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誰人低訴
春淺眠未覺,冬去寒又歸。
幾度離別意,何須留人間?
蘇曉曉迷迷糊糊,又聽到那個聲音,似在耳旁低訴,又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一不留神,整個人彷彿掉進了萬丈冰窟,身體都不受控制,心底的恐懼陡然膨脹,逼得她猛地坐了起來。
窗外天色陰沉,也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雨聲淅淅瀝瀝,飄進了屋子裏,一道閃電透過被風吹得撞個不停的窗戶,雷聲接踵而至,蘇曉曉下意識的去抱自己的腦袋,這一動,整個身子都疼了起來。
她都忘了,自己還是被繩子捆着,雖然沒有再直接固定在床板上,也好不到哪裏去。現在除了頭動起來沒什麼障礙,身上其他地方,動哪裏,哪裏就火辣辣的疼。
“嘶~”蘇曉曉皺着眉頭,低頭咬着被子角,用力的把它們從身上扯下,丟到了地上,整個過程極其耗費體力,蘇曉曉既要忍着疼不發出來聲音,又要咬牙堅持用力,整個人冷汗直冒,等到做完這一切,全身都濕答答的,像是淋過雨一樣。
歇了好一會,才低頭數了數自己身上捆着的繩子,一,二,三,四,五,手腕上一道,胳膊肘處連着身體一道,大腿一道,小腿一道,最後一道在腳踝,每一道繩索都捆的很緊,勒的皮下青一塊紫一塊。
不錯不錯,今天還少捆了一道,真是不容易啊!
蘇曉曉在心底一陣苦笑,又慢慢挪了半天,才靠在了床頭的柱子上,舔了舔自己發乾開裂的嘴唇,還沒咽一口唾沫,嗓子裏的血腥味帶着胃裏的噁心,翻江倒海襲來,強咬着牙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哇哇哇的嘔了起來,整個人身體直往床下栽。
咚――的一聲,動靜極大,守在外屋侍奉的阿婉和小茹相視一眼,忙快步走了進來,一個人忙去把窗戶關好,另一個人則上前去扶住弓着腰,都快要把臉貼到地板上的蘇曉曉,一邊拍她的背,一邊把掉在一旁的被子,扯了一個邊角,裹在她身上。
“阿婉,幾個時辰了?”正在給蘇曉曉順背的阿如,抬頭去問關了窗戶,正在一旁點燈的另一個侍女。
“有兩個時辰了吧!小姐都睡了有一個時辰了!”點好燈的阿婉,透過昏黃的火光,看着已經停止乾嘔的蘇曉曉,有些心疼,“我們一起把小姐扶回床上吧!”
說著,兩個人慢慢的撐起蘇曉曉的身子,把她扶到床邊坐了下來。
“等一下,我看下被褥要不要換,”阿婉把蘇小影整個身體都交給另一個侍女,阿如很自然的把身子倚過來,讓蘇曉曉靠在她身上。
阿婉很快就摸出來被褥已經汗濕透了,手腳麻利的去了旁邊的柜子裏,取了新的被褥鋪蓋,換了上來,又把地上髒了的被子也一併抱了出去。
“阿如,你慢點,小姐身上都是傷,仔細點,別弄疼她了!”阿婉很快就回來了,手裏還端着茶水。
阿如沒有回答,她本來就很小心,扶着蘇小影慢慢回到床上,在她背後靠了兩個背枕,又把新拿出來的被子跟她掖好,這才退到了一旁。
“小姐,要不要喝點水?”阿婉斟了一杯茶,端了過來。
蘇曉曉臉色蒼白,髮絲凌亂,活像個鬼一樣,閉着眼搖了搖頭,心底一陣子窩火和害怕。
這樣的日子還要熬多久,才是個頭啊?
“你就喝一點吧,不然,等會兒老爺跟夫人來了,又要――”阿婉不說話了,一旁立着的阿如也勸道:
“是啊,小姐,你就喝些水吧,你看你嘴唇都乾的要開裂了,身體要緊!”
