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冬天早已離開,我卻醒不過來05+06
05
“靳婷,你想聽林羨小時候的故事嗎?”蘇晴突然說道。
她以前想,她愛的是這個人,從這一刻起,可是他以前的生活,過着怎樣的人生又與她有什麼關係呢,那都是過去啊,已經成為歷史,她要做的只是,關心他以後的生活和人生啊,與她有着怎樣密不可分的聯繫,對她來說未來遠遠比過去重要。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有些人是活在過去的,回憶會糾纏着他們,不肯輕易放過他們,其實某種程度上來說,她自己也是那種人,只是她忘記了罷了。
可靳婷看着蘇晴,點點頭。
蘇晴靠在床頭,便慢慢說起了林羨小時候。
“其實,如果你見過他小時候,或許就能夠理解他為什麼放不下那段仇恨了,那小子曾經有一個讓所有人都羨慕甚至嫉妒的幸福家庭,父母相愛,同時也都非常愛他,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深牽絆的三個人,可是有一天這種牽絆忽然被人為的斬斷了,而且只是因為一些醜陋的原因,換做誰都是不能接受的。”
是“那時候,林羨的畫作都可以獨自開畫展了,可是他還誠心學習,本來他是要去外國進修的,突然發生了那樣的事,最重要的愛好,最親愛的家人,一夜之間,這一切都不復存在,那麼心高氣傲的他,受到那麼沉重的打擊,我都一度以為他會崩潰。”
“可是,那個小子,像突然長大了似的,一個人挑起了所有的一切,連我們說要幫助他,都被他冷靜地拒絕了。這些年我一直後悔一件事,如果當年不顧一切留住林羨,他心裏的創傷是不是可以被慢慢撫平?他也不用受那麼多苦。雖然他從來沒有說過在國外的那些日子,但可想而知,本來是一個半句日語都不會說的人,忽然有一天獨自去那種陌生的地方,想必是很辛苦的。可是那個小子,從來沒有說過一個苦字。”
“大概都是仇恨使得他支撐了下來。”
靳婷安靜地聽着,心裏微微泛疼。
蘇晴說著說著,眼角也不禁微微濕潤。
那天晚上蘇晴好像特別多話,她拉着靳婷,說完林羨,又開始說靳婷的師爹。很久以後,靳婷想起來,才後知後覺,也許老師心裏是知道了什麼。
她說,“最近我倒是經常夢見你師爹,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說話。”
靳婷不明就裏,歪着腦袋問,“師爹跟你說些什麼呢?”
“還能說些什麼啊,”蘇晴輕輕地笑,笑容里藏着無盡的思念,“就是要我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唄。”
靳婷一眼就看出來了,因為她心裏也有那樣的思念,深入心臟,深入骨髓,在一呼一吸之間。
從醫院回去的路上,華燈照着街道,好不熱鬧,靳婷撿了一條人跡比較稀少的路回家。
天氣有點料峭,她穿着單薄的衣衫,走得有點漫不經心。
她想,或許在冥冥之中,她已經能夠理解林羨的那種仇恨了,曾經有多幸福,那麼現在就有多嘲諷。
陡然失去至親的林羨,會寂寞嗎?
那時候,他獨自一人,走在陌生的街頭,周圍語言不通,心裏也會彷徨嗎?
這樣的心情,叫她如何再去埋怨那個人呢?心疼都來不及了。
她從來不是那種大是大非分得明明確確的人,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她漸漸已經分不清,看不清。唯有那些真實的傷口和憐憫在心頭繚繞,比起那些抽象的對與錯,是與非,她只知道,她開始有點想念那個人了。
06
接下來的幾天,靳婷白天還是跟靳振華一起出門,去拾花百貨上班,手頭上也沒什麼事,無非給靳振華泡泡咖啡,或者有高層會議的時候,那隻錄音筆做做會議記錄,都是輕鬆活兒,下午她會提前一點下班,在百貨公司門口攔輛出租,直奔醫院,陪陪還在留院察看的蘇晴。
蘇晴晚上睡得很早,靳婷就呆到她準備睡覺的時候才離開。
那天也像往常一樣,蘇晴說要睡覺了,靳婷道了晚安便收拾東西回家。可是她剛回到家裏,還沒來得及放下手中的包包,就接到了李阿姨從醫院打來的電話。電話里李阿姨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她說話的時候都帶了哭腔,“靳小姐,你趕緊來,蘇老師進急救室了。”
靳婷心裏咯噔一聲,連忙問,“發生什麼事了?我回來的時候老師不是還好好的嗎?”
