻被厚厚的窗戶擋住了,它進不來,就伸手在玻璃上惡狠狠地摸了一把!
想到這,肖笑感到自己全身像被針扎了一樣難受,窗戶開着,窗戶外,陽光肆意地綻放,照在屋子裏,亮堂堂,暖洋洋的。
可此時肖笑身上,卻冷的打起了寒顫。
客廳里的高檔音響,還在有一句沒一句地唱着,反覆着播發蔡琴的那首老歌。
“是誰,在敲打我窗?”歌聲悠長而陰冷。
這件事,肖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就乾脆隨它去吧,擦掉了窗戶上的手印子,也就擦掉了他心裏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