蘇曉曉聽到老爺跟夫人這兩個稱謂,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哆哆嗦嗦好一會兒,才認命的點點頭,依舊閉着眼。
阿婉忙把水湊到她唇邊,喂她喝了下去,蘇曉曉一連喝了三杯,才擺手拒絕了。
阿婉跟阿如守在床邊了好一會兒,看着蘇曉曉安靜下來,才悄悄退到外堂。
“今日這湯藥怎麼送的這麼晚?”阿如看着外邊已經要黑下來的天,轉身對阿婉說,“要不你去催一催吧,小姐早些吃了葯,我們也早些把繩索跟她解開,伺候她沐浴洗漱,讓她早些休息!”
“好,那我去把院裏伺候的小周叫到門外候着,你仔細看顧着小姐,莫讓她再尋死覓活了,這要讓老爺知道,她今天又掀了被子,保不準明天又是綁在了床板上!”阿婉點點頭,拿了油紙傘,叮囑了一番,提着裙擺就出門去了。
“阿如姐!”不一會兒,一個小廝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知道了,你就在廊下候着吧,我沒叫你,不準自作主張的進來!”阿如撩開門帘,小聲對穿着蓑衣,帶着斗笠的小廝叮囑了一番,這才進了蘇曉曉休息的內廂房。
蘇曉曉閉着眼,腦子裏清醒的很,這裏的所有聲音,都是真實的,雨聲,雷聲,風聲,還有默默立在旁邊不說話,卻呼吸聲很均勻的阿如。
為什麼?怎麼還在這個破地方?
兩年了,想着這兩年忍受的折磨,還真不如死了算了,生不如死,每天被捆着,又是黑狗血,又是符灰水,還有各種變着花樣的,所謂的驅魔儀式,自己這算是命大,還是命苦啊?
自己不過就是在公司工作沒做好,怕老闆發現了怪罪下來,提前辭職,最後一晚上睡在宿舍,也沒出車禍,也沒碰到怪異的現象,宿舍門也關好了,水電也關好了,怎麼就一覺醒來,就到了這個鬼地方?
好死不死,自己以為做夢,瞎說話,讓這具身體的父母看破,接下來就是沒有盡頭的驅魔,審問,請魂,法事。
蘇小影真的是,自己都還沒明白前因後果,就這麼被人往死里整。他們以為她願意來嗎?
我呸――蘇曉曉在心底狠狠的咒罵那對夫妻,看起來人模人樣,虐待起人來,簡直無所不能。還有,這個世界的什麼大師,道長,神婆,都是騙人的神棍,請了這麼多,也沒見他們把自己送回去,還讓自己把該說的都說了,蘇曉曉真是恨得牙痒痒!早知道就不說了,就應該早些裝啞巴,言多必失,要是不說這麼多,就不會過的這麼辛苦了!
本來,蘇曉曉就不相信自己穿越了,也不想穿越,21世紀多好啊!又有wifi,又有手機,還有便利的交通和支付條件,誰想來這鳥不拉屎,地兒都不知道是哪裏的鬼世界。燈都還是煤油燈,連個蠟燭都沒有,晚上燒起來,都能看到黑煙在上邊漂!
雖然吧,當今世界,穿越小說很好看,穿越電視劇拍的很讓人嚮往,但嚮往是嚮往啊,又不是人人都想來,一個連馬桶都沒有的時代,有什麼好嚮往的?在21世紀,想玩穿越,我可以買漢服,拍藝術片,自己意淫一下,意淫夠了,該幹嘛幹嘛去,為什麼要真的穿越?還是一覺醒來就穿越?穿越這麼簡單?那為什麼不去讓那些想穿的人來穿,要把我穿過來?我招誰惹誰了?
蘇小影心裏有一萬個為什麼,更有一萬個草泥馬!她現在都不知道原來的自己還存不存在,自己的父母呢?雖然他們重男輕女,不怎麼管自己,但好歹沒讓自己當樊勝美,壓榨自己,除了催婚,讓自己趕緊嫁出去,不要再往家裏蹭飯了,也沒別的可惡的舉動。大學也讓自己讀了,找不到好工作也沒說什麼,談了三年的朋友說散就散,也沒嚼什麼,她這麼過來,他們可怎麼好?會不會難過?