李阿姨此刻估計正六神無主,說話斷斷續續,“我也不知道,蘇老師突然就說不舒服,我就去叫醫生,等我跟醫生一起回來的時候,蘇老師就昏倒在病床上不省人事了。”
靳婷也開始着急,還是先安慰她,“李阿姨你先別著急,我馬上就來。”
掛了電話,她轉身就又要出門,陳媽才剛從裏面迎出來,見了她就問,“小姐,你又要出門嗎?”
“老師進急救室了,我得馬上趕過去看看……”
她話沒說完,樓梯口處傳來靳振華的聲音,他吩咐陳媽,“陳媽,去備車,我跟婷婷一起去。”
陳媽應了一聲,趕緊出門叫司機備車準備出門去了。
靳婷站在原地,“爸爸,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靳振華不理她的話,自顧自地說,“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上樓換件衣服就下來。”
最終拗不過靳振華,靳婷只好跟他同去,去的路上李阿姨又打電話來催了一遍,問她怎麼還沒有到,靳婷心裏清楚,若不是情況緊急,李阿姨不會這麼一遍一遍催她快點過去,不禁開始慌亂起來。
這時幸好有靳振華在身邊,他握着靳婷的手,傳給她鎮定的力量,靳婷轉過臉去看她,想笑一笑,告訴爸爸自己沒事,然而,笑容太勉強了有點失真。
趕到醫院的時候,醫生還在急救,李阿姨在急救室來回走動,見到靳婷,眼眶立刻微微紅了,靳婷握住她的雙手,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接下來是靳婷這一生經歷過的最漫長的等待,其實也只有短短不到二十分鐘,可是,她卻覺得無比地難捱。
二十分鐘后,手術室的燈總算熄滅了,她和李阿姨一起擁上去,拉住醫生的袖子問,“怎麼樣了?醫生,老師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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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的表情有點疲憊,也有點冷淡,他看着她們問,“誰是靳婷,病人要和她說話。”
靳婷趕緊指着自己說,“我是,我是靳婷。”
醫生看了她一眼,“進去吧。”
靳婷用力地點頭,她經過醫生身邊,才剛走幾步,就聽到醫生對李阿姨說,“你是病人的家屬吧,情況不太樂觀,你們做好準備……”
醫生的話還沒有說完,李阿姨就一陣悲泣,靳婷愣在原地,忽然覺得腳下的步子前所未有的沉重,像綁了鉛塊一般,她怎麼也走不動。
最後是跌跌撞撞地走到病床邊的,蘇晴臉上戴着氧氣罩,旁邊的心電儀上下跳動着,靳婷的眼眶驀地濕潤了。她慢慢在床邊跪下,眼淚也跟着留下來,蘇晴這個時候卻慢慢睜開眼睛,眸光都透着虛弱。
“你來了。”蘇晴的語調比較緩慢,靳婷聽着心酸,這一刻忽然十分懷念,以前那個她一個音彈不對,就要大發雷霆的老師。
“不要哭,傻孩子,我只是時候到了,有什麼好難過的,你師爹會來接我的,他必定是寂寞了,剛好,我也早就想去陪他了。”
蘇晴夫妻情深,靳婷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忽然很捨不得。
蘇晴看着她,伸手摸着她柔順的發,“一眨眼,你就長這麼大了,還談戀愛了。靳婷,你聽老師說,不管林羨曾經做過什麼,你都要相信他,老師雖然老了,但是還沒有老糊塗,他是真的愛你的,以後你要呆在他身邊,好好地管住他,千萬不能讓他再做出這種事,無論如何,復仇的路都是充滿艱辛的,而最難過的就是心了,自己的心,已死的人的人,愛他的人的心,你要好好地管住他,人這一輩子,快樂和洒脫才是最重要的。”
靳婷點點頭,眼角淚光閃爍。
蘇晴繼續說,“還有,你自己也是的,那些過往該放下的都放下吧,不該放下的也忘了吧,你不知道老師看着那時候自己折磨自己的你,有多心疼,可是,老師畢竟只是老師,不是母親,好在現在有了林羨,他答應過要照顧你一生一世,就一定會做到的,那個小子比任何人都信守承諾。”
蘇晴身體很虛弱,說完這番話便又昏睡過去,醫生進來把病人送回病房的時候,看到靳婷伏在床沿,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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