現在的這個世界,那對天天在這裏對着自己哭鼻子,轉身就把她捆了,到處找人驅鬼的夫妻,口口聲聲喊自己乖女兒,跟他們比起來,自己原來世界的父母,真的是完美到爆!
越想越窩火,蘇曉曉真不曉得,自己這破身體,怎麼就死不了?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了?這是不是,只是她做的一個,冗長又恐怖的夢?
誰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鬼怪精神啊,能不能來個人告訴她為什麼她會穿越啊,要怎麼做,她才能回去啊!
這真是她目前急需了解的。最近她可是拼了命想要把自己現在這具身體害死,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在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就聽到一個小女孩在念詩:
春淺眠未覺,冬去寒又歸。
幾度離別意,何須留人間?
什麼玩意?啥意思?蘇曉曉不懂什麼詩詞,她從小就成績一般,記憶力也差,好不容易熬了個三本畢業,掛科補考重修了一堆,才勉強過關。別說這女孩的詩她聽不懂,現在就算是她曾經背過的詩詞註釋,她都不記得!讓她背首古詩,她估計就只能背個鵝鵝鵝了!
正在想着,就聽到外邊一陣腳步聲。
“老爺,夫人,小心路滑!”在前頭引路的小廝,弓着腰走在前邊。
蘇曉曉忍不住抖了起來,我的天呢,想曹操,曹操就來了,這夫妻倆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嗎?
“哲哲,今日感覺如何啊?”到了內廂房裏的,王氏就坐在了床邊,愛憐的看着閉着眼的蘇曉曉,替她理了理額頭前的碎發。
“去把小姐身上的繩子解開吧!”坐在桌子旁的公伯聖德,當今吳國的符節令丞,看了站在一旁的阿婉和阿如一眼。
阿如沒說話,端着湯藥遞了過去,這湯藥,會讓人沒有什麼力氣,是專門配給公伯哲哲,怕她再想不開自殺。
坐在床邊的夫人,一身紫色的華服,雲髻高聳,佩戴的珠釵玉環,隨着她的動作,叮噹的響着,一雙紅酥手,接過湯藥,小心翼翼的吹了又吹,這才遞到蘇曉曉的嘴邊。
蘇曉曉碰到勺子的瞬間,抖了抖。
“燙嗎?”王氏又把勺子收回來,吹了吹,遞了過來,蘇曉曉沒有回答,也沒有睜眼,認命的張了嘴。
一碗湯藥,很快就喝完了。王氏退到了自己的夫君身旁。看着阿如和阿婉,替蘇曉曉送了綁,帶來的嬤嬤前來稟告,洗澡的艾草水,已經已經備好了!
蘇曉曉任由他們帶自己去洗漱,沐浴,最後塗了葯,穿好衣服,帶到了已經迴避到客堂的夫婦面前,坐了下來。
又是這些清湯寡水的飯菜,蘇曉曉看着對面的夫妻倆,咬牙拿起了碗筷,好嘛,不就是要看着我吃飯嗎?我吃!我吃還不行嗎?
逼着自己吃了兩碗飯,蘇曉曉忍着噁心,等候着,也不曉得今晚上飯後是給喝符咒水,還是帶着狗毛的黑狗血?
“哲哲,今天家裏來了個大師,說是能驅了你身上的惡鬼,阿娘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不管它會不會成功,阿娘以後都不逼你了!”王氏一邊流着淚,一邊拉着蘇曉曉的手哭訴着。
呵呵,又是最後一次?蘇曉曉嘴角抽了抽,這話你都說了兩年了,不累嗎?
“哲哲,爹跟娘也是為你好,你且擔待着,等你好了,阿爹阿娘就再也不捆着你了!”公伯聖德的鬢角都泛了白,嘆了口氣。
蘇曉曉閉嘴不回答,神情冷漠,目視前方,一動不動,跟木頭人人一樣,心底卻早已把面前的人,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你今晚早些休息吧,”公伯聖德安慰了自己的妻子一會兒,扭頭叮囑兩個丫鬟,“今晚大師在門外做法,你們都守在小姐屋裏,有什麼動靜都要先護着小姐,知道嗎?”
“知道了!”阿如和阿婉施禮,畢恭畢敬的恭送了老爺跟夫人,見兩個人走遠了,才讓嬤嬤收拾了碗筷,扶着蘇曉曉躺在了床上。
真好,今晚這麼難得,竟然沒再給她灌什麼亂七八糟的湯水。
阿如和阿婉兩個人輪流去吃了飯,回來就關好了門,一個人在外廂房,一個人在內廂房的地上,鋪了被子,躺了下來。
蘇曉曉也不管她們,不管她們問自己什麼,她都閉着眼不說話,直到燈火熄滅,兩個人都睡熟了,她才睜開眼,盯着空蕩蕩的房頂。
睡不着啊,睡了一下午,她又不是豬。每天早上起來,被拉到佛堂跪着,聽她們念一上午經書,下午捆了,喂一碗安神湯躺屍一下午,晚上吃的葯,全身都沒什麼力氣,還躺,來這裏兩年了,除了知道這對夫妻是這個國家的符節令丞,這具身體叫公伯哲哲,她有個姐姐叫公伯莘莘,其他的全都不知道啊!反倒是她,被神棍們一忽悠,把自己從哪裏來,姓甚名誰都講了!
想到這群傻逼用稻草做個小人,寫着自己的名字,今天這個給原來的自己超度誦經,明天那個給原來的自己燒紙送魂,更有甚者,竟然拿針扎,又是詛咒,又是火燒。這群王八蛋,她奶奶的!屁用也沒有!想着都窩火,詛咒你們下地獄!
正在心底罵神棍呢,窗戶卻開了,風一陣陣灌了進來,蘇曉曉把眼撇開一道縫,看了看洞開的窗戶,又看了看沒有動靜的阿如,好像不太對勁?
但隨即就無所謂了,管它的,窗戶開了也好,早點把自己吹成感冒發燒,然後吃藥的時候,自己少吃點,死了算了!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受這窩囊死了!
“蘇小姐,你睡了嗎?”冷不丁床頭站了個人,嚇了蘇曉曉一跳。
不過,蘇曉曉還是忍住喊叫的衝動,閉上眼,懶得理那人。
“蘇小姐,貧道是來跟你開解的,我知道你沒睡!”床頭的人,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道士,穿着一身黑黢黢的道袍,頭髮也是油膩膩的,一根黑亮的發簪,整個人臉也是黑的,一張嘴,也就牙還白一些。
呵!原來是騙人的神棍,蘇曉曉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這種招數,都是前邊的人玩剩下的,她也不是第一次跟他這樣的神棍打招呼了。還開解她?是來套她話的吧?
“我知道你沒睡,那你不回答,我且自己說與你聽?”那道士也不氣餒,更不拘男女有別,直接坐在了床邊的地上,“你從異世而來,自然是有原因的,我聽那公伯夫婦,說你也想回自己爹娘那裏去,奈何卻總走不了!”
“或許,之前那些道友大師,都選錯方向了,真正需要驅送的,不是你的靈魂,乃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哲哲小姐啊!”
蘇曉曉在心底還是罵他是神棍,但聽他這麼不一樣的說法,雖然沒有睜眼,卻留個心聽她講下去。
“人死去,如果是冤死,就會有很大的怨念,我且問你,你在這具身體內,可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那道士一邊講一邊留神她的神色和動作。
奇怪的事?蘇曉曉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難道是說那念詩的女聲?
“貧道不才,如果真是這樣,不需要姑娘說什麼,你只需在明日,老爺夫人問你話時,你點頭同意見我即可!貧道打攪了,告辭!”果然有門道,見她皺眉,道士就知道今晚這劑葯,算是下到癥狀了,起身不再逗留,依舊原路返回,關了門窗。
一切歸於平靜,蘇曉曉睜大眼睛,好一會兒,才